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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斷後遺症 千載之下 82921 字 6個月前

第31章 入侵

艾冉近來?星途璀璨, 在今年?的滬市電視節上?,她憑著去年那部清宮戲斬獲紫羅蘭獎最佳女配角。

業內媒體人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位出道五載的女孩,評價她為“內娛尤物”, 淡顏清純, 濃顏釣係,天生的靠臉賞飯吃。

粉絲們留言:請關注我們冉寶的實力,期待冉寶與趙導的新電影《殘陽如血》。

黑粉表示:紫羅蘭真是一年比一年?水,你家主子什麼演技,大家又?不瞎,少在那兒集體高–潮。

粉黑大戰打得火熱,艾冉這個?名字開始頻頻出現在大眾視野裡,紅得有些莫名其妙, 連她的經紀人池川都沒摸準這是哪方資本的提攜, 旁敲側擊地問她是否跟先前?那個?邱總還有聯係。

艾冉矢口否認:“不是他,他的手伸不到趙玉章那裡,而且, 我和他已經分了。”

經過多方打聽, 池川終於?摸到點微妙的蛛絲馬跡,那人的名字從?沒在娛樂新聞裡出現過, 與之沾邊的一點消息, 也是霧裡看花,無法?窺到根底。

不過,凡辰娛樂就是他們傅家的產業,這部?電影的出品公司恰恰就是凡辰娛樂。

一切都說?得通了, 有錢大佬豪擲千金為女人鋪路, 這種權色交易的戲碼在娛樂圈司空見慣,無非是能力大小的問題, 有人隻送得起三瓜兩棗,有人卻舍得砸下這麼大一塊餅。

《殘陽如?血》是國際名導趙玉章傾注六年?心血打磨的影視作品,選拔角色極為嚴苛,前?前?後後試鏡了上?千人。

趙導挑演員,一不看名氣,二不看背景,隻憑眼緣,演技差些也無妨,他自有調教人的手段。

要說?合他眼緣,當時試鏡現場來?了不少一線女演員,三金影後沈怡也在候場,她是青衣出身,氣質形象可能更貼合劇本裡自小學習戲曲的女主角。

就在媒體人猜測趙玉章和沈怡可能會二度合作之際,選角名單的公布結果卻讓人大跌眼鏡。

哦,就是那個?紫羅蘭最佳女配!

狗屎一樣的演技,麻煩資本家的女人們不要再謔謔娛樂圈了!

嘿,這女的八成割過雙眼皮!

謾罵聲鋪天蓋地,艾冉選擇無視,黑紅也是紅,總好過默默無聞到處接爛戲。

艾冉塗著指甲油,漫不經心地瞥了眼親自登門送劇本的經紀人。

池川打量她的小公寓,話裡有話道:“布置得挺溫馨,可惜住不久了。”

艾冉說?:“你彆小看這公寓,我為了它還背了二十年?房貸呢,現在可沒閒錢換房子。”

池川踱到沙發上?坐下,揀了本時尚雜誌隨便翻了兩頁,“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艾冉愣了愣,指甲油刷停在左手的無名指上?,眼睫輕眨兩下,還是不得要領:“川哥,我沒聽明白。”

池川擱下雜誌,打了根煙,夾著香煙的手指點著她:“聽過傅宴欽這名兒嗎?”

何止聽過,我還坐過他車呢……當然艾冉沒提這話,她隻是聞言點了點頭。

“你要演的那部?電影就是他們家投資的。”池川哼笑,目光牢牢捕捉著她,“你當真沒事兒瞞著我?”

……

一場位於?半月山莊的私人飯局,推杯換盞間,每個?人心裡都在撥著一把算盤。

市政府要在北六環規劃新產業園區,選址還未定,這幾年?遠郊大搞城建,不少開發商趁機低價圈地,中泰手裡就握著一塊毗鄰金官湖占地千畝的地皮。

商人逐利,隱約有風聲傳出後,傅廷州往市委辦公廳跑了兩趟,皆被孫書記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

孫華明原是中組部?的,為人剛正?,行事謹慎,好在跟傅紹偉有點私交,這才借著這層關係攢了個?飯局。

半杯酒下肚,孫華明聊茶道,聊曆史,聊風土人情,話題一偏再偏,傅宴欽陪著喝了兩杯,打開話閘:“我聽說?市裡麵?準備在西城區那邊拍賣一塊住宅用地。”

孫華明聽罷,笑了笑:“是有這個?打算。”

傅邵偉道:“主城區,人口密,挨家挨戶談條件,要是再碰到些胡攪蠻纏的釘子戶,動遷工程怕是不小。”

孫華明思量幾秒,“所以啊,目前?隻是有這個?打算。”

傅宴欽看了眼他三叔,傅邵偉八風不動,用筷子夾了塊臭鱖魚遞進嘴,孫華明是徽城人,一桌子徽菜也算投其所好。

又?是一陣敘舊,傅宴欽起身,敬了一杯:“孫書記,我倒有個?想法?,趁著酒勁兒,晚輩就快人快語了。”

孫華明吃了兩口毛豆腐,示意他但?說?無妨。

“我看招商引資的消息已經發出去了,想必現在市裡的重心應該都放在產業園區的建成上?麵?,這項目體量大,財政支出難免緊張,錢從?哪兒來?,老百姓都知道,最快的辦法?就是賣地。”傅宴欽停頓兩秒,掂量了下對方眼色,接著又?道,“西城區那塊地,不瞞您說?,中泰有心盤下,不過拆遷是個?大麻煩,地廣人多,安置費就要不少。”

孫華銘蹙眉,似在沉思:“你的意思是……”

“不如?全部?交給房地產開發公司,讓他們去搞一級開發,完成征地拆遷,把生?地變成熟地。”

孫華明眉頭舒展開,四兩撥千斤地笑了笑:“你說?的這種一級開發,現在政府都是交給城投去搞。”

“確實,畢竟‘國’字開頭,不會存在分成問題。”傅宴欽語氣不卑不亢,“我想說?的是,中泰願意以熟地的價格拍下那塊地,這樣一二級開發都交給我們,政府就省了動遷安置的支出,隻負責拿錢。”

孫華明思忖了片刻,沒摸清他這葫蘆裡在賣什麼藥,揀套話回:“具體的要走‘招拍掛’流程。”

“那是一定,流程肯定要合規。”眼看對方有所鬆動,傅宴欽趁熱打鐵,“孫書記,我就給您交個?底吧,政府拿城西那塊地大賺一筆,我們把金官河的那塊工業用地賣給你們,有買有賣,大家皆大歡喜。”

“年?輕人,你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孫華明問傅紹偉,“我聽說?老首長家有兩個?寶貝孫子,不知這是老大還是老二?”

傅紹偉笑答:“這是老二。”

“果然是後生?可畏,繞來?繞去,傅二公子就是想賣地。”

傅宴欽淡淡笑了笑,態度誠懇:“我認為是雙贏。”

孫華明略一沉吟:“我需要回去考慮一下。”

飯局結束,一行人走出飯店,孫華明跟傅邵偉私聊了幾句,傅宴欽侯在一旁,聽孫華明問起老爺子近來?身體如?何,臨了坐車離去,他還不忘表明心意:“代我向老首長問好。”

汽車揚長而去,傅宴欽替傅邵偉拉開車門,“今天麻煩三叔了。”

傅邵偉上?了車,側頭看著他:“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這事兒十有八–九是成了,有些地方可能還需要打點一下,意思到了就成。”

“嗯,我知道。”

傅宴欽深知人脈的重要,背靠傅家,當然不必凡事躬親,但?他依然親力親為,體麵?都是相對的,求人辦事就得拿出求人辦事的低姿態。

入職華澤兩年?來?,他前?前?後後打點過不少人情,要害部?門的領導,領導身邊的秘書,再有,給領導開車的司機,這類人起不了什麼大作用,卻是不可或缺的風向標,偶爾能從?他們口中捕捉到一些至關重要的信息。

剛才飯局前?,他特意交代張叔把準備好的上?好龍井拿給孫書記的司機,就說?蘇城老家的特產,請他嘗嘗鮮。

張叔已經坐車裡等了兩小時了,車裡溫度高,讓人容易懨懨欲睡,他打著盹兒,猛然聽見車門關闔的聲音,肩膀一抖,瞌睡儘消,忙扭頭朝後看。

“去檀海灣。”傅宴欽沉聲吩咐。

白酒後勁兒大,他今晚喝了有七八兩,這會兒頭疼得厲害。

張叔不放心,給他遞了解酒藥和水。

傅宴欽接到手上?,就著水囫圇吞下,“走吧。”

老張發動引擎,儘量慢速行駛,“事情還順利吧。”

傅宴欽揉了揉太陽穴,嗯了聲。

老張鬆了口氣:“還好政府不是強盜。”

傅宴欽閉著眼醉意朦朧,嗓音低啞:“民企仰仗政府,政府依賴民企,他們不會撕破臉當強盜的。”

“眼看那麼大一塊地就要到兩年?使用期了,真要砸手上?,少不得跟他們來?回扯皮。”

“所以房地產商投資虧本,從?來?都不是因?為房子蓋得不好,而是在土地上?吃了虧。”

老張心直口快地抱怨:“大公子偏喜歡到處圈地。”

傅宴欽未置可否,沒搭腔。

在北市,有一處可以與禦瀾會分庭抗禮的私人會所,如?果說?禦瀾會是古典式的溫柔鄉,那檀海灣就是宮殿級的銷金窩。

傅宴欽繞開侍應生?,徑自走到二樓的VIP包房,煙熏火燎中,他看見傅廷州懷抱溫香軟玉,醉意酩酊,他揮手讓那兩女的下去。

“事情辦成了?”傅廷州眼神迷離,活像磕了藥。

傅宴欽彎身拿起桌上?的古典杯,遞到鼻端嗅了嗅味道,確實隻是威士忌的味道,“差不離了。”

“玩玩?”

“沒這個?習慣,我家裡有女人。”傅宴欽將杯子放回到桌上?,“悠著點,小心被掏空了。”

傅廷州眯眼哼笑一聲,點了支雪茄,傅宴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薄唇緩緩啟開:“你可以跟爸爸交差了。”

從?檀海灣出來?,傅宴欽站立在寒風中點了根煙,車水馬龍,滿目華光。

他的身份證是1100開頭,可北市並不是他的出生?地,他吃過六塊錢一碗的醪糟雞蛋,也嘗過售價上?萬美元的白化魚子醬,睡過青旅,也住過拉斯維加斯賭場的Empathy套房。

差距越荒謬,人心就越容易迷失——追逐權利,樂此不疲。

“傅先生??”女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傅宴欽抽著煙沒理會,夏安然走到他前?麵?來?,身高上?的差距令她看上?去顯得楚楚可憐。

許久未見,夏安然沒料到會在這裡碰到他,一時百感交集,恰逢北風拂麵?,眼眶不覺就紅了,聲音也跟著透出絲絲悶啞:“趙導那個?電影……你之前?說?過幫我打招呼的,現在試鏡結果出來?了,女主不是我。”

傅宴欽彈了彈煙灰,晾了她一會兒,才回:“我沒說?是女主。”

“你要我給那個?小演員做配?”夏安然難以置信,精致麵?容出現一絲情緒上?的裂縫。

傅宴欽不以為意:“我自問這兩年?一點兒沒虧待夏小姐,你想拍戲,我給你投資,想當影後,我也找人給你內定好了,感情談不上?多深厚,也算相處融洽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我倒想問問夏小姐,你哪來?的自信,覺得自己能從?我這兒無節製地索取?”

夏安然難堪至極,用力抿了下唇:“你說?過我長得……”

“長得很漂亮?這話像是從?我嘴裡說?出來?的。”傅宴欽撩起眼皮看她,語氣混不在意,“美貌確實是資本,但?你要搞清楚一點,這世?上?漂亮女人多的是,男人不會因?為你有幾分姿色就無條件對你好。你能給我什麼好處?”

他低笑,透著譏諷,“脫衣服陪我上?床嗎?”

夜幕之下,女人的倉皇無措全部?顯在清麗無暇的麵?容上?,原來?在他眼裡,她隻是一個?用身體換取利益的撈女,他從?來?沒有正?眼瞧過她。

夏安然眼眶發熱,兩行眼淚不受控地滾落下來?,“你這麼篤定愛情是有條件的,難道你這輩子就不會遇到真愛?”

傅宴欽不為所動,扔了煙,準備走。

“等你真遇到了那個?人,希望你也能保持今天這份理智,問她能給你什麼好處。”夏安然麵?色木然,語調平靜。

傅宴欽最後看了她一眼:“女人的眼淚,用對了是武器,用在我麵?前?,浪費了。”

回到錦園,傅宴欽穿過客廳走上?二樓,擰開門把手後,第一眼就發現主臥多了一個?移動式的零食櫃,還沒怎麼填充零食,三層收納架上?擺了幾袋薯片。

短短不到一年?時間,這小姑娘就像一個?外來?入侵生?物,在這個?家裡到處留痕,盥洗台上?整齊碼著她的洗護用品和牙缸牙刷,飄窗前?立著她的專屬粉色穿衣鏡,書房也被她分去了三分之一,搬來?人體骨架和人體可拆卸模型作為點綴,另外還有許多零零碎碎的裝飾品。

長久接納男性氣息的房屋,已然朝著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變化著,陰柔衝淡陽剛,女性的獨特氣息開始割據一方。

陳西瑞沒發現他,正?翹著腿趴在床上?聊語音,聊得很投入,嗓門也很大,幾乎蓋過一切細微聲響,包括他開門的動靜。

“問題不大,吃點西瓜霜喉片……不管用啊,那就隻能多喝熱水了……哎哎哎什麼庸醫,真難聽,我是正?兒八經念的醫科大學。”

給陳西瑞打電話的仁兄是她發小,本名叫塗岩,由於?中學時代酷愛穿馬甲,特有國際名導的範兒,大家都愛稱呼他為“塗導”。

你來?我往扯了幾句,塗導告訴她自己打算來?北市發展,陳西瑞喜上?眉梢,情不自禁晃起了小腿。

“快來?吧,我請你吃飯。”

傅宴欽徑直走進來?,坐到床邊,床的左側立馬塌陷下去,她察覺到,扭頭去看,麵?上?一喜。

“不跟你聊了,拜拜。”陳西瑞扔下手機撲到男人身上?,“你回來?了啊。”

傅宴欽順勢托住她臀,這動作就像練過多次,十分自然,“今天怎麼想起到我這兒來?了?”

她一般是下夜班到這邊住兩夜,其餘時間都是住在研究生?宿舍,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神出鬼沒。

“阿姨說?我的零食櫃到了,我過來?看看。”

傅宴欽捏了捏她的下巴頦兒,“我去洗澡。”又?一看那幾袋零食,“少吃點垃圾食品,你這臉越來?越圓了。”

大姨媽來?訪,兩人蓋著被,身體互相貼著,陳西瑞感受到男人的滾燙,沒敢做大幅度動作,笑嘻嘻地跟他說?起病房裡的一件八卦。

傅宴欽沒什麼聊天的興致,嗓音低而沉:“睡吧,明天不是還要早起?”

“你有心事。”她斷言,幾乎是脫口而出。

“晚上?喝了酒,有點累。”傅宴欽在她臉上?親了親,熟悉的光滑觸感。

陳西瑞毫無睡意,蹭著他胸膛扭來?扭去,也許是扭動幅度過大,男人不勝其煩地睜開眼,胳膊收緊了些,懷裡女人瑟瑟縮縮,“勒太緊,喘不上?氣了。”

窗簾半掩,玻璃外一片幽深,女人靈動似水,傅宴欽凝視許久,突然就來?了情–欲,“算了,你彆睡了,我給你找點事兒乾。”

粗重的喘息和細碎的呻-吟從?彼此嘴中溢出,室內溫度節節攀上?。

……

除了實質性那一步,該做的都做了。

第32章 醋味

(一)

醉酒縱情的代價就是第二天醒來, 頭依然昏昏沉沉,傅宴欽習慣性伸手探向右邊,右邊已?經?空無一人, 他坐起來緩了緩, 目光掃向床頭櫃,發現上麵擱了張字條。

筆跡娟秀工整,透著一板一眼的學生氣。

[你昨天夜裡說夢話了,你說“瑞瑞啊,我這心裡苦啊”,大半夜的?真?嚇人。好吧,看在你這麼可憐的?份上,我決定充當咱們家的心靈調解員, 你以後?不管有什麼煩心事, 都可以跟我講,放心,我會保密的^_^]

很難想象, 她那活蹦亂跳的性子居然能寫這麼一手好字, 想來能考進全國排名第一的?醫學院,智商肯定不低, 習慣和細節也不會差, 應該是一路品學兼優過來的。

這大半年的?相處也能看出來,那女?人身上有股野草一樣的?韌勁兒,凡事喜好鑽研,輕易不肯服輸, 課業繁忙時, 經?常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

傅宴欽眼?皮跳了跳, 為?她話裡天真?莽撞的?“咱們家”。

北地出生的?小?姑娘,說話腔調自成風格。

待他收拾完下樓,周姨從廚房出來,端上來一杯蜂蜜水,“陳小?姐特意交代的?。”

“她幾點走的??”傅宴欽係著袖扣問?。

“六點五十就走了。”周姨順嘴感歎,“醫院上班是真?早,這邊離得又遠,咬了塊三明?治急急忙忙就出門了。”

傅宴欽沒說話,心裡盤算著有必要置辦一處新房產了。

一周之後?,陳西瑞得到了一套位於中心地帶的?三居室,那房子離北潭醫院很近,步行不過五百來米。

接到他助理電話時,陳西瑞正在烤肉店裡接待遠道而來的?發?小?,她看是陌生號,以為?是擾民的?廣告推銷,想也沒想就給掛了。

她將剝好的?蝦尾丟進醬料碟裡,麵對盤問?,不打自招:“是我男朋友啦,本地人,海歸,開公?司的?。”

塗導悶頭吞吃,失業兩?月了,饑一頓飽一頓的?,好不容易逮著個吃霸王餐的?機會,早上一口沒吃,攢著肚子就等中午這頓了,“海龜?之前不還說是陸龜嗎。”反應了稍許,塗導後?知?後?覺,“喲,你這是換人了啊,什麼時候換的??”

陳西瑞挑了挑眉,傲嬌起來:“早換了,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現在關心也不遲,人怎麼樣?”

“長相品質各方麵都挺好的?,就是年紀稍微有點大,也沒有特彆大,總體?來說,我跟他還是屬於同齡人的?。”

塗導一針見血:“彆賣關子了,你就直說吧,那個男人到底有多老?”

“他今年三十了。”陳西瑞說完,緊接著又強調,“嚴格意義上來說,還不到三十,因為?他還沒過三十歲生日。”

後?麵這話多少有點欲蓋彌彰,塗導隻揀想聽的?聽,滿腦子都是三十高齡,不由驚呼:“天哪!”

發?小?的?本能反應讓陳西瑞略感羞恥,她周圍談戀愛的?那幾個,要麼是找的?高中同學,要麼是找的?同校校友,還沒有哪個姑娘找年紀這麼大的?,她摳著手指甲,遮遮掩掩道:“我…我覺得年紀大點是好事兒,會疼人。”把包從一邊提溜出來,展示給發?小?看,“看,我男朋友給我買的?包。”

眼?珠子咕嚕一轉,又說:“他家房子超大的?,三層彆墅,還安了電梯,家裡的?水龍頭全是鍍金的?,每次我一擰開,那個水啊,在金光的?折射下,特彆好看,跟普通的?自來水就是不一樣,你…你根本無法想象有錢能為?所欲為?到什麼地步。”

“拜金女?。”

“嘿嘿。”

塗導平複了下心情,繼續狂炫烤五花,滿嘴鼓鼓囊囊,“這樣,你讓叔叔請我吃頓飯,我來幫你考察考察。”

“叔你大爺,人比你顯年輕。”陳西瑞瞅他那三百年沒吃過的?樣兒,眉頭略微皺了皺,“四百多一位,你就不能挑點兒貴的?吃?”

“可我就愛吃豬肉。”

“你早說啊,早說我就上菜市場給你宰頭整豬了,豬頭還能留著上你丈母娘家提親,忘了問?了,你目前有對象嗎?像你這種不到三十的?年輕小?夥兒,肯定很受女?生歡迎吧……”

兩?人在一塊,少有和諧不吵架的?時候,十幾年磕磕絆絆,熱衷於在對方每一個丟人現眼?的?時刻裡,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一頓自助,兩?人都撐得走不動道,這時節天寒地凍,穿得厚實而笨重,走起路來,微步慢移,乍一看,挺優雅。

陳西瑞心想,不如找個地方歇歇吧,索性就領著塗導去剪頭發?,美其名曰“接風洗塵”。

理發?店是她平時經?常光顧的?一家,開在學校後?街,老板是東北人,參加過東北的?一檔相親欄目,成功躋身托尼界的?明?日之星。

老板喜歡將自己照片貼在牆上,旁邊還要貼一張同等大小?、同樣拍攝角度的?湯姆·希德勒斯頓的?照片。

可能是覺得自己跟抖森長得像吧。

有一次陳西瑞駐足觀看,老板微笑著走過來,頗為?自戀地解釋:“這是我,這是抖森,老是有人把我倆給搞混了。”

陳西瑞默默在心裡想,一個本土的?,一個西洋的?,品種都不一樣,這怎麼可能搞混?

“你還彆說,真?的?很像,特彆是你倆這個耳朵,太像了,我都差點搞混了。”

老板聽了,非常受用,剪得更認真?了。

“美女?,這次想剪成什麼樣兒?”老板記得她,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陳西瑞伸手一指塗導,“我不剪,是他剪。”

塗導拿出vip顧客的?架勢,大爺似的?往人剪發?椅上一坐,指揮老板:“給我設計個帥氣點兒的?發?型。”

這會兒門可羅雀,統共就他們兩?客人,老板閒得無聊,一邊剪發?,一邊跟塗導東拉西扯,問?他哪裡人、平時健身否、家裡幾個孩子。

“我來自江州,平時不健身,家裡就我一個孩子。”塗導眼?睛朝下,手指刷著微博。

老板也朝他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挺不屑地哼了聲:“這些個明?星,成天就紅毯啊,緋聞啊,稍微有點風吹草動,誒,就上熱搜了,其實啊,我壓根不樂意看他們,我愛看咱老百姓的?新聞。”

“哥,你境界真?高。”塗導附和一嘴。

“不是我境界高,是他們太無聊,你就說這夏安然吧,平時腳崴了上熱搜,一天吃三頓飯也要上熱搜,現在穿件寬鬆點的?衣服,非說是懷孕了,扯不扯淡。其實娛樂圈吧,我曾經?也涉足過,真?不是一路人,還好我撤得早……”

老板添油加醋地描繪他那段光輝曆史?,講他如何登上電視台,如何在東北相親界引起軒然大波,又是如何激流勇退北上謀前程,末了不忘補充一句:“那圈子水太深了,我是一點不後?悔及早退圈,這年頭在哪兒不能掙錢啊,理發?能掙,搞自媒體?也能掙,哎對了,你有沒有關注我的?抖音?”

中國文化被他拿捏得爐火純青,一字之差就完全不是那個味兒了。

這是陳西瑞第五次聽,對此已?經?徹底免疫,她在自己的?微博熱搜裡,看到了那張高糊的?同框圖。

深諳博眼?球之道的?媒體?,取的?標題辛辣而刺激——《夏安然小?腹凸起,孕味濃,疑似懷孕》

衣服版型問?題,某些角度確實很像懷孕,陳西瑞心裡清楚這是無良媒體?的?話術,但夏安然對麵站著的?男人,讓他產生了一種說不清的?熟悉感。

男人寬肩窄腰,身形挺拔,從側麵看去,鼻梁高挺,骨相十分優越,加上那一身剪裁精良的?商務穿搭,不是傅宴欽,還能是誰?

兩?人麵對麵站著,光線朦朧昏昧,視覺上,男帥女?靚,體?型差勾人,照片構圖描摹出一種天雷勾動地火的?性張力。

記憶閃回到很久以前,也是在微博熱搜裡,她當時一邊喝著辣白菜牛肉湯,一邊刷著夏安然與神秘男子深夜幽會的?新聞,純粹是看八卦的?心思。

過去與現實碰撞,記憶碎片重新整合,那個她當時死活想不出在哪兒見過的?神秘男子,不正是傅宴欽嗎。

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為?戲中人。

當然,他和夏安然先?前是男女?朋友,深夜幽會無可厚非,現在呢?現在他倆的?關係可是多了個“前”字。

前任前任,說白了,不就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嗎,哪怕擦肩而過,都應該裝作不認識,自動躲得遠遠的?。

陳西瑞承認自己有點酸,不是有點,是特酸。

這世上大概沒有女?人能大度到無所謂的?地步。

“這男的?是她男朋友嗎?看這架勢,不會是奉子成婚吧。”老板哪壺不開提哪壺道。

“奉什麼子成什麼婚。”陳西瑞突然插進去話,“這是她老叔。”

塗導和老板同時懷疑起自己的?眼?神,即便隻是糊糊一個側影,也能看出這男人的?身材和長相絕對帶感,不可能是叔叔輩的?人。

“扯淡。”

“就是,跟老叔毫無關聯。”

陳西瑞謔地站起身,憑著氣性,不容反駁道:“就是她老叔!你們彆不信,我在娛樂圈是有人脈的?!”

“……”胡鬨嗎這不是。

“……”比我還能吹。

“剪完了沒啊,一個小?平頭剪了有二十分鐘,這效率都夠我造一艘航母了!”陳西瑞胡攪蠻纏道。

“嘿,你這姑娘,以前都讓我剪慢點,今天是吃錯藥了吧。”老板沒甩她,按著自己的?節奏徐徐剪之,“這兩?邊要不要給你打薄點?”

“要的?。”

兩?人交流愉悅,不僅互加了微信,塗導還給老板的?抖音點了關注。

沉默半分鐘。

“屋裡太悶了,我去外麵等你。”陳西瑞給塗導留下句話,推門而出。

第33章 醋味

(二)

本來今天陳西瑞下夜班, 傅宴欽想著人應該在錦園,推掉了一個不太重要的應酬,從公司開車過來。

結果偌大?的房子裡, 哪裡有那女人的影子。

這姑娘前天說要排隊給他買蟹黃鮮肉月餅, 電話那頭說得有聲有色,什麼排可長的隊了,但?是?為了能讓你吃上一口,就是?從白天排到晚上我也樂意。

嘴巴是?真?甜,也是真的會畫餅。

傅宴欽輕哂,往院子裡的池子裡撒了把魚食,回屋洗了手,周姨問他晚飯吃什麼, 他翹著二郎腿靠坐在沙發上抽煙, 沒答她話,過了半晌,掏出手機打電話。

周姨看在眼裡, 心想這姑娘任性起來就像個?小孩兒, 有些男人吃這一套,偶爾鬨鬨脾氣也沒什麼, 前提是?要分清對象, 這種高門大?戶裡出身的大?少爺,天生傲骨,怎會輕易服軟。

響了幾聲,對麵?接通。

傅宴欽夾著煙往唇間?送, 無可無不可地吸了一口, 好整以暇道:“陳小姐還?在排隊呢。”

陳西瑞怔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男人話裡的“排隊”指什麼,默了一默, 組織措辭:“我沒去買月餅,我在宿舍。”

“今天怎麼沒過來?”

“你以為你那兒是?耶路撒冷啊,我還?得定時去朝聖,我想過去就過去,不想過去就不過去。”陳西瑞語氣特衝。

傅宴欽抬手吸了口煙,指腹在眉間?輕按幾下,周姨為陳西瑞捏了把汗,海麵?越是?平靜,海底越是?波濤洶湧。

那口煙吐出來,男人似笑非笑:“你是?火焰山啊,火氣說來就來。”

陳西瑞也不跟他賣關子,直接挑明:“我在八卦新聞上看見你了,恭喜你馬上要當爹了。”

“有話好好說,少跟我陰陽怪氣。”

“那我就直說了,我不喜歡你跟夏安然牽扯不清。”

傅宴欽皺眉:“我什麼時候跟她牽扯不清了?”

“都被拍到了,你還?狡辯!”陳西瑞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傅宴欽不惱反笑,冷靜了會兒,傾身將手裡的煙摁滅,又?一通電話打給助理,讓他把胡編亂造的八卦新聞處理乾淨。

那新聞出自娛樂版塊實習生之手,不認識他也正常,代價就是?初生牛犢被辭退,整個?運營部被下令整改。

傅宴欽拿了車鑰匙準備出門,玄關換鞋時,周姨問他去哪兒。

“我去看看那祖宗。”這話說得沒有情緒,辨不出喜怒。

開門的瞬間?,風雪呼嘯著進屋,周姨渾身被冰得一顫,想著這位傅先生貌似還?挺吃這一套。

大?約一小時後,黑色庫裡南停在了北潭醫學院研究生宿舍樓下,傅宴欽坐在車裡給陳西瑞打電話:“我在你們宿舍樓下,下來。”

陳西瑞跑去陽台,隔著被冰霜覆著的窗戶,外麵?的世?界朦朦朧朧,隱約能看見打著雙閃的兩道光束,“我臉上貼著麵?膜沒法下樓,你走吧。”

傅宴欽牽出一點模糊的笑,語調比冰碴還?要冷上三分加騰熏峮一五②二七⑤二吧①行,那我回去了。”

陳西瑞第二次撂了他電話。

蘇瑜和錢曉雅都看得出這姑娘是?在跟男朋友鬨彆扭,好言相勸幾句。

陳西瑞聽進去了,心裡開始有點後悔,想著人大?老遠來一趟不容易,確實不該意?氣用事,“那怎麼辦,我都把他趕走了。”

“應該還?沒走遠,你趕緊跟在後麵?追,這漫天大?雪的,想想還?挺浪漫。”

“曉雅,你沒事兒吧?我就兩條腿,你覺得我能跑得過四個?輪嗎?”

話雖這麼說,陳西瑞還?是?套了件羽絨服,匆匆下樓。

風雪漫天,寒風如刀,她顧不上打哆嗦,尋了一圈沒找著人,霎時什麼壞情緒都湧上來了。

一屁股蹲下來,抓了地麵?上的積雪,捏成球,狠狠扔到台階下。

淚眼婆娑的視線裡出現了一雙男士皮鞋,她抬頭,掛著淚,眼睛紅得像兔子。

傅宴欽半蹲下來,大?掌覆在她頭上,“恰好碰到,說了幾句話。”手一路向?下,繞到她下巴位置,輕輕捏住,將她正臉對上自己,“捕風捉影的一條新聞,也值得我們陳小姐氣成這樣?”

陳西瑞聲音嗡嗡的:“這嗑是?非嘮不可嗎?你下次見了她,能不能彆搭理她,分手了就應該保持距離,而且漂亮女?人不能多看,容易看心動了……”

她也意?識到自己有點無理取鬨,聲音越說越低。

男人輕輕哼了聲,形似在笑,陳西瑞頭埋得很低,根本不敢抬頭去看他。

良久,傅宴欽不鹹不淡地說:“她哪兒好看,那臉都沒我巴掌大?。”說完用手掌在她臉上比了比,“你比她強,你這臉又?大?又?圓,做-前-戲還?得啃半天。”

氣息一點點逼近,低啞又?性感:“我就喜歡臉大?的。”

無恥下流的一句話被他說得引人遐想,陳西瑞更氣了,凶巴巴瞪他一眼:“從來沒人說我臉大?,就你老說!那啃半天能賴我嗎,你要對嘴啃,不就早完事兒了!”

傅宴欽笑了笑,妥協下來:“我以後跟她保持三米遠,成嗎?”

陳西瑞猛地吸了吸鼻子,舉起張開的右手,哽著哭腔:“至少五米。”

傅宴欽唇角微勾,笑得不深。

“我想看看你手機。”

“外麵?冷。”傅宴欽一把將她拎起來,“去車裡看。”

兩人坐進車裡,暖流灌進肺腑,陳西瑞抖落掉一身寒氣,唯獨手還?冰冰涼,她下意?識放唇邊哈了兩口氣,傅宴欽見狀撈起她手,擱掌心暖了暖,又?將空調溫度調高了幾檔。

“趕緊把手機拿給我。”陳西瑞發號施令。

傅宴欽垂眸指了眼褲兜,“自己拿。”

隔著溫熱衣料,陳西瑞觸上他大?腿內側,聽得男人哼笑了聲“彆亂摸”,手被燙得一驚,迅速從兜裡抽出了手機。

她捧著他手機,挨個?檢查社交軟件。

最後手指停在通訊錄上“夏安然”的三字備注裡,又?翻到自己的,備注也是?連名帶姓,“我早說了,人家男朋友都是?叫小名的。”

傅宴欽無奈:“我怕你了姑奶奶,我現在就給你換。”

陳西瑞看著他修長好看的手指在屏幕上打上“瑞瑞”兩字,臉色瞬間?陰雨轉晴,喜滋滋地說:“以示公平,我的手機也給你檢查。”

傅宴欽其實很抵觸這種行為,一來無意?義,二來但?凡有點腦子的,如果真?存了什麼心思,手機一定比臉還?乾淨。

不過他還?是?接過來,象征性翻了翻通訊錄。

意?料之外,被他翻出點東西,他點點通訊錄上的“歐巴”,問:“這誰?”

空氣尷尬地凝滯了兩秒。

“嘿嘿。”陳西瑞乾笑一聲。

“陳西瑞。”咬音不重,卻極具壓迫性。

“我可以解釋的,因為後來跟前男友沒聯係了,忘給他改備注了。”她討好地笑笑,“彆生氣,我這就來改掉。”

傅宴欽意?味深長地哦了聲,也不知信了多少,“他姓歐?”

“……”

男人耐著性子瞧她,那眼神明晃晃地就是?在等她跳下設好的套。

陳西瑞覺得自己堪比一枝出牆的紅杏,怎麼做都是?錯,有意?收著嗓門:“歐巴是?韓語裡哥哥的意?思。”

“我知道。”傅宴欽把手機扔還?給她,淡漠著聲,“你倆還?挺有情趣。”

她一下就從占理一方變成了理虧那一方,像個?犯錯誤的小學生,小心翼翼地自辯:“大?家都是?這麼談戀愛的,你要是?喜歡,我也可以叫你歐巴。”

傅宴欽點火發動,“彆了,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什麼?”

傅宴欽右打方向?盤,輪胎壓過路麵?留下沉悶的摩擦聲,“少講話留點力氣,回家騎馬去。”

“我不喜歡騎馬。”陳西瑞羞赧,“我喜歡呆在下麵?看風景。”

也隻有在床上,男人素來的遊刃有餘才?會失了分寸,才?會表現出那麼點濃烈的情緒。

一番酣戰,傅宴欽把人撈到自己身上,讓她趴著,他一下一下捋她頭發玩,“明天跟我一塊去跑步。”

“可以不去嗎?我明天想睡個?懶覺。”

傅宴欽低聲道:“不去也行,沒事兒練練高抬腿,把柔韌性練好了。”

“練那個?乾嘛,累挺。”話才?脫口,陳西瑞慢半拍地回過味來,含羞帶怯瞄他一眼,“你這人講話……真?是?有辱斯文。”

“床上講究什麼斯文。”

陳西瑞渾身散了架似的,很累,不想理人。

“輕點哎,你扯著我頭發了。”

傅宴欽嗓音沉啞,透著欲:“給你揉揉。”

“沒安好心。”陳西瑞推他,“我要睡覺了,明天早上要去白老師家。”

傅宴欽不鬨她了,下床,走去浴室。

衝了澡,身上的黏膩感消失,後背的抓痕和脖間?的吻痕猶在,他披上浴袍,拿了火機和煙盒,走去陽台。

夜色暗藍,起了風,傅宴欽攏火點了根煙,眯著眼深吸一口,給助理程述打去電話。

“讓你查的事兒查得怎麼樣了?”

程述說:“我問過我在中南證券的朋友,他們公司最近確實在負責緯綸技術的收購案,其他的內幕消息,他不肯多說了。”

傅宴欽嗤笑:“看來我們家大?公子最近要有新動作了。”

程述談及自己想法,拿不準他們下一步的計劃。

“不急,讓他自個?兒自娛自樂吧。”傅宴欽眺望遠處,沉默了片刻,“他這個?人就是?野心太大?,什麼都想往身上攬,這種爛攤子接過來,除了噱頭好聽,頂個?屁用。”

“大?公子是?有點急功近利。”程述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傅總,那個?房子的事兒,我給陳小姐打過兩次電話,她都沒接。”

“知道了。”

煙灰積了一小撮,傅宴欽屈起指頭彈了彈,然後抬手又?吸了一口。

一扇門之隔的臥室內,女?人雙目緊閉,睡顏乖順,清淺的呼吸聲從鼻腔溢出。

第34章 敲打

脖間的?草莓印第二天變成了瓶蓋般大小的紫紅色, 格外紮眼?,傅宴欽欲蓋彌彰地?貼了一張創口貼。

正好是周末,他休息在家, 就沒折騰老張, 親自開車送陳西瑞去白念瑤那兒。

陳西?瑞渾身?裹得嚴實,羽絨服圍脖帽子,凡是能保暖的裝備都穿戴上了,傅宴欽探過?去摸了摸她手,手心不算太冰,這姑娘一年四季手腳冰涼,夜裡睡覺喜歡像八爪魚那樣往人身?上纏,還很不老實。

“冷嗎?”他問?, “溫度要不要打高?”

“不冷, 都有點出汗了。”

傅宴欽把著方向盤,看她挺費勁兒地?係安全帶,扣了幾下都沒對準, 忍不住伸手將安全帶往外一拽, “哢噠”一下對準卡槽。

大概是衣服多,陳西?瑞瞬間感覺勒得慌, 喘氣都變得有些困難, 她扯了扯帶子調整鬆緊。

“昨天夜裡為?什麼哭?”傅宴欽突然?道?,語氣正經又淡然?,“一邊哭,還一邊抱著我說夢話。”

陳西?瑞懵了:“我哭了?我怎麼沒感覺啊……那可能是最近上班壓力大, 我說什麼了?”

傅宴欽看著她, 手指在方向盤上點了點,眉心輕擰, 像是經曆過?一場短暫的?深思熟慮,“算了,不是什麼好話。”

陳西?瑞心慌如亂擺的?鐘,也不知他所謂的?“不是好話”,是到哪種程度,彆?是在夢裡給他戴綠帽子了吧,“我…我到底說了什麼?”

“真想聽啊。”他有意停頓,用指背在她臉上來回輕蹭,見她點頭,輕浮地?笑開,聲音壓得很低,“就說了三個字。”

“我愛你?”

“爽哭了。”

陳西?瑞意識到被戲耍,拿眼?睛瞪他。

周末路況好,快速路暢通無阻,不到九點半,汽車就開到了鐘樓鼓巷68號。

白念瑤走過?來開門,看見兩人一道?過?來,心中?略微吃驚,也隱約嗅出某些真相的?苗頭,旁敲側擊問?他們怎麼會碰一塊去的?。

傅宴欽將女人的?表情全看在眼?裡,若無其?事道?:“趕巧碰到了。”又偏頭看一眼?陳西?瑞,後?者?低著頭,不知是在尋思什麼,“三嬸跟這小姑娘還真投緣,我已經在這邊偶遇她好多次了,老家是哪兒來著……我記得好像是江州吧,產海鮮的?地?方,怪不得行事作風像螃蟹。”

陳西?瑞隻覺螃蟹這形容詞忒難聽了點,瞟他一眼?,立馬就撇開了視線,順著話說:“下次也給您快遞點兒海鮮,您也嘗嘗。”

傅宴欽神色平淡,唇角微挑,隻是弧度太淺,不仔細看察覺不出來。

白念瑤目光在兩人身?上踱個來回,笑道?:“我跟西?瑞確實很投緣,有時候就跟看自己女兒似的?。”

她跟傅紹偉結婚九年,因著一些現實原因,兩人一直沒要孩子,眼?見丈夫即將步入天命年,以後?恐怖想要也是力不從心。

這麼些年,說不遺憾都是哄自己的?假話,特彆?是他前妻和女兒的?越洋電話打來時,她也隻能說服自己彆?去計較,甚至於?裝出一副體貼入微的?樣子關心母女二人的?近況。

在這種家族裡立足,有時候就如同身?處牢籠,風光無垠隻是表象,內裡早就破敗不堪,一個近乎冷血的?丈夫,一個在世時極度挑剔的?婆婆,幾位養尊處優的?妯娌貴婦,這些人織成一張人情世故的?網,罩得她透不過?氣。

她是後?悔的?,男人的?金錢和權勢可以打動任何一個未婚女人,但絕對打動不了已婚婦女。

可能自己命中?注定無兒無女,白念瑤十分喜歡這姑娘,前陣子還想把自己表弟介紹給她,小夥子也是一表人才,在社科院上班,沒想晚了一步,那表弟已經心有所屬。

“你今天怎麼想起上這兒來了?”她這話是問?傅宴欽的?,“你三叔在書房練字,我去喊他出來。”

傅宴欽淡聲表示:“等他練完的?吧,我這邊也不是什麼急事,就是爺爺上月得了塊玉,想托三叔問?問?他那玉協的?朋友,能不能做成浮雕,至於?圖案,老爺子他自己有想法。

白念瑤心想,這麼簡單一件事,何必親自折騰一趟?越想越覺得二人的?相遇並非偶然?。

陳西?瑞故意落在他們後?麵幾步,生怕被白老師看出端倪來,與傅宴欽交往的?這一年,彼此從未提及對方家庭,她也從未問?過?對方家裡的?看法,真到了攤牌那一步,他家裡人會同意嗎……

想到這裡,陳西?瑞不覺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不知前路是好是壞。

傅宴欽腳步忽地?一頓,扭頭望向她:“陳小姐,你腳上這鞋是不是不合腳?”

“啊?”她下意識的?,“沒有,挺合腳的?。”

兩人之間默契有,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動作,另一方便?足以領會,他這是拐著彎嫌自己走得慢,陳西?瑞忙加速跟了上去。

白念瑤的?目光又將兩人逡巡個遍,心中?差不多有了答案。

保姆端上來茶水,湯色清澈透亮,香氣醇厚濃鬱,陳西?瑞不懂品茶,粗粗喝了一口,滿嘴的?苦澀。

此刻客廳就隻有他們二人,分彆?坐立在紅木沙發的?東西?兩側,陽光從窗欞透進來,將原本暗沉的?客廳照亮,傅宴欽喝了一口茶,漫不經心道?:“打遊擊戰呢,你坐那麼遠乾什麼?”

陳西?瑞道?:“避嫌。”

“做戲都不會,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傻?”傅宴欽擱下瓷杯,“過?來,我教你怎麼裝。”

這話分明浮浪,偏偏神色正經,讓人疑心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聽。

陳西?瑞嘀咕:“我哪兒傻呢。”又忍不住問?了句,“白老師不會真看出什麼了吧,那她會告訴你家裡人嗎?”

傅宴欽沒做聲,隨手拿起茶幾上的?報紙看起來。

陳西?瑞略感無聊,問?他:“你剛才為?什麼說我像螃蟹?”

傅宴欽抬頭看了她兩秒,懶腔懶調地?討價還價:“你過?來,過?來我就告訴你。”

陳西?瑞當真坐了過?去,坐姿端端正正的?,很是謹慎客氣,“你說吧,我聽著呢。”

傅宴欽折起報紙擺回原處,“離近點。”

陳西?瑞猶豫了下,抬起屁股往他那端挪了幾寸,不設防被拽住了胳膊,天旋地?轉間,就被男人拖入懷抱。

“乾什麼你!”陳西?瑞掙紮著想從他腿上下來,傅宴欽單手按住她動作,氣息吐納,“彆?老繃著,你累不累啊。”

一低頭,湊到她耳邊,鼻息拂麵,“在我跟前這麼橫,不像螃蟹像什麼。”

陳西?瑞求饒:“這是你三叔家,你家裡人會知道?的?。”

傅宴欽看她小臉憋得通紅,敢情是真動了氣,於?是緩了緩鬆開了溫香軟玉,陳西?瑞脫離禁錮,往後?退了好幾步,又瞪了他好幾眼?,這才坐到離他有點距離的?位置上。

陳西?瑞心裡其?實矛盾得很,害怕被人發現,又想被人發現,前路不明,有些窗戶紙還是及早捅破才好。

“衣服理?好。”傅宴欽重新撿起報紙,沒再看她。

陳西?瑞嘟噥了句:“流氓。”

傅宴欽低低笑了聲,將報紙翻到背麵,扯出莎莎的?動靜。

陳西?瑞心潮未平,渾然?未覺自己的?視線全被男人吸引了去——大部分時間裡,這人性子都挺冷的?,話不多,偶爾跟他鬨點小女生脾氣,他也願意配合,悉數照收,按照她對他的?了解,傅宴欽不是那種在外不知收斂的?人……是他百無禁忌不怕被看見?還是說旁人已經看出端倪來了?

千情萬緒就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她也隻能歎口氣,走一步算一步吧,想那麼多做什麼。

傅宴欽這趟也不是專程來當司機的?,金官湖的?地?皮出手順利,孫華明從中?幫了大忙,雖然?本質上是一樁互惠互利的?買賣,但一碼歸一碼,人情還是要記下的?。

近來局勢微變,馬上又到開年的?大換屆,他也料不準這位孫書記是升是貶,來他三叔這裡探探口風,好讓他心裡有個底,下一步到底是維係交情還是自此疏遠。

午飯過?後?,兩男人走到茶室說話,陳西?瑞陪著白老師嘮家常,阿姨端上來的?抹茶點心看著可口誘人,她用勺子小口小口挖著吃。

知道?她要來,白念瑤特地?讓人提前做好的?,見她已經吃了一整塊,笑道?:“吃這麼多甜食,不嫌膩嗎?”

陳西?瑞有些不好意思:“還好,我喜歡吃甜食。”

沒做過?多引申,白念瑤忽而轉移了話題:“西?瑞有男朋友嗎?”

陳西?瑞一愣,嘴上還沾了奶油,“有的?。”

白念瑤:“是同學?”

她搖頭:“不是。”

“等你研究生畢業,應該也有二十六七了吧。”

“二十五,我上學比較早。”

“這年紀不大也不小,要是感情穩定的?話,雙方家長就可以坐在一塊談婚論嫁了,怎麼樣,你倆見過?對方父母沒?”

陳西?瑞又是搖頭:“沒呢。”

白念瑤看她一臉茫然?,心裡沒來由疼了一把,人生才剛剛起步的?小姑娘,不應該被攪和進這些高門的?醃臢事兒裡,靜了靜,話裡有話:“姑娘家跟男人不一樣,男人四十都有人誇‘一枝花’,女人一旦過?了三十那道?坎,立馬就要被貼上‘剩女’的?標簽。我不是在給你製造焦慮,換個角度想,拿青春賭明天的?沉沒成本畢竟太大了,如果真的?情投意合,還是早點定下來的?好,起碼父母那關得過?吧。”

傅宴欽無意在外麵聽到了後?半段,走進來時,發現白念瑤眉頭一凜,神色極不自在,心道?學醫的?女人果然?是理?科生思維,裝都不會裝,這一點倒是跟陳西?瑞很像,難怪那姑娘合她眼?緣。

他坐到陳西?瑞旁邊,抬手撕開了創口貼,白念瑤一眼?就看出那是什麼,臉色不由沉下來,帶著幾分凝重。

“三嬸。”傅宴欽輕撩眼?皮,不緊不慢地?說,“我聽說你們醫院最近在搞什麼膏方節,不知道?有沒有解酒的?膏方?”

白念瑤恢複原樣:“你怎麼沒問?西?瑞啊?她應該也知道?的?。”

傅宴欽看了陳西?瑞一眼?,“陳小姐不是正式工,可能注意不到這些閒事。”

陳西?瑞被那吻痕刺得眼?暈,神智也迷糊,說什麼應什麼,“我看醫院公眾號上宣傳過?,其?他的?也不太清楚。”

白念瑤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指陳西?瑞不是什麼正式的?身?份,還是敲打她沒有正式的?立場來管這閒事兒。

思來想去,這些姓傅的?各個不是省油的?燈。

吃過?午飯,陳西?瑞先一步走人,傅宴欽落後?她一會兒,後?來驅車在她身?邊停下,降下車窗,裝模作樣道?:“陳小姐,送你一程?”

陳西?瑞看看迎風站在門口的?白念瑤,笑著衝男人鞠了一躬,“謝謝,那我就不跟您客氣了。”說完才拉開副駕的?門。

半道?上,傅宴欽跟她提起房子的?事兒。

陳西?瑞忽然?怔愣,難以置信地?看了看男人,這人還是一貫的?不露情緒,側臉輪廓深邃,線條剛毅。

“為?什麼要送我房子啊?”

“離你們醫院很近,通勤方便?。”

陳西?瑞內心的?兩小人兒又開始做鬥爭了,收下吧,北市的?房子多值錢啊,老陳同誌還說要給你買房來著,這下好了,你爹可以省下錢留給他自己養老;不能收,收了可就真成拜金女了。

陳西?瑞強壓下內心的?竊喜,咽了口唾沫:“我…我不能收,我媽要是知道?我得了一套北市的?房子,肯定以為?我乾了什麼不正經的?事兒。”

“有空去看看那房子,喜歡就住下,其?他的?彆?想太多。”

陳西?瑞不想辜負男人的?一片心意,折中?道?:“那就借我住著,名?兒還是你的?。”

“今天你老師跟你說什麼了?”這話像是隨口一提,隱隱摻雜幾分沉冷。

“沒說什麼,就隨便?聊聊。”陳西?瑞轉眼?就被路邊的?一家店給吸引了,“哎停車,我下去買個東西?。”

傅宴欽靠邊停下來,視線裡,女人跑進街邊一家店,很快拎著一杯飲料跑出來,跟他對上眼?神後?,兩頰漾起生動的?笑,有些靦腆,又隱約透著若有似無的?嘚瑟。

“這邊終於?開了,來吧,嘗嘗你小時候的?味道?。”

傅宴欽出身?在蘇城,小時候在那邊住過?八-九年,陳西?瑞沒去過?江南水鄉,想不出這男人竟會是從那麼溫婉的?地?帶長大的?。

傅宴欽就著她手喝了一口,“味道?還行,嘗嘗?”

陳西?瑞狐疑地?嘗了嘗,眉頭生理?性蹙起,果然?是喝不慣,“大冬天喝涼飲,小心你的?前列腺。”

傅宴欽笑笑,接過?杯子放到杯托裡,帶了腳油門。

隔天在病房,陳西?瑞忙裡偷閒,逮著空問?劉仕文:“老師,咱們課題組為?什麼沒有組會啊?我室友他們每周都開組會,而且每次開會,他們導師都給他們準備好多水果。”

劉仕文待會兒有個院內MDT,沒空搭理?她,隻輕描淡寫?道?:“我今年就收了你一個。”

“我知道?啊,我是開山大弟子。”

劉仕文抬頭看她一眼?,又伸手比劃一下兩人,“就咱倆,有必要開嗎,有事兒你直接在微信上跟我說不就行了。”從白大褂兜裡掏出食堂卡,拍到她手上,“你要想吃免費水果,來,把為?師的?食堂卡拿去,咱食堂也賣水果。”

陳西?瑞一點不客氣地?接過?來,嘿嘿一笑:“我可以再刷一箱牛奶嗎?”

“彆?得寸進尺啊。”

“可是我室友他們導師,人家還準備牛奶呢,一邊吃水果一邊喝牛奶,順便?彙報一下工作。”

“拿去刷,彆?煩我。”

吳朗嗅著占便?宜的?味道?湊過?來,依葫蘆畫瓢道?:“劉主任,我洗麵奶用完了,能不能拿您的?卡去刷支洗麵奶啊?”

劉仕文皺眉:“咱們食堂的?業務範圍現在都這麼廣了嗎。”

陳西?瑞噗嗤一笑,對吳朗說:“吳老師,您平時還用洗麵奶啊。”

“怎麼了,吳老師平時還敷麵膜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幾人插科打諢地?聊著天,沒注意到斜刺裡站著一道?白色人影,白念瑤抱著胳膊聽得笑起來,打趣了句:“劉教授教育學生呢。

“見笑。”劉仕文端著保溫杯走了出去。

白念瑤看著陳西?瑞:“這會兒有空嗎?”

“有空。”

“那跟我出來下。”

找到一處安靜地?方,白念瑤淺淺笑了笑,開門見山:“昨天應該不是偶然?吧?”

陳西?瑞訝然?了一瞬,然?後?抿抿唇,嗯了聲。

白念瑤沒多大意外,兩人的?那種磁場,根本就是談戀愛才會有的?,“你倆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就年初過?年的?時候。”

“他跟你說過?他家裡的?情況嗎?”

陳西?瑞搖了搖頭:“沒說過?,但我能猜出來一點。”

白念瑤推心置腹,很實在地?跟她講:“他家情況有點複雜,比你想象得要複雜,而且我老公這個侄子,始終讓人看不透……”轉念一笑,“我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姑娘,行了,去忙你的?事兒吧。”

陳西?瑞迷茫地?呆在原地?,一路走來,人生未免過?於?順利,就像一張沒有被苦難塗鴉過?的?白紙,她始終盲目自信,如今不禁也要自問?三分:我和他是不是真的?很不般配?

第35章 值班

日子如流水般過去, 轉眼就到研二,陳西瑞順利通過了執業醫師資格考試,這意?味著她將進入職業生涯的高警戒階段——獨立值夜班。

一周前, 她開始出現胸悶氣短、胃部不適、腱反射活躍, 以及性-欲減退等諸多焦慮症狀,為此?她虛心向師兄師姐們請教經驗,前輩們給她開了一劑偏方:桌上擺蘋果,晚上吃白?粥鹹菜,兜裡再揣一張百元毛爺爺,並?鄭重提醒她不要不信邪。

史上曾經有這麼一位勇士,試圖用?自身經曆打破封建迷信,每逢夜班, 專挑芒果火龍果吃, 結果越吃越忙,越吃生意?越火,一夜至少?爬起來?七趟, 人送外號“一夜七次郎”。

陳西瑞終於知道為什麼大家管於鵬飛老師叫“於七郎”了, 不?免心生感?歎,醫院真是個邪門的地方。

值班當天, 陳西瑞一切準備就緒, 蘋果擺了,毛爺爺揣了,就連前輩們沒想到的細節,她也格外留意?到了——今早扔了兩雙紅襪子。

祈禱一夜安穩, 千萬彆“紅紅火火”。

偏方歸偏方, 她還是做了專業上的充足準備,在白?班醫生下班前, 主動詢問各組有沒有需要重點關注的病號,六點多吃完鹹菜白?粥,她拿著自己的小本?本?進行了一次夜查房。

等她查完房回來?,發現?擺在桌上的蘋果不?見了,心中隱隱升起不?祥的預感?:“哎我放這兒的蘋果呢?”

果然,護士一趟接一趟地傳喚,陳西瑞駕輕就熟地處理了三個腹脹無排氣,兩個惡心嘔吐。

返回值班室,她摸著自己擺在床頭的《內科住院醫師手冊》,心裡倍感?踏實,摟著它?睡覺可比摟著男人更有安全感?。

這書就跟武俠小說裡的秘籍寶典是一樣的,隻要翻上幾頁,稍微記住幾個招式,就能輕鬆獲得武力值了,對付boss還差點,但用?來?對付蝦兵蟹將綽綽有餘。

看吧,治病救人也不?過如此?,陳西瑞甚至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腦子裡已經在幻想未來?當上主任的美好願景——大查房一定要站C位,隨便逮一個新入職的小醫生,考他?幾個問題,看他?抓耳撓腮答不?上來?,歎口氣,批評教育一番,轉身時露出一抹高深莫測的微笑。

遺憾的是,事物的發展往往是波浪式的前進和螺旋式的上升。

當一個人過於嘚瑟的時候,老天爺一定會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讓他?明白?,謙虛是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接近十二點,外麵幾乎沒什麼大動靜,偶爾傳來?一陣急促的按鈴聲,接著就是值班護士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陳西瑞打算洗洗睡覺,頭沾上枕頭,閉眼放空了幾分鐘。

沒想到,護士馮媛火急火燎跑到值班室來?,“陳醫生,23床那老太太吐血了!”

這姑娘嗓門大,中氣足,她被嚇得一激靈,立馬從?床上彈了起來?。

這時候軀體已經完全不?受大腦控製,陳西瑞趿上洞洞鞋,條件反射似的一個勁兒地往外衝,馮媛提醒她方向反了,23床在另一頭,她一拍腦袋,趕緊調頭。

“什麼情?況?”

“晚上你查房那會兒,老太太不?還挺好的嗎,就剛才,聽她家屬說,突然‘哇’一下,吐了一大口血。”

23床是她接診的,她對整個的病情?非常了解,老太太前天因為消化道出血入院,入院後做了常規檢查和對症處理,這兩天體征平穩,無不?適主訴。

出血……陳西瑞立時慌了,大腦也跟著宕機。

她的帶教曾經說過一句話,隻要沒進化到主治那級彆,你的每一個夜班都將在心驚膽戰中度過。

陳西瑞一麵提醒自己不?要慌,要冷靜,一麵衝進病房,先讓護士給老太太推了止血針。

老太太麵色慘白?,冷汗淋漓,顯然不?是簡單的消化道出血。

家屬憂心忡忡,一連向她拋出許多問題,她回答不?上來?,嘴唇翕動安慰了家屬幾句,表麵淡定,神經繃到極點。

走到病房外邊,陳西瑞撥通了住院總的電話。

醫院有明文規定,一旦值班醫生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住院總必須十分鐘內趕到。

掛了電話,她還是不?放心,又把?二線醫生從?家裡搖來?了,那醫生住在四環,開到醫院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等待的時間裡,老太太的情?況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後來?又嘔了幾口血,幾乎是從?喉嚨裡噴出來?的,整個人變得異常煩躁。

陳西瑞搖高床,將她頭撥到一邊保持側臥位,以免血液吸入引起窒息。

“醫生,你趕緊想想辦法啊!這血怎麼就止不?住了!”

陳西瑞不?是消化內科的專科醫生,以她目前這種水平,根本?解決不?了任何疑難雜症,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時刻觀測患者情?況,等待住院總趕來?。

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她怔怔地看著老太太,脊背一陣涼意?,家屬又在她耳邊說:“醫生,你看她這樣子,是不?是不?太對勁啊。”

陳西瑞眼皮一跳,這才注意?到老太太的麵部表情?,神智明明是清醒的,情?緒卻格外激動,一個七十歲體弱多病的老太太,照理說不?會表現?得如此?急躁……思慮轉圜間,她想起之前在ICU輪轉時,ICU的主任曾跟他?們講過:“煩躁是休克的前兆。”

陳西瑞心裡一咯噔,真想當場抽自己一巴掌,怎麼就把?這茬兒給忘了,於是趕忙按照失血性休克的處置流程給患者開放靜脈通路,補液,申請輸血。

大概七八分鐘後,住院總趕到,陳西瑞快速彙報病人情?況:“出血量很大,人很煩躁,像是失血性休克。”

住院總當機立斷:“準備手術,你去聯係麻醉醫生,再找她家屬簽字。”

“好。”

兵分兩路,幾人合力把?老太太推往手術室,陳西瑞打電話聯係麻醉醫生,又找家屬術前簽字。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緊急手術,老太太的命算是從?死神手裡搶奪過來?了,所有人皆鬆了口氣,二線醫生這時剛趕到手術室。

“喲,這都完事兒了?”

主刀的住院總精疲力儘地點了下頭。

二線對著他?肩膀一拍,笑道:“可以啊你小子,我白?來?一趟了。”偏頭看了眼陳西瑞,“小陳今天反應夠機靈的,看來?還是我這個帶教老師教得好。”

陳西瑞笑不?出來?:“周老師,我感?覺我的心率有點快。”

“這才哪兒跟哪兒啊,你以前實習沒在急診待過嗎?”

陳西瑞心有餘悸:“待過。”

住院總是個去年?才博士畢業的年?輕小夥兒,長得人高馬大,威武壯實,彆科的住院總看上去像被人掏空了身體,他?卻麵色紅潤有光澤,實在不?像一個經常熬夜班的人。

看來?有些人天生就適合當醫生,這不?還有精力給陳西瑞做心理疏導呢。

“夜班經常會碰到這種突發情?況,不?過你點兒太背,第一個獨立值班就遭遇了大場麵,沒留下陰影吧?”

“還好。”

“好樣的姑娘,保持住。”

二線醫生招呼住院總:“走,找地方抽根煙。”

兩人一左一右往外邊走,陳西瑞等老太太蘇醒後,把?她推進病房。

這麼前後一折騰,已近兩點,後半夜又處理了兩個腹痛的病人。

這一晚陳西瑞幾乎沒怎麼合眼,她也睡不?著,一閉眼,腦子裡全是那老太太血流不?止的模樣。

心臟跳動得厲害,半是激動,半是後怕,這是她第一次如此?震撼地感?受生與死的界限。

隔日早交班,陳西瑞作為值班醫生彙報夜班情?況,當提到23床時,住院總也做了補充說明,向來?不?苟言笑的主任破天荒地表揚了她。

她心裡嘚瑟起了風,同?時也在複盤昨晚的整個過程,提醒自己以後再遇到類似病人,一定要嚴密監測血壓心率,病程瞬息萬變,容不?得一點馬虎。

寫完當天的病程記錄,陳西瑞打了個哈欠,挎上包準備離開,一個中年?男人跑進他?們辦公室,張嘴就問:“誰是陳醫生?”

整個辦公室就她一個姓陳的,陳西瑞對號入座:“我是,怎麼了?”

“哎呀陳醫生,可算找到你了!我今兒早上一接到電話,我心說一定要把?這個女華佗給揪出來?!我是錢雲霞的兒子,我姓梅,梅超風的梅。”

看來?這位大哥就是23床的小兒子,聽說工作很忙,老太太住院這幾天,反正是沒見著人影。

“正好你來?了,我跟你談談你母親的情?況。”

中年?男人立馬擺了擺手:“不?用?談了,我都知道,昨兒晚上是你在值班,多虧了你和梁醫生搶救及時,給了我母親一次再生的機會。”環顧周圍一群,貼近了悄聲道,“陳醫生,你跟我出來?一下。”

“去哪兒?”

“來?了你就知道了。”

陳西瑞沒多想,把?水筆往口袋裡一插,跟著他?走出去,走到樓道裡,那家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她白?大褂兜裡塞了個厚厚的信封。

“你往我兜裡放的什麼?”她因缺覺少?眠,腦子有點懵。

家屬微微一笑:“一點小小的心意?。”

陳西瑞迷瞪地反應過來?:“哎呦使?不?得!我不?能收!”手伸進口袋裡,想趕緊甩出那燙手山芋,卻被家屬按住了。

“人情?社會,我懂。”家屬露出個儘在不?言中的表情?,又悄聲道,“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這個門,這事兒我就爛在肚子裡。”

眨眼人就跑了,比梅超風都厲害。

陳西瑞跟在後麵追,沒追上,氣喘籲籲返回病房,沒看到其他?家屬在,就剩一個護工在那兒看護老太太。

她歎口氣,暫時揣著這個炸-彈回到辦公室,意?料之中,被大家好一通調侃。

“我一心救死扶傷,你居然想害我鋃鐺入獄。”

“跑得真夠快的,不?會是長跑運動員吧。”

……

本?來?可以下班回家的陳西瑞,這會兒被扣在辦公室寫收到紅包的情?況說明。

不?過,這點小插曲可以忽略不?計,陳西瑞還是挺開心的,文思泉湧來?了些靈感?,把?昨晚的搶救經曆編輯成一段故事發給了劉仕文。

siri:【劉老師,我今天是不?是給你長臉了?那主任問我導師是誰,我非常自豪地告訴他?,本?人導師乃是大名?鼎鼎的劉仕文主任醫師!】

劉仕文:【看來?小陳醫生最近混得風生水起啊,下班來?呼吸科,幫忙把?病曆整理下。】

siri:【[捂臉遁走]】

將近十一點,陳西瑞從?內科大樓出來?。

九月的尾巴,太陽還跟火球差不?多,午時最明顯,空氣中浮塵也多,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悶燥。

“瑞姐!”塗導跟隻猴子似的,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裡躥了出來?,“你不?是下夜班嗎,這都快到中午了。”

“嗐,彆提了,我問你,我看上去像是那種管患者索要紅包的猥瑣醫生嗎?”

塗導上下一打量:“有點像。”

“滾。”

塗導沒滾,一直盯著她眼睛看:“真是稀罕,你哭了?”

“我瘋了?熬夜熬的。”陳西瑞從?包裡翻出個眼藥水,遞給他?,“小小的身體,大大的能量,發揮你作用?的時候到了,來?,幫瑞姐滴下眼藥水。”

“我穿鞋一米七八呢!我這屬於壯碩的身體!”

兩人湊得很近,塗導指揮她把?頭往上仰一仰,陳西瑞始終不?得要領,塗導急性子上來?,乾脆伸手按住她腦門,“就這樣,你彆亂動,眼球也彆瞎轉溜。”

傅宴欽坐在車裡,從?半降的窗戶看向那對男女,臉上沒什麼表情?,隻吩咐老張:“走吧。”

老張猶豫著開口:“要不?要叫上陳小姐?”

“不?用?,她自己長腳了。”傅宴欽依然盯著那處,看了一會兒,從?煙盒裡抖出根煙點燃,“開車。”

第36章 幫忙

山豬吃不來細糠, 每次跟塗導約飯,陳西瑞都是領他去吃自助,量大管飽, 還能無限續飲料。

聊著天, 陳西瑞不忘給烤架上的五花肉翻麵,炭火旺,幾片肉滋滋冒油,“你前陣子不是說要換工作嘛,新工作找咋樣啊?”

塗導一籌莫展:“難於上青天啊,我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我,人家看上我的, 我又?嫌工資低。”

塗導自從去年來北市闖紅塵, 接連換了三份工作,現如今“年輕人整頓職場”的口號喊得沸沸揚揚,估摸著他也多少受到些影響, 為人處世相?當激進, 把自己當爹,拿領導當孫子, 一言不合就擺爛不乾。

當然?了, 領導也不慣著他,這年頭誰願意花錢供個爹啊,直接就讓他卷鋪蓋走人,氣得塗導從辦公室裡順走了好幾盒燕尾夾。

就衝著這份雄赳赳氣昂昂的職場作風, 塗導的每一份工作都沒撐過試用期。

陳西瑞先是安慰, 看對方神色有所緩和?,話鋒急轉直下:“哪有人上班像你這麼橫的, 咱不說要變得多圓滑,你好歹稍微有點情商啊。錢夠花嗎?不夠我這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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