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院子裡是他的官宅,陳設簡單,少爺也不注重這些,便一直這樣住著。偌大一個院子,連些像樣的裝飾也沒有,更沒有綠植點綴。
青采曾勸說過,請人來弄些綠植,被傅如賞拒絕了。他說,那些東西都是多餘的,沒什麼必要。
雖說話是這樣,可到底是自己住的……青采覺得這房子裡毫無生氣,對少爺並沒有益處。可他到底是聽話的,既然傅如賞不願意,他便不再說了。
傅如賞不喜歡人伺候,因此他的院子裡除了青采,沒幾人能進來。青采歎了聲,又靜默地離開了。
傅如賞在光禿禿的亭子裡坐著,他撐著頭,在短短的光陰流逝裡,竟入了一個很長久的夢境。
夢裡麵,是雨連綿不斷的上京,清脆的鐘聲響徹鄰坊。
傅如賞還未意識到自己在夢裡,因而隻覺得甚是疑惑。隻因青山書院那口鐘,在他們離開之後,便換了新的,聲音也有所不同。他怎麼會聽見從前的下學鐘聲呢?
不過片刻,他便瞧見了無數從書院裡出來的學子,撐著傘,彼此間談笑著,計劃著待會兒去哪兒。傅如賞長眉微斂,不解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青山書院是上京最好的書院,自太宗起,便推行書院,宣揚平民也可入學讀書之理念。此後更是令皇子也一並去書院讀書,隻是分處不同舍級,上舍、外舍、內舍。
上舍便是其中身份最為尊貴的孩子們所在之處,不止有幾位皇子,亦有些身份尊貴的貴族,如親王之子,以及國公之子之流。傅如賞便在其中。
他越發覺得疑惑,亦覺得眼前這一切很熟悉。正欲起身離開,忽然畫麵一轉,他便站在了書院門口那簷下。
傅如賞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便聽見眼前一聲稚嫩的聲音傳來:“那如賞,我先走了。”
傅如賞一愣,看見七歲的蕭潤同他揮彆。
再低頭,便發現了,自己也是七歲的身體。他忽然記起來了,這是七歲的傅如賞,與當今皇帝蕭潤一起在青山書院讀書的時候。
一切身體似乎並不由他操縱,抬頭望著天。
他沒有傘,因此眼睜睜看著身邊的人被家裡人接走,直到寥寥無幾。
傅淵總是很忙,彆說來接他,甚至都不會記得他有沒有去書院。至於李蘭心,她若是心情好,便會記得來接他,若是心情不好,便會忘掉一切。而她的心情好壞,又與傅淵掛在一處。
總之這一日,過了酉時,傅如賞仍舊沒人來接。他隻好淋著雨回了家,雨下得很大,他卻始終低著頭,護著手中那書袋。
我為什麼要護著這書袋呢?傅如賞想。
回到國公府,李蘭心果真心情很壞,摔了滿屋子的東西,與丫鬟在哭訴。見兒子回來,她眼神亮起片刻光芒。
“如賞,你怎麼淋得這麼濕啊?都怪娘不好,娘忘了……”李蘭心緊緊把人抱在懷裡,很快還胡言亂語起來,又是咒罵傅淵,又是怨恨自己。
傅如賞到嘴邊的話隻好咽了回去,還得反過來安慰她。
“娘,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李蘭心生下他以後傷了身子,因此身體一直不好,才這麼會兒工夫,便又昏昏沉沉起來,被婢女們扶著去休息了。
“小少爺,夫人要休息了,我也帶你回去吧,好不好?”
“嗯。”
臨走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屋子裡的李蘭心,她閉著眼,好似一株已經半截枯萎的牡丹,頹頹然,倚著靠枕。
丫鬟帶他回了自己的院子裡,又讓人給他準備乾淨衣服和熱水。待換好衣服,傅如賞便打開了那書袋,從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來一份考卷。
哦,原來是一份考卷。傅如賞看著那份考卷,得了頭名。
後來的一切便都想起來了,那日他帶著考卷等著傅淵回來,料想著父親肯定會很高興。可他鼓起勇氣與傅淵提及,傅淵隻是說,“挺好的。”
冷冷淡淡,甚至於帶了些許嫌惡。
傅如賞想,他怎麼會夢見這些呢?他再也不是那個天真到愚蠢的孩童了。
可七歲的傅如賞還沒這麼以為,他隻是看著傅淵的背影越走越遠,從走廊這一端,遠到了走廊另一段。
那段走廊忽然間被拉得無限長,頭頂的簷瓦在一瞬間消失,滿天的雨絲蓋落下來,他又站在了茫茫雨霧裡。
周遭的所有人都撐著傘,隻有他淋著雨。
傅如賞又皺眉,這時候,頭頂的雨停了下來。他一抬頭,看見了一把傘。傘柄握在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女手裡,她笑容清淺地說:“如賞哥哥,下雨了。”
他又覺得奇怪,分明他在這裡才七歲,十三四歲的少女為何喚他哥哥?
於是低頭,在那一瞬間,看見自己的身體瘋狂生長,成為一個少年。
夢境戛然而止在那灘清澈的水麵上映出傘下的兩個身影,他認出來了,那是……盈盈。
傅如賞陡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