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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清早上。

顧宣清今日原本打算早朝後帶織霧去街市上買些?東西?, 順道他這個當哥哥的也該帶妹妹好生散散心。

可織霧早起收拾好之後?,一直等過了天中,都?沒有等到顧宣清自宮裡傳來的分毫消息。

直到過了晌午, 匆匆忙忙趕回府裡來的卻是顧宣清身邊的小?廝拾墨。

拾墨告訴織霧,“今日上午, 小?郡主將姚太妃推進了水裡……”

“是侯爺跳進那水池中將人給?救上來的。”

織霧詫異。

拾墨還道:“這說來也都?是一些?陳年?舊事。”

“是當年?小?郡主在宮中差點落水殞命……”

打那之後?, 小?郡主便一直記恨著姚貴妃等人。

當初是姚貴妃手底下的人害得杏玉落入水池, 且在她奄奄一息時都?沒有任何?人來搭救。

若不是織霧當時出手,隻怕杏玉早就成了一隻水中怨鬼。

她一直記恨到今日不知怎地就得了機會, 自?不肯錯過。

且會做下這樣的事情, 也的確很?符合杏玉眼下偏執的性格。

織霧再想到姚太妃是杏玉這孩子的親生母親……當即便覺得這一切全都?亂套了。

可眼下這些?都?不是最緊要的事情。

最緊要的事情是……

顧宣清渾身濕漉漉地將姚太妃從池子裡救上來, 這樣的舉止不會是功勞。

甚至, 與後?宮妃嬪濕身相貼, 這顯然隻會是罪過……

織霧心口不安極了。

尤其?是她想到不光自?己清楚哥哥和?姚太妃有染的事情, 當初的太子、如今的天子,也一樣和?她心裡門清。

昨夜哥哥將錦囊丟火盆裡的舉止分明是再故意?不過。

他害得天子燒傷右手,今日又送上這等把柄……

這讓人很?難不為此感到擔憂。

織霧將這些?事情在心頭稍稍一捋, 當即便坐不住了。

她想要讓拾墨幫自?己想法子求見天子,可不曾想, 拾墨出去跑了一趟,還沒托門路遞關係,宮裡便主動來了個太監接人。

織霧一顆心始終惴惴不安,上了馬車, 腦袋裡都?仍舊渾渾噩噩。

她猜到晏殷多半都?已?經猜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們曾經那樣親密,又那樣熟悉彼此的氣息。

連哥哥都?會猜到……他會猜到自?然也完全不奇怪。

馬車一路顛簸駛入皇宮。

待織霧再度抬腳踏入那大殿時, 禦案後?的天子卻屏退了所有人。

這次,殿中便隻剩下他二人。

織霧走上前去作勢要跪拜他, 卻聽見男人嗓音低低沉沉地道了一句“不必”。

她動作僵頓住,他口中淡淡令她坐下,她心頭壓著哥哥的事情,便也隻能坐下。

“陛下……”

織霧手邊有茶,可她根本沒有心思喝茶,隻急切抬起烏眸,想要求情,“民女的哥哥……”

晏殷低頭望見她攥住袖擺的指尖。

“顧宣清與你並非同支,關係遠到你們也許都?隻是第一次見麵。”

“你何?故這樣關心對方?”

織霧霎時微微沉默。

她不確定他是不是在針對哥哥……

可她如何?會不清楚哥哥昨夜做得有多過分?

甚至,天子的右手也因此被火燒傷……

昨夜那一幕在腦海中重現,織霧都?仍舊覺得不可思議。

他會為了一個小?小?錦囊大張旗鼓地圍了玉山侯府。

會扼住她的手臂,用她很?難讀懂的眼神說他什麼都?沒有了……

甚至會將手伸進火中,任由火焰灼傷皮肉。

種種一切,都?讓她無法想象他如今的生活,也不敢想象。

“抱歉……”

“我?……我?隻是……”

“顧宣清無事。”

晏殷垂下眼眸,倏然答她,“他救人有功,朕不會追究。”

救人有功,還是玷汙妃嬪清譽,全在他一句話之間。

織霧卻並沒有立馬鬆一口氣。

她的指尖攥得幾乎泛白,在昨夜開始便想要勸他好好照顧自?己……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所以陛下……”

“是什麼時候認出了……民女?”

終於,這層薄如蟬翼的窗戶紙被她自?己主動提及。

晏殷這時候才一點一點掀起眼瞼,正?眼打量起她。

她竟會想知道答案嗎?

他等了許久,終於等到她願意?張開口。

他們二人不再挑破更多,卻都?能做到對話間的心照不宣。

“從你還是顧盼清、還是陳霧的時候……”

那時候,他便已?經猜到了幾分。

織霧不是沒有猜想過他的答案,隻是萬萬沒想到他認出她的時間,竟比她想象中還要早。

不是在她回到自?己身體裡蘇醒後?認出來的,而是在她還在顧盼清身體裡時……他便已?經察覺到了什麼。

晏殷最初不是沒有試探過她。

顯而易見,阿霧就該是她的本名。

畢竟他明裡暗裡在她毫無察覺時都?試探過那麼多次,哪怕偶然間念過陳霧的名字,她也沒有太大反應。

唯有“阿霧”這個稱呼……

是他在她熟睡時,靠近她耳邊喚她,她都?會於夢境中軟糯著嗓音答應著的。

所以晏殷後?來想為她改名的念頭愈發?強烈,想要暗示她改成她原本的名字。

可他彼時不敢直說,也怕會嚇到她。

“如今你和?瑾王有情人終成眷屬,是麼?”

晏殷說出這句話時,不吝於心頭嘔血。

嗓子裡都?隱隱有了鐵鏽味。

織霧呼吸一顫,下意?識抬起霧眸看他。

“阿序不是瑾王……”

晏殷打斷,“他是,隻是……”

“他被我?灌下了失憶藥。”

他既不希望瑾王會有機會在黃泉與她相見,也不希望瑾王會記得阿霧。

他想獨占有她的記憶。

少女在聽見“失憶藥”幾個字時不可置信地張大了眼眸,對這些?事再度感到出乎意?料。

他該殺了瑾王的……在話本中他也的確會殺了對方。

可眼下他沒有……

也是因為她。

他似乎為了她改變了太多太多不該改變的因果,也因為她日日沉浸在一些?不必要的憔悴。

織霧在提及到這些?後?,終於有機會說出自?己的心聲。

她牽強地避開瑾王的話題,隻壓抑著心口湧動的複雜情緒,輕聲道:“我?希望陛下能走出來……”

“希望陛下,不要再記得過往那些?事情。”

“也希望陛下……此後?都?喜樂安康。”

她的希望裡,唯獨沒有希望他可以留在她身邊。

晏殷一度也曾想問問她心裡可有他……

可答案早在她一次又一次拋棄他時,不是便已?經明了了嗎?

自?取其?辱的事情他不是沒做過。

他再得不到她的垂愛。

過去精明到無人可以算計他半枚棋子的太子殿下,可以通過千百種手段將她強留在身邊。

日日享受她的美好,夜夜沉浸在與她靈丨肉交織的愛丨欲裡。

哪怕自?欺欺人也都?可以占有她。

可眼下,他隻怕她似那易散的彩雲,脆弱的琉璃。

似一場不敢妄想的美夢,一旦醒來,頃刻間便會將他踹回從前那個人間煉獄。

縱使她從容起身告退,多一個字都?不再施舍給?他,晏殷也不敢張口強留。

……

天子往玉山侯府送了很?多東西?。

他從前送織霧的名貴布料裁製的新衣裙,或是往她妝奩盒裡堆滿的珍稀珠寶,織霧都?默默地一應拒絕。

旁人見狀難免感到詫異,既詫異織霧會如此大膽,敢全然拒絕,又詫異天子會突然對一個少女如此卑微討好。

以至於少女的拒絕,都?並沒有引起向來秉性暴戾的帝王震怒,而是悄無聲息地將被拒之門外的東西?又默默帶走。

接連幾日,都?是如此。

最終,織霧隻收了好幾箱不值錢的經書,還有一道被送來的沉香。

沉香不理解自?己為什麼會被分配來照顧一個如此美麗的少女。

她初來時,自?是日夜不安。

但相處下來,發?現對方的性情恬淡溫柔,與自?己從前的主子很?像。

每每想到這點,沉香私底下便忍不住紅了眼眶,傷心一場,織霧瞧見了也並沒有多說什麼。

人死不能複生,她不能告訴沉香更多。

畢竟這樣的事情不是誰都?能接受得了,也不是對誰都?會有好處。

更彆說普通人知曉了這些?不該知曉的事情,會不會遭到什麼不必要的傷害……諸多不可預料的麻煩,自?然還是能避就避。

隻是織霧始終記得沉香是個膽小?的孩子,做旁人的奴婢,她也怕對方會做不好差事。

若沉香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挨了責備打罵,日後?想起自?己拒絕了沉香,多半也是要後?悔的。

除卻沉香,剩下那些?經書,織霧隨意?翻開幾本,幾乎字裡行間都?有血印,似乎是對方磨破了手也仍舊在不斷抄錄,傷口好了再傷,傷了再好,以至於這一堆抄錄的經文幾乎全都?帶血。

其?上字跡清秀,並非是晏殷的字跡,同樣也讓織霧感到困惑不解。

消息傳到宮裡之後?。

晏殷聽見了,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隻是她連沉香都?要,卻唯獨連與他有分毫相關的,都?全然拒絕。

他掩唇咳得厲害,看得底下人膽戰心驚,可晏殷卻仍舊強撐著這副殘敗不堪的軀殼如常上朝處理事務。

無人時,他又會聽見暗衛告訴他,今日天氣極好,玉山侯府的顧小?姐帶著兩個婢女和?……和?瑾王一起去學習騎馬。

晏殷唯有這個時候才會推了所有政務,在河岸對麵坐在一輛不透光的馬車裡,隔著一道簾子,遠遠觀望瑾王可以那樣近距離扶著織霧,教她如何?騎馬,如何?發?力。

天子掩唇咳得更加劇烈,一旁太監忙遞上帕子,豈料陛下攤開的掌心裡竟有一抹殷紅刺眼的血,駭得太監險些?就要叫出聲。

“閉嘴。”

晏殷陰沉嗬止了他。

他攥緊乾淨的白帕,將掌心裡的血絲洇去。

可目光卻仍舊一錯不錯凝著陽光下鮮活美麗的少女。

知曉她活生生時,他心頭又如何?能不掀起一番驚濤駭浪。

隻是他再不敢了。

她眼下那樣抗拒他……

心口猶如鈍刀子絞著心頭血肉。

晏殷怕自?己連遠遠看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如眼下這樣妒忌到咯血、妒忌到生不如死的機會都?不會再有。

她死去的那段光景,那樣的暗無天日與絕望,讓他連死都?不敢。

也讓從來都?無所畏懼的天子每每想起那段光景、隻能眼睜睜看著她屍體日漸腐爛而無法挽回的失去,也都?還會顫抖恐懼。

晏殷後?來會病倒,都?在霍羨春的意?料之中。

霍羨春意?外的是,這廝現在才病倒。

畢竟又是受傷,又是泡水,在那寒潭池水裡摸索一隻錦囊摸上好幾個時辰,接著又燒傷了右手。

這般水裡來火裡去,又傷又病還不眠不休。

他就算是天上的活神仙,也得被拽下凡塵來大病一場。

阿序的生辰日到了。

織霧私底下編織了好幾隻胖螞蚱送給?他。

阿序的神色卻變得有些?不太對。

織霧略有些?遲疑,“阿序,你怎麼了,可是不喜歡?”

她笑了笑,接著又拿出了一雙新鞋,“這才是送給?阿序的禮物。”

方才那些?隻是逗趣罷了。

她和?他相識數年?,又互幫互助。

哪怕他失憶了,她也仍舊待他如舊,並不會改變彼此之間的情誼。

阿序壓抑下那陣不適之後?,與她說笑幾句。

可他末了卻還是難受得厲害,被藥鋪裡的老師父給?攙扶了進去。

“頭……好疼……”

阿序疼得直不起身。

老師父衝著織霧為難道:“他這是……舊疾犯了。”

老師父說,隻要喝點緩解頭疼的藥就可以了。

老師父道阿序需要休息,讓織霧晚些?時候再來。

織霧唯恐耽擱了對方緩解病情,隻能先行離開。

待她人走之後?,老師父便端來了一碗藥,他扶起榻上的阿序,正?要喂下去,卻見對方忽然按住了他的手腕。

阿序似乎緩解了許多。

他的神色從痛苦,漸漸恢複得平靜。

“師父……”

阿序說:“其?實我?一直都?是要想起來的……”

“是您老人家每個月在我?頭疼時,都?要端來一碗失憶藥來為我?鞏固,是不是?”

老師父聞言,臉色霎時一變。

阿序笑了笑,“真是可笑。”

“陛下以為,我?失憶了就會忘記小?姐嗎?”

“小?姐……一定很?疼吧。”

阿序眼底充滿自?嘲,“我?竟然踩了小?姐的手指。”

“我?真該死啊……”

“現在能時常見到小?姐很?好。”

“不過,過去的記憶我?也不想再忘記了……”

他說完,便撥開了老師父的手指,將那藥碗直接摔碎。

……

織霧回去以後?便聽見極擅長?打探消息的沉香小?聲嘀咕天子病了。

她心不在焉地喝茶,一旁禾衣卻問:“小?姐在喝什麼?我?還沒倒茶呢。”

織霧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杯子裡是空的。

她略顯尷尬地放下了茶杯,語氣輕道:“好端端的,陛下怎麼會病了?”

沉香搖了搖頭,“不知道,聽說是太久沒有休息過了,累出來的吧。”

織霧卻忽然想到晏殷手腕上的黑玉棺材。

她想那樣晦氣的東西?,他日日都?戴在身上,哪裡會有不生病的道理?

隔幾日,宮裡便忽然來人到了玉山侯府,說是宮裡有人要見織霧。

織霧見了來人,詢問過後?才知曉不是天子要見她,而是霍羨春要見她。

織霧跟著人進了宮後?,霍羨春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心想果真是個絕色。

他難免在心頭腹誹天子原來是個好色的,尋常不動心,非得要生得如此尤物模樣的才會動心。

“顧小?姐,都?好幾日了,陛下都?還是喝不下任何?藥,他雖意?識昏沉,可防人之心頗重……”

旁人灌藥也灌不下,什麼手段也都?使了。

霍羨春再是神通,也沒有那等不喝藥就可以令人不藥而愈的法子。

他隻得找找能夠讓天子看得進眼裡的人嘗試,這麼一打聽,就聽說天子忽然給?那玉山侯府裡一女子送了許多東西?。

“顧小?姐若和?陛下有幾分情分,能否試試,勸他喝一些?藥?”

織霧詫異,她聽到晏殷生病已?經是好幾日前的事情,她以為……以為對方眼下早就該好了。

霍羨春知曉她的想法之後?幾乎都?要氣笑。

“好?”

“這樣繼續下去,陛下能多活兩年?都?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

織霧心頭驀地一跳,愈發?難以相信。

“怎會如此?”

霍羨春道:“他這些?年?……活得很?痛苦吧,這樣早早死掉對他而言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織霧怔了一瞬,接著頓時語氣惱道:“霍郎中怎可說這種晦氣話?”

霍羨春愣住。

他竟還是第一次被一個軟綿綿的小?姐凶,有點……不適應。

他撓了撓頭,“我?又沒有撒謊。”

“從那顧盼清死後?,他就再沒了求生意?誌,可卻又怕會忘記了她,苟延殘喘至今,已?經很?不容易了。”

“瞧他天天半死不活的樣子,還不如直接……”

他說著低頭對上美人烏眸忽然不敢再說,卻愈發?感到莫名其?妙。

不是……她為什麼要凶他啊?

更何?況他為什麼要怕她?

真是莫名其?妙!

推開兩扇門之後?,織霧進去便察覺屋中極暖。

天子原先的殿中極寒,病倒後?便被挪到了暖閣這處歇息。

織霧走上前去,瞧見榻上的男人病容蒼白,她卻還是不明白。

他隻需要按照話本子裡的模樣繼續生活下去,自?然也會活得很?好很?好。

而她自?己能撿到這一條性命已?經是件極幸運的事情,她自?己過得好,自?然也希望他好。

可他卻愈發?的憔悴,甚至比上次在府裡向她索要香囊時還要脆弱。

織霧不知該如何?勸他喝藥。

“陛下若是為了我?昔日的死而慚愧……”

“這實則是一件很?沒有必要的事情。”

且就算他慚愧,眼下也該釋懷了才是。

想到霍羨春說他繼續這般下去也許連兩年?都?會難熬……

織霧指尖掐得更緊,心口也好似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緊緊攥住。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

可是她太過於拘泥於話本子?

她習慣性的去維護話本裡應有的模樣。

可是,杏玉當時被她救了,不也一樣活下來了?

更何?況,話本也並沒有寫到他的餘生,焉知他的餘生不會因為他不肯好好照顧自?己,而壽數難長??

織霧心中又有些?沒來由地惱他。

自?己這般退讓,可他卻還是這樣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她說了許多,也嘗試過喂藥,可天都?要暗下來,卻還是一滴藥都?喂不進去。

霍羨春在外麵隻大手一揮又讓人熬一碗來。

“能喂進一口都?是好的,顧小?姐最後?再試一下吧。”

“若實在不行,那便隻好放棄……”

可織霧聽到這樣的話,怎能願意?放棄?

左思右想之後?,他曾經將她抱在腿上,捧著她麵頰低頭哺喂她茶水的畫麵自?腦海中浮現……

一些?事情,他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教過她了。

織霧抬頭看見月亮都?出來時,到底忍耐不得。

她垂下眼睫,將那藥緩緩含入了自?己的口中。

……

天子這次喝下了一整碗藥。

霍羨春原本都?放棄了,沒想到最後?關頭竟然成功。

他原想要問織霧如何?做到的。

可美人卻好似很?疲累身軟般,鴉黑的鬢角又熱又濕,耳根也紅得厲害。

織霧說累了要回去休息。

霍羨春道:“那明日彆忘記繼續來喂。”

織霧腳下頓了頓,接著卻走得更快。

第82章

幾次藥喂了下來, 天子似乎有了意識,讓織霧的唇瓣越來越紅。

那藥味甘甜而非苦澀。

也許……

也許是因為這樣,他才會無意識中自她唇齒間吮吸藥汁。

織霧每每都會因此攥緊對方的衣襟, 可一想到?藥還含在?口中沒有渡完……

為了安撫他快些喝下,甚至會羞赧地回應……粉舌主動抵著對方的舌尖讓他配合著吞咽。

於是唇瓣越來越紅。

織霧結束後, 不好立刻離開, 反而還要在?屋裡稍稍緩上?片刻。

待下一次過來時, 霍羨春卻忽然說道:“陛下身上?有傷,顧小姐也可以幫忙一起處置了。”

霍羨春說著, 便若有所思地交了一盒藥膏給她。

織霧不解。

她瞧見霍羨春手指碰了碰他自己心臟跳動處, 解釋道:“陛下他……先?前這裡病得厲害。”

在?一個女子死後, 為了不讓對方的屍體?腐爛消失不見, 陛下會剜下自己身上?的肉去為對方填補爛洞。

織霧眸光猛地一顫, 顯然和任何一個正常人聽到?的反應都?一樣, 皆會感到?不可置信。

她想,打從她來到?京城後,打聽到?與?他有關的消息……竟無一不令她感到?愕然, 甚至想都?無法想象得到?。

今日進去喂藥,喂完之後, 織霧的唇瓣甚至因她的心軟,以至於唇瓣愈發紅豔。

藥碗空了,她放下瓷勺,再三猶豫過後, 這才嘗試想要解開天子身上?的衣襟。

她垂眸看見他身上?一些被她過去也曾看見過的陳年舊傷,包括胸口被她簪出來的印記。

她有意的、無意的, 在?他身上?都?曾留下過不少痕跡。

少女似乎陷入到?過去的回憶裡,她的指尖不自覺觸碰到?他胸口的簪傷。

可掌下那具身軀卻似乎為此?生出了反應。

織霧還未來得及收手, 抬眸便瞧見榻上?蒼白?俊美的男人緩緩撐開一雙黑眸。

織霧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起身後退,卻被對方不輕不重地握住了手腕。

晏殷抬起眼睫,黑濃的視線將她緩緩打量。

他的意識似乎在?漸漸複蘇清醒。

鼻息間殘留著一些香氣……他的黑眸卻慢慢凝落在?她豔麗的唇瓣處。

晏殷問?她,“阿霧的唇瓣,何故那麼紅?”

織霧心頭一跳,“是……是我自己弄的。”

“是麼?”

這樣的位置,也能自己吮得破皮……

天子的眼神更好似在?問?:她可是有什麼心事??

他的話問?得織霧麵?頰火辣辣的。

她垂下眼睫,沒再回答這個心虛的問?題,卻還執意將他的衣襟繼續往下拉扯。

晏殷原想阻止。

可最終卻隻是將手掌落在?了身側,任由她去打量。

細嫩的指尖剝開了裡衣,緊接著發現他身上?不止這些舊傷。

還有其他地方,那些新舊不一的疤痕……

晏殷察覺出她打量到?了何處,這時候才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喑聲道:“彆看……很難看。”

織霧頓時想到?了霍羨春的話,及一些宮人私底下小聲議論?的往事?。

他們說,他會剜下自己身上?健康的好肉,填補在?她的屍身上?……

織霧眼眶不可遏製地隱隱發酸。

她的心不是石頭,焉能沒有任何感覺?

可親眼瞧見這一切都?是真的後,她卻又好似陷入了一些奇怪的情緒中。

像是患得患失,像是對他不明來由的怨懟。

他這樣傷害自己,難不成覺得她會喜歡?

她若真的死了,隻怕鬼魂也會為此?難以安息。

“既然陛下醒了,民女便不再入宮來了……”

發覺她方才還軟和的語氣,眼下突然冷淡下來。

晏殷握住她的手腕,眸底似也有些無措。

他抿著唇,卻不願放開。

織霧手腕被他禁錮在?掌心,語氣卻更為故意,“陛下……”

“難不成還是想要強製我做一些……不願的事?情?”

她的話霎時如同針尖般刺中了晏殷,令他臉色蒼白?地鬆開手。

手掌心空了,他的心口也好似空了。

明明恨不得將她捆綁在?自己身上?,可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

織霧乘坐上?回玉山侯府的馬車時,卻撫著手腕上?好似殘餘的溫度。

想到?他身上?那樣的傷痕……卻不知他如何對自己的身體?都?能那般殘忍……

織霧想,她至少一個月都?不要再見到?他了。

可又怕一個月太久,會不好……默默在?心頭改成了七日。

阿序上?回頭疼病犯得頗為嚴重。

織霧私底下去看望他時,發覺他人似乎沉默了許多。

阿序道自己早已無礙,反而詢問?織霧,“小姐打算什麼時候動身去雲陵?”

“那裡是我們一起長大的地方,真想和小姐一起回去看看。”

織霧想,阿序的奴籍的確扣得太久,這樣對他似乎也不太好。

她緩緩答他,“我還有一些事?情處理好便能動身,會儘快的。”

阿序笑?了笑?,“好。”

“不管到?什麼時候,我都?會等著小姐。”

織霧點頭。

在?回到?玉山侯府之後,織霧的確想到?了另外?一樁事?情。

關於她體?熱的症狀一直都?沒能調養正常。

想來雲陵的郎中也總歸不如京城的郎中出眾。

織霧體?熱這等羞恥的事?情,也不太想告訴哥哥。

因而隔天一早,她不敢耽擱,私底下便尋對京城很是熟悉的沉香幫忙打探。

沉香隱約領會後,亦是羞紅了麵?頰,“那小姐豈不是……”

織霧臉微熱,自是默認下來。

沉香揣著小姐秘密出去打探了一圈過後,回來便在?無人時小聲道:“奴婢聽聞有個朝秦館裡的小倌也有過類似的情況……”

朝秦館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小倌樓,裡頭全都?是些年輕貌美的男子。

那裡的小倌會服侍京中各種不同的貴人,每個月都?會服用一些導致體?熱難耐的藥。

等攢夠贖身銀子之後,便會服用另一種湯藥,便可消除這種症狀。

織霧難免詫異。

“小姐既然不想外?傳,不如以主顧的身份前去詢問??”

晏朝的民風曾因一個驕奢淫逸的公主而打開了一個缺口。

貴女們可以嫖宿小倌,不過名聲會不太好罷了。

若家族的聲望足夠大時,想要與?她們聯姻的男子依然會打破腦袋想要求娶。

織霧卻不敢太過張揚,要前往那朝秦館時,卻提前戴上?了一隻帷帽,以白?紗遮掩麵?容。

直到?被老鴇熱情接待到?廂房中,織霧才緩緩摘下帷帽。

那老鴇看見織霧的容貌時眼底不由掠過一抹驚豔。

不曾想,這年頭這樣漂亮的小娘子都?會出來嫖……

老鴇驚豔歸驚豔,卻還是很守規矩地詢問?道:“不知小姐喜歡什麼樣的?”

織霧攥了攥指尖,隻讓自己與?其他正常的客人看起來無異,輕聲道:“將你們這裡最好看的小倌送來房間。”

老鴇聽得“好看”二字,霎時拿那羽扇掩在?唇前竊笑?,一臉“我懂”的曖昧神色,接著便下去著人張羅。

待被點了名的小倌過來之後,兩個婢女便自覺出去守在?了門?口。

老鴇的服務十分周到?,不僅要保證小倌是絕色美人,卻也要他性情上?惹人喜歡。

如此?才能在?接受他性情後,看到?他真容而更為喜歡。

若性情便已經不符,主顧可以直接換另一名小倌進來服侍。

如此?既不丟了神秘感,也多了一份情丨趣。

那被點中前來服侍的小倌穿著單薄清雅白?衫,身軀清臒,可身量卻極高大。

他戴著麵?具,織霧並未太過仔細端量,見他進來後,褪下腳上?的木屐,緩緩跪坐在?軟墊上?。

織霧正斟酌著要如何開口,她輕咳了一聲,難免有些緊張。

隻稍稍想象了一番嫖丨客該做的事?情……

少女壓下心頭不自在?,口中輕輕詢問?,“會敬酒嗎?”

她嫩丨白?的雙手仍舊乖乖擱在?膝上?,一雙眼眸清嫵動人,這樣溫良的小白?兔,來這狼窩裡頭扮演的偏偏是個風流嫖丨客的角色。

會敬酒嗎……

如這般問?題若張口直接回答,反倒落了下乘。

那名被老鴇誇上?天的絕色美人抬臂展開白?色的寬袖,骨節如玉的手指捏起桌上?的酒壺。

斟滿一杯清瑩酒水後,他俯低下丨身體?,主動喂到?了織霧唇畔。

織霧見他突然靠近,一時之間沒能防備。

她細嫩指尖下意識搭在?他的腕上?本要拒絕……

可接著,卻看見對方袖下的蒼白?手腕上?係著一隻黑玉棺材。

織霧眸光凝了一瞬,手指一抖便碰翻了那杯滿滿的酒水。

酒杯滾落在?男人的腹部,接著撞翻後繼續向下翻滾,將那酒水撒他滿身。

她口中下意識道了一句“抱歉”,想要握著手中的帕子替他擦去。

可在?指腹抵到?實物的瞬間,被對方扼住了手腕。

指腹碰到?的地方有些不對。

他似乎也察覺出了阻止她的舉止不符身份。

接著竟緩緩鬆開了手指,將手掌支撐在?了身側。

織霧手指仍舊輕輕地碰在?表麵?。

她麵?頰微燒,餘光瞥見那隻撐在?竹席上?的手掌,往上?便是若隱若現的紅繩……

待反應過來後,她心頭驀地湧出一些氣惱。

他一個堂堂帝王……

怎可……怎可扮演這樣的角色?

少女心頭情緒如何湧動,可麵?上?卻並未顯露。

她猶豫著將手掌順著他的身體?往上?遊移,丈量過他的身體?曲線愈發熟悉……

卻又輕輕搭在?他的肩上?,用極輕的力度便能將他推倒。

織霧想,他遇到?旁的女子,也許也是這般溫馴……

她抿了抿唇瓣,輕軟的語氣好似問?責,“方才為什麼攔著我,不準我碰?”

“難不成,還覺得自己進了這樣的地方會是什麼清白?良人?”

可這溫馴的小倌隻用一雙漆黑的眼眸暗暗地注視著她。

織霧與?他對視上?恍若心顫了一瞬,便忙移開了目光。

他也是遇到?她這樣的“好主顧”才以為小倌很好當不成?

若遇上?個壞的,指不定就要遭受一些很羞恥的事?情……

她對他扮演小倌的行徑似乎不喜,存心想要他知難而退。

想到?這處,美人難免語氣刻薄,“也是,我的手指這般乾淨,哪裡能用來替你擦拭茶水?”

她坐在?矮桌的邊緣,卻故意用足尖去踩他被酒水洇濕的地方。

想要讓他覺得羞恥。

可不曾想,這小倌喑啞著嗓音悶哼了一聲。

他沒有覺得羞恥,反而有什麼東西……

宛若硬物一般,硌到?了織霧柔軟的足底。

織霧察覺了,霎時麵?頰漲得通紅。

發覺他在?毫無羞恥心這方麵?……她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比不過。

第83章

織霧柔軟的足底像是被火燎到了一般。

她不曾想他的反應會這麼大……

她不光是麵頰, 便是耳根都一並染上了淡淡桃粉。

少女又羞又惱,似乎想?到什麼,輕聲道:“我不喜歡你這樣的……”

“我要讓老鴇重新找一個來。”

她要起身, 卻被他握住了手臂。

這?小倌似乎也知曉自己漏了餡,緩緩摘下麵具。

“阿霧……”

他口中宛若歎息, 不得不暴露了自己身份。

織霧看清他的麵龐後, 心頭更氣。

“陛下大病未愈……怎可如此胡鬨?”

她嘴裡說著, 目光卻不自覺瞥向他受傷的地方。

可他受傷的地方實在太多……

她想?,自己總歸該感?謝他, 而不是責怪他。

可奇怪的是, 織霧對於?旁人的情緒, 她永遠都可以很好地收斂克製。

但看見他這?般, 總不自覺想?要氣他惱他。

又不知, 是不是昔日他待她太過?縱容、毫無?底線, 以至於?叫她麵對他時,總會更嬌氣些。

就?像第一次見麵時,哪怕他會扼住她的脖頸, 織霧也從未想?過?他會傷害自己半根頭發。

事實上?,他也的確沒有。

晏殷對此事卻好似斟酌了一番, 緩緩開?口,“我手底下有一名醫……”

織霧微僵,猜到沉香打探的事情指不定?就?傳到他耳中了。

猜到他口中的名醫多半就?是霍羨春,她忙道了個“不”字。

她是個麵皮薄的。

不願讓認識的人知曉。

晏殷卻承諾她, 不會讓旁人知曉是她。

織霧手臂僵了僵,到底沒有掙脫。

也許……霍羨春真的會有辦法解決。

至少她的身體狀況也不必一直這?樣尷尬。

織霧遲疑了片刻, 低聲道:“那……我現在就?回去。”

是回玉山侯府,不是去找旁的小倌。

晏殷這?才肯鬆了手, 黑眸注著她的背影離開?。

過?會兒老鴇誠惶誠恐進來,“您可還滿意?”

晏殷道:“下次她來,也要往宮裡報。”

他的傷口洇出了血痕。

可聽見她出來嫖時,他哪裡還躺得住。

哪怕是下一次,他隻要有一口氣在,也依舊還會趕來。

……

織霧回去後,沉香好奇詢問進度。

“小姐打探的如何?,那小倌可是像傳聞中那樣溫柔善解人意?”

織霧聽到這?話隻覺尷尬,哪裡好告訴她,進去以後服侍自己的小倌是當朝的天子。

織霧口中含糊道,“是有些眉目了。”

餘下的事情,她卻是提都不肯再?提。

隔日一早,織霧便又收到了一箱經書。

那經書打開?來,依舊是沾了斑斑血痕,還有一些奇怪的濕痕。

置於?箱底的經書字跡頗舊,越上?麵的經書反而墨痕愈新,想?來也是湊滿了一箱才會送來一次。

如此一來,織霧心頭的迷惑愈濃。

她到底忍不住詢問來人,那小太監道:“陛下一早交代,若小姐有疑惑,隨時都可以帶您入宮。”

織霧思索了一頓,她回房間換了身衣裳,便跟隨那小太監去了。

再?次入宮,織霧卻輕車熟路地來殿中尋晏殷,對方似乎也一直都在等她。

晏殷語氣淡道:“看見那經書了?”

“那字跡看著不像是陛下……”

因為這?點,織霧對此才會愈發困惑不解。

晏殷:“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令人備下車馬,接著便將織霧帶去了一個極其偏僻的庵堂中。

這?庵堂破舊簡陋,裡麵的尼姑也都樸素度日,自己種田自己勞作,恍若與世隔絕。

晏殷卻兀自將織霧帶去了最末排一處房間,那房間光線不好,屋裡白日都需要燃燈。

織霧透過?窗子,瞧見裡麵有一尼姑打扮的人正在低頭抄寫什麼。

“她是……”

晏殷答她,“是曲晚瑤。”

織霧霎時露出錯愕的神?態。

她再?度不可思議打量,便瞧見對方手中陳舊的筆杆,以及握住筆杆結著厚厚血痂的手指。

“她……”

晏殷不等少女更多的疑惑詢問出口,便打斷她的話。

“我昔日給過?她選擇了。”

他給曲晚瑤兩個選擇。

一是自己被那毒蛇咬中,將命還給織霧,如此兩清。

被那條蛇咬中,曲晚瑤便是勉強活下來,也活不了多久。

她若真那麼不稀罕自己那條被救下來的命,大可以選擇沒有被織霧救,選擇將自己的命運回歸到本該死的歸宿中。

在那蛇窟邊緣,曲晚瑤臉色蒼白地落淚,承認自己錯了。

她口中不住道歉,可晏殷卻毫無?動容。

她錯就?錯在,當時沒有及時感?謝他的阿霧。

哪怕她當時和對方說一聲謝謝呢?

在被推入蛇窟之前,是晏殷的父親出麵。

對方知曉這?是懷秀的女兒,也許是有私心。

於?是當初勸導晏殷類似的話,又說了一遍。

“她死了,痛苦就?會結束的很快,隻有活著,日日夜夜都活在對顧盼清的痛苦中,才會讓所有知曉她懺悔的人知道,她對不起顧盼清。”

她在對方活著的時候不曾謝過?,那便讓她餘生幾十年?都重複懺悔。

也許有一天,顧盼清的亡魂聽見了這?聲懺悔,也會得以告慰。

晏殷是活人,當然知曉活著要遭受多少比死都更為痛苦的痛苦。

若當場死了,這?一切自然可以一筆勾銷。

這?些讓人感?同身受的痛苦,他們不嘗試一番就?這?麼死去,的確有些便宜。

夜裡來了兩個老尼姑,任由曲晚瑤咬緊齒關流淌淚水,手上?卻沒有分毫留情,剃光了她的烏黑長發。

接著等待她的便是永遠都抄錄不完的經書和懺悔。

午夜夢回,也有人頻繁問她,在山洞裡出來後的幾日,她真的猜不到織霧會被蛇咬嗎?

還是覺得……那樣的人,就?算死了也隻是自作自受?

曲晚瑤卻始終咬緊了唇,即便掌心磨出了老繭,老繭裂開?淌血,她也仍舊埋頭繼續摘抄。

她可以選擇讓她自己的命運回到被毒蛇咬中的那一刻。

可她沒有選。

可見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活,選擇讓織霧救她。

曲晚瑤腳踝上?的鏈條被解開?,她被老尼姑攙扶著走出這?間屋,看見天子時,身軀卻不可遏製顫抖。

老尼姑歎息,“阿瑤,你如今可有其他話想?要和陛下說?”

曲晚瑤翕動唇瓣許久,顫聲道:“我當時是忽視了她……但我不知道……她不壞……”

即便她隱約猜到織霧會被那毒蛇咬中,可對方會和旁人一起綁架她,焉知不是苦肉計?

但她當時的確不清楚的一點是,原來顧盼清真的不壞,也真的和那些窮凶極惡的綁匪不是一夥……

她以為的壞,在後來救了她性命的少女身上?,從來都不存在。

織霧看見對方一雙目不忍睹的手……

她眼睫輕顫,不願再?看。

她想?到什麼,遲疑了片刻忽然說道:“那些經書……我會幫曲醫女都燒給顧盼清。”

曲晚瑤陡然抬眸看向她,卻不知道她是何?人。

已?經……太久沒有人再?喚過?她曲醫女了。

……

晏殷將織霧從那個地方帶離。

織霧卻心情不安道:“曲夫人……也許需要有人照顧。”

她聽聞曲夫人在大殿中撞柱,可並沒有死去時才鬆了口氣。

曲夫人原就?是為了親生女兒才變得瘋癲,後來知曉自己傷害的人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隻怕最後悔痛苦萬分的人也隻有她自己。

一個會為了親生女兒瘋掉的母親,又如何?能原諒自己再?度親手傷害了對方?

這?也是旁人在曲夫人掌摑了顧盼清之後,不願告訴她真相的原因。

實則曲夫人從未做過?任何?壞事,卻兩次承擔了喪女之痛。

眼下,連曲晚瑤也不在對方的身邊……

晏殷隻語氣冷淡地道了一句“年?後再?說”,對這?些事情始終都沒有分毫情緒。

織霧想?要張口,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她的心頭壓上?了一塊石頭。

她當日的死是必然,有沒有曲晚瑤都會死。

可曲晚瑤本該死去……她當時下意識將對方救下來,真的是對對方好嗎?

織霧心中惦念著這?樣的事情,夜裡睡得也沒有很好。

隔兩日,她燒完了所有經書,心頭卻仍舊壓著這?樁事情。

思來想?去之後,織霧這?次主動進了宮去。

卻還是上?次進宮時,小太監告訴她,往後可以隨意進出,無?需任何?通傳。

織霧當時不以為意,不曾想?今日便會用到天子給予她的權利。

隻是今日進宮時,織霧發覺宮人們比往常都要更為拘謹許多。

路過?一些長廊,她聽見一些宮人在討論今日是什麼吉日。

織霧起初不解,待想?要去殿中尋找晏殷時,卻撞見了殿內一些很是血腥可怕的畫麵。

織霧看見的東西很是殘忍。

可緊接著,她往上?看到一張麵黃肌瘦、近乎瘦脫相的麵孔。

她隱約覺得麵熟,再?細看竟是徐修安……

“一直被反複剖開?……”

“但卻被用上?了最珍貴的藥材吊著性命不死呢。”

外麵宮人議論的話方才來時傳她耳中,漸漸從不解變得恍然。

織霧自打從自己身體裡蘇醒之後,對有血的畫麵便很難接受。

更何?況是方才殿內那般不常見的血腥……

她退後幾步,見昔日的故人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腦中一些畫麵更是揮之不去。

少女周身受寒一般驟然生出雞皮疙瘩,接著被那日光一曬,竟覺陣陣陰涼的冷汗上?湧,身體更是搖搖欲墜。

虧得有一旁宮人攙扶,這?才沒叫她倒在地上?。

……

天子在止悅閣中聽到這?消息後,臉色驟變,當即起身離開?。

知曉織霧昏倒,霍羨春被叫來後發覺少女隻是受寒兼受到驚嚇,並無?大礙。

他正想?說句玩笑話,卻聽見天子嗓音隱有一絲顫意,“霍羨春,我求你……”

霍羨春見天子這?般,他頓時正色道:“陛下放心,我自己有事,都不會讓顧小姐有事的。”

天子這?般的模樣霍羨春太熟悉了。

上?次這?樣時,是顧盼清的死。

可眼下這?位顧小姐明明隻是風寒……

霍羨春不敢想?象,日後這?女子也走在天子前頭,對方是不是還要和顧盼清死時一般崩潰絕望,隻能靠自欺欺人抱著腐屍苟延殘喘。

他想?,天子已?經夠苦了,再?來一次,隻怕真會生生摧碎了心肝。

織霧這?兩日心頭壓著事,既沒能休息好,夜間又貪涼沒關窗子。

醒來後,她發覺自己靠在一處熟悉的懷抱,正要被喂藥。

織霧想?到昏迷前的一幕呼吸微窒,輕聲道:“徐……徐修安……”

晏殷握住藥碗,沉聲道:“他應得的……”

他想?到她會暈倒那一幕,麵色卻更為緊繃。

晏殷低頭待她輕聲,“往後不會了。”

他怎會不知曉她害怕這?些殘忍的手段……

他亦有他害怕的地方。

晏殷怕自己做事太絕,日後會報應到她的頭上?。

“我會將那些不相乾的人都趕出京城。”

徐修安也好,曲晚瑤也罷……

他隻要織霧無?礙。

隻要她無?礙,什麼都可以。

織霧指尖輕輕攥住他的衣襟,什麼都沒有說……

她想?他麵對的不光是那些舊物件,折磨這?些人時隻怕也是一把雙刃劍。

也在無?時無?刻不折磨提醒著他自己。

而織霧從始至終都隻是不希望他還沉浸在過?去那些事情當中。

藥的溫度稍稍涼下來後,織霧要自己喝,卻不慎被嗆了一口。

接著她不管怎麼說,天子都執意要一勺一勺喂她。

織霧縱使乖乖配合著張口喝藥,可讓她感?到難耐的不是藥的苦澀,而是……男人始終注視著的黑濃眼眸。

隻待喝完藥後,織霧便想?要回家去。

晏殷多希望她能將他的地方當做是她的家……可眼下顯然都絕無?可能。

他垂眸道:“你見不得風,我讓人重新準備馬車送你回去。”

他重新備的馬車自然會更為保暖防風,比她來時的要好。

織霧猶豫了一瞬點頭答應下來。

可等馬車牽來之後,晏殷卻從容不迫地俯身為她套好鞋襪。

織霧似習慣了他對自己的照顧,待反應過?來,才想?起他們早就?不是那樣的關係……

眼下,他甚至還是個一國之君。

她連忙想?要阻止,可他卻已?經替她將鞋襪都穿得極其妥帖。

接著更是俯身將手臂穿過?她的腰下與腿彎,不由分說地將她直接抱入馬車。

“陛下……”

織霧忙抵住他的胸口想?要掙紮,可晏殷卻溫聲道:“除非阿霧不想?回去,想?要在這?裡一直到養好身體再?出宮。”

不然,他不放心。

若行車的中途,馬夫失誤顛到了她,亦或是她不自覺打開?側窗受風……又要如何?是好?

織霧心跳急促了幾分,“那……陛下將我放下……”

晏殷頓了頓似不情願,卻還是將她放下。

這?車廂固然防風保暖,可卻偏小,隻單麵有座,織霧雙腳落地後彆無?選擇,隻能坐在對方的身側,很難與他拉開?距離。

車夫是個老手,行駛頗為穩當。

織霧與晏殷獨處,愈發想?要掀開?側窗分散去注意。

可她始終被他注視著,便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

直至馬車終於?抵達玉山侯府。

織霧回想?到近日發生的一切,下車前忍不住語氣輕道,“既然……事情都已?經了卻,我到時候也會回雲陵去。”

織霧想?,阿序如今不是瑾王的身份,而是阿序的身份,那她身為他的主人,他的奴籍也不能再?拖,須得替他快快解除。

晏殷聽到她要離開?,驀地垂下眼簾。

“我可以和阿霧一起……”

織霧落在膝上?的指尖攥起,“我和陛下……不是可以一起去雲陵的關係。”

他如今是天子,就?更不能。

“過?往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還請陛下忘記過?去的事情,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她不願再?看到他因過?去的事情受到分毫傷害,隻能盼他早些忘卻過?往。

少女默然下了馬車。

晏殷一個人坐在馬車中,黑眸卻一錯不錯凝著她的背影。

不放她回雲陵,她隻怕連眼下待他的溫軟都不會再?有。

可真要將她放回雲陵,他如何?能做得到?

從始至終,他從沒有想?過?要對她放手。

彆說織霧還活著,她死了他都不曾放手,更何?況她人就?在他眼皮底下。

她若真喜歡上?了瑾王,他自不敢再?強迫她去改變心意,眼下固然投鼠忌器,但日後要除掉對方,他卻不差手段。

退一萬步講。

就?算她出現時不是未婚的小姐,真正的身份也許是個人婦,哪怕生了孩子……

他亦可以為人繼父。

隻要她還活著,他又要如何?能夠做到放手?

第84章

織霧原打算等顧宣清壽宴結束後再離開。

可眼下, 她卻忽然改變了主?意?,打算先與阿序回雲陵去。

阿序得到消息後,不由歎道:“盼星星盼月亮……總算盼到了。”

織霧語氣輕道:“那就說好了, 明日?一早便出發。”

阿序口?中答了個“好”。

目送織霧離開時,他卻站在原地想, 明日?真的能順利離開嗎?

隻怕, 不見得吧。

隔天一早。

織霧收拾好包裹, 出發前?便與?阿序約好在十裡亭中碰麵。

可她人才剛走出侯府大門,便看見侯府門前?停著?一輛玄黑奢華的馬車, 卻不知在此等候了多?久。

織霧怔住。

馬車側窗簾子掀起, 車主?人的確是當今天子無誤。

晏殷今日?穿著?一襲淡色衣袍, 看著?便像是個書?香世家的公子。

這副芝蘭玉樹的清雅模樣, 任誰也想不到他會是一國之君。

那車上的小太監說道:“顧小姐, 我們公子今日?順路, 想要載您一程。”

織霧聽到這話正想拒絕,卻發覺麵容仍舊蒼白?的男人握拳掩唇咳嗽了聲。

她下意?識抬眸看去,就聽見一旁小太監低聲道:“上次公子都咯血了, 可要當心受了風寒。”

織霧聽得心頭一跳,不由問道:“陛下好端端怎會咯血……”

晏殷微微沉默, 接著?卻隻含糊答她:“沒什麼。”

他溫聲開口?:“我隻是想送送阿霧,可以嗎?”

織霧心頭不安,可想要知曉他的身體狀況,還是上了馬車。

路上晏殷卻沒再咳嗽, 可他狀態顯然仍舊病態。

織霧難免想要勸他,“陛下身體不好, 不該出來受累……”

“無妨,橫豎……也隻是順路。”

是順路還是借口?, 織霧自然不是傻瓜會猜不到。

待馬車抵達十裡亭後,少女?下了馬車,阿序正要笑臉相迎,接著?卻瞧見織霧身後還跟著?一個皮囊俊美的男人。

織霧一隻耳墜似乎丟在了馬車上,又折返回車上去尋。

阿序看著?步入十裡亭中的天子,語氣?微嘲。

“陛下真是我見過最執著?的人了……”

晏殷掀起眼瞼,幾乎頭一次正眼看他。

從?前?也隻是將他當做一個蟲豸,根本沒在意?過。

現如今會多?看他一眼,也不過是因為織霧。

先前?留瑾王一命,是不想對方死?去見到織霧。

現在不殺瑾王,也是因為沒有?完全的把握讓織霧不怪他。

織霧找到耳墜過來,阿序才重新揚起了唇畔的笑,隻是告訴了她另一個消息。

“馬車的車轅有?些損壞,隻怕還要等上片刻。”

阿序道:“不過現在該修好了。”

阿序推算著?時辰,果不其然,不到半刻的光景,便有?一車夫牽著?一輛馬車出現。

阿序走出涼亭外,頗為熟稔地與?車夫打招呼。

“吳老的車都用了好幾年,隻怕快用成了古董。”

吳老笑道:“哪裡的話,縫縫補補又三年,這次壞了,修好之後隻怕還能再用三年呢。”

阿序和?他一麵說話,一麵正想上前?去打開簾子檢查。

卻不想那簾子裡陡然竄出一個黑衣大漢。

這人跳下馬車,手持著?尖刀,語氣?冷道:“瑾王殿下,我們兄弟幾個當初跟著?你時,指望你飛黃騰達,結果你躲在這裡做個廢物……

既然沒有?了利用價值,就將頭割下來給我們哥幾個做凳子吧!”

對方說著?便要朝他刺去。

阿序臉色微變,轉身要跑,卻被一腳踹在背上。

他摔倒在地,抬起眼,卻看到十裡亭中同樣變了臉色的少女?,以及……在少女?背後的天子。

在織霧看不見的角度,這位天子看來的目光高高在上且充斥著?冰冷漠視意?味。

晏殷似乎很樂意?看著?阿序是怎麼被這些人一刀刀割斷頭顱。

阿序滾地躲過一刀。

可耐不住那馬車裡接二連三又跳下來好幾個黑衣的大漢。

關鍵時刻,卻是替天子負責駕車的車夫救了他。

織霧衝上前?去將阿序攙扶坐下,想要查看他身上可有?傷痕。

那吳老卻趁機遠離了那些刺客,趕忙過來問道,“公子沒事兒吧?”

阿序搖頭苦笑,“沒事,隻是你馬車上怎麼會藏著?刺客,你也不說……”

他話音未落,便瞧見吳老忠厚老實的表情轉變了幾分,將藏在懷中的手猛地掏出。

匕首寒光閃過。

阿序臉色一變,下意?識將一旁織霧的肩膀壓低,緊緊護在懷中。

織霧來不及反應,可電光石火間,卻聽見一聲熟悉的悶哼。

一道陰影落在她與?阿序的上方,織霧原以為會看到阿序被刺傷的模樣。

她抬起眸,接著?看見了那道陰影的主?人……分明是晏殷。

那吳老雖猝不及防,可一擊之下,立馬被旁人發現後,當場就被晏殷的下屬刺中了心臟。

“陛下……”

晏殷的後肩處被刺傷。

傷勢如何,隔著?衣裳暫且看不出來,可一團血痕卻在衣袍上暈染開來。

織霧愈發感到難以置信。

“陛下……”

織霧口?中喃喃,似乎仍舊對方才那一幕沒能反應過來。

“為什麼會替阿序擋刀……”

對於晏殷來說,給他一百種理由,他都沒有?道理要為對方擋刀。

“萬一……”

晏殷沉吟道:“阿霧若喜歡他,他受傷了……阿霧豈不是會很心疼?”

為了不讓她心疼,他受傷也許會比阿序受傷,要令她不那麼難受?

織霧解讀出他話中的意?思,心口?微微一顫。

她從?沒有?這樣想過。

更從?沒有?想要讓他受傷,而保護阿序不受傷。

織霧手指無措地捂住他的傷口?。

在那些人都被解決之後,小太監過來道:“那些人服毒自儘了。”

晏殷吩咐道:“將屍體帶回刑部檢查。”

“小姐……”

阿序檢查完馬車裡再無其他風險後,一條腿大抵也磕碰到,隻一瘸一拐走到了亭外的台階跟前?喚了織霧一聲。

織霧正想過去,卻被握住了手。

她低頭,瞧見男人寬大蒼白?的手掌裹住了她的手背。

織霧頓了頓,手指隻乖巧柔順地被他握住,到底沒有?睜開。

晏殷將一疊紙交到她手中,溫聲道:“我讓人解除了阿序的奴籍……”

瑾王和?阿序是兩個不同的身份。

從?此往後,他不想做瑾王就不再是瑾王,想做阿序便做阿序。

可這僅僅隻是織霧的願望。

對於晏殷而言,對方瑾王的身份隻該是他的仇人,是他憎惡的人,他何至於要親手放了對方?

織霧隻覺那紙是個燙手的東西,燙得她指尖都要泛紅。

小太監過來接替了織霧照應天子。

織霧思緒複雜地走下台階,她看到阿序,將手中的契紙交給對方。

“抱歉,阿序……”

她似乎猶豫了許久,對他開口?道:“我暫且不能陪你回去了。”

眼下馬車出了問題,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無論如何一時半會都不能再離開。

“不過,你以後也不是奴籍,如此也不算是耽擱事情。”

阿序接過那疊契紙查看。

他看完後卻撕碎了那些東西,“我不需要。”

織霧愣了愣,轉而卻說:“那……那也沒關係,橫豎都在官府裡有?了記錄,不管有?沒有?這疊紙,阿序都已經是個良民了。”

阿序卻說:“可是小姐,我願意?一輩子做你的奴呢?”

回去解除奴籍不過是借口?。

倘若他隻是想和?小姐一起回雲陵呢?

織霧霎時沉默。

“阿序……”

阿序卻笑了笑,梨渦愈深,“沒關係,我回去等小姐處理好事情再說……”

織霧見他主?動壓下多?餘的話題,也隻得先按捺下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緊著?眼下,對他的善解人意?亦是頗為感激地衝他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