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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無雙 陳十年 78612 字 3個月前

32. 珠聯璧合 八卦雜誌提起他們,都用登對……

無數次在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 走過這沿江大道,和所有行跡匆匆的人們擦肩而過,隨意找一個位置停下來, 恨不得翻過欄杆一躍而下。

可是那種時候, 望著高高的江水,奚希又會忍不住想,爸爸走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他那時候也站在這個位置, 是否有想過他們三個人該怎麼繼續生活?或者根本沒想過?

可即便他想過, 他還是選擇了拋下他們。

“我有時候好恨我爸爸,他怎麼能這麼狠心一走了之。事情也沒有不可解決, 他為什麼要走最極端的一條路呢?”眼淚已經充盈眼眶, 一顆顆地往下墜,灑進冰冷的江水裡。

其實能猜到爸爸的想法, 因為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好像犯了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他不能原諒他自己。

那些東西好像一個泥沼,拉著他往下墜, 無法掙脫。所以他選擇了解脫。

聽奚希說起這些,她是這樣無助而悲傷,那對沈劭南來說原本是全然陌生的世界。此刻看她潸然淚下, 窩在他懷裡哭得這麼撕心裂肺,愛的魔法好像再次發動了攻擊。

他摟緊她的胳膊, 輕拍她的背,安撫的話語很蒼白:“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他察覺到喉口的擁堵,好像有無數句話被什麼東西勾著要爭先恐後地湧出來,可是太擠了, 一句話也出不來。

大概是愛的魔咒生效,原來除了在四肢上裝有看不見的絲線,連喉嚨裡也裝了。甚至於,大概心臟裡也穿有線。

因為心也跳起來了。

它好像很激動,湧動著,叫囂著。

奚希真是喝醉了,醉鬼的話是沒有邏輯的,上一秒還在哭的人,下一秒又傻兮兮地笑起來。她捧著沈劭南的臉頰,笑容很燦爛,眼角還掛著淚珠,吸了吸鼻子,聲音也夾雜哭腔:“我真是太喜歡你啦。”

沈劭南琢磨不透她的言語邏輯,但醉鬼大概是沒有這種邏輯的,她隻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所以下一秒又看上了對麵的月亮,指著說:“我好想要。”

再後來,又唱起來,走都走不直了,歌聲卻沒跑調。

“喜歡你……給我你的外衣……”

他用手機識彆出這首歌的名字,喜歡你。

“我喜歡這樣跟著你,隨便你帶我到哪裡……”*

她不死心地哼著歌,沈劭南費了些力氣扶穩人,才能去開門。今天家裡又很安靜,進門後有皎潔的月光灑在客廳裡,他打開燈,燈光淹沒了月光。

鞋子還沒來得及放好,手裡的蝴蝶已經要飛出去,沈劭南擰眉,稍有些狼狽地將人帶回來,安撫:“希希,彆鬨。”

奚希似懂非懂,看著他眼睛很久。

為省力氣,沈劭南打橫抱起人回房間,勉強給她洗漱完,哄她躺下。身上濺了很多水,沈劭南卻感覺到一種充實感。

這感覺類似於從八點開始工作到晚上六點,不會太滿,不會太趕,隻是充實而已。好像時間沒有被虛度,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有價值的。

這似乎是個悖論,因為今夜有很多時間被虛度。

沈劭南若有所思。這不是一種虛度。

難怪有一首詩,我想和你互相浪費。

他俯身,額頭輕蹭了蹭奚希額頭,與她道晚安-

第二天奚希頭疼欲裂,她不擅長喝酒這事早就明了,但昨天真的覺得高興,所以放縱。但放縱之後總是有報應的。

她按著自己太陽穴,看見阿姨還在廚房裡煲湯。

見她出來,文阿姨笑著打招呼:“太太起來了。”

奚希嗯了聲,拉開餐桌椅子坐下,已經聞見雞湯的香味。“好香。”

阿姨說:“再過會兒就好了。”

牆上的鐘表按部就班地走,她歎了聲,看見沈劭南的新消息:希希,我已經去公司,讓阿姨給你煲湯喝。晚上出去吃飯好嗎?

稀鬆平常一條消息,掛在置頂的對話框裡。奚希忍不住心情大好,堪比看見陽光。

她起身熱了杯牛奶,拉開窗簾看見果真是豔陽天。

心情更好。

今天約了媽媽見麵,昭昭要去做輔導工作,雖說請了很好的阿姨照顧,可奚希還是想見蕭芸。她對媽媽的依戀堪稱過分。

雞湯是老母雞文火慢燉,香味濃厚,奚希很喜歡。臨走前誇讚阿姨手藝,阿姨也很謙虛。換衣服的時候,總覺得隱約還能嗅見自己身上的酒味,奚希懷疑是心理作用。不過還是斟酌噴了些香水。

這十年,她並不常用香水,唯一一瓶,是青青送的生日禮物。青青眼光很好,她很喜歡,不過也不太舍得用。

出門時還記得帶把遮陽傘,由司機送到樓下。上樓,敲門,蕭芸笑著請她進來。“這裡真的很好,劭南他費心了。”

蕭芸給她倒了杯水,猶豫著,還是說:“他待你好,歸待你好,希希,你卻不能覺得理所當然。”

“我明白的。”奚希點頭,捧著杯子,也猶豫開口,“媽媽,我想重新學跳舞。”

她從昨天就在想這件事,是啊,沈劭南是很優秀,可她不可能一輩子仗著他說愛。愛情是很浪漫主義的東西,保質期不見得比香水長久。

人需要保持浪漫,她有一切的浪漫主義理想,可同時也擁有現實。

浪漫是滋養的養分,可不吃飯,卻是會死的。

何況她也很想做一個和他能勢均力敵的人。

以前想過,她做首席舞者,他是商界新貴,八卦雜誌提起他們,都用登對二字。就是珠聯璧合,一對佳人。

她好像沒什麼長處,唯獨跳舞有些天賦,得過些獎,可惜後來沒再繼續。如今若想要撿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都二十七歲了。

蕭芸是知道的,奚希對跳舞的熱愛,是路上經過彆人穿跳舞的衣服,都要回頭看一眼,是路過練舞房,也忍不住要抬頭看一眼,是有時候會悄悄地去公園裡跳舞。

但基本功不保持,還是直線衰退。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僵硬,接受自己的生疏,接受自己失去驕傲。

因為還要活下去。

蕭芸沉吟不語,良久說:“你做了決定就好。”走一條不同尋常的路,注定要付出比彆人更多的努力。

“隻是學舞蹈要花錢吧,希希,你也不能全花沈家的錢。他是有錢,可事事都要讓他出錢,這樣也不好。”蕭芸忍不住又念叨。

奚希點頭,她明白。

母女二人聊了一個下午,臨近六點的時候,奚希離開蕭芸那兒,去找沈劭南。

她回複他的消息:好啊。

在得到了蕭芸的支持之後,奚希心情更好。沈劭南常開的車就那幾輛,一到公司樓下就能被認出。

於是很快傳開八卦。麵對這樣一個從不近女色的女色的沈總,大家都很想看他怎麼談戀愛。

可惜他們根本沒機會看見更多,隻看見沈太太朝沈總招了招手,然後沈總躬身進了車裡。???

就這?

不應該來個熊抱嗎?最起碼也得牽個手吧?

這不會是商業聯姻吧。

有人默默猜測,很快被否決,有人說,那位沈太太是曾來麵試過公司前台的人。

前台?這又是什麼神展開?

當代王子愛上灰姑娘的戲碼嗎?

還是被否認,有人說,是青梅竹馬的戲碼。

總之在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沈總到底怎麼談戀愛成了公司裡最常被議論的話題,甚至於成為交友神器。

誒,你也在猜沈總到底怎麼談戀愛?真巧,我們是朋友了。

……

這些都和沈劭南沒關係,車窗玻璃升上來,已經隔去所有紛擾。

他的眼睛裡隻剩下眼前莞爾笑的女人。

“送給你。”奚希把花遞給他,過來的路上在花店裡買的。

沈劭南順勢收下,“很漂亮,很榮幸我有這麼好的眼光。”

這句話的潛台詞有些曲折,奚希眨眼,很久才反應過來。

很榮幸我有這麼好的眼光,擁有這麼漂亮的會選花的沈太太。

奚希後知後覺地笑開懷,問他晚上去吃什麼。

“不急,還有彆的安排。”

沒想到是帶她挑衣服。

偌大一個店,隻為奚希一個人服務。奚希很久沒這種體驗,服務員們自然熱情非凡,積極推銷。

沈劭南跟在她身後,很用心地給意見,好像在考試。還是個很嚴格的考員。

“不太好看。”

“可以試試。”

……

最後挑出了一大把,沈劭南坐在沙發上,等待紅色簾子被拉起。

他低頭看腕表,聽見旁邊服務員的電話響起,她起身去接電話,於是奚希探出個小腦袋來,皺著眉看向沈劭南求助。

“這個衣服的拉鏈,我有點弄不上。”

33. 第三十三 “但我以後都會記住。”……

沈劭南起身, 奚希才從試衣間裡出來,背過身,露出半截背。白皙而光滑, 又顯出些瘦弱, 從微敞開的拉鏈裡依稀能辨彆出蝴蝶骨的脈絡蔓延似的,他伸手捏住那金屬拉鏈,輕輕地往上。

“好了。”沈劭南打量鏡子裡的人。

很漂亮, 很適合她。他忍不住心道一聲果然。

他在挑選與她合襯的衣服上似乎很有天賦, 剩下幾件也都是漂亮又合身。服務員接好電話回來,首先表示了抱歉, 其次便是無儘的誇讚。

“小姐, 這件衣服真適合您。”

“小姐,您真是衣架子。”

“小姐, 藍色也很適合您。”

……

聽得奚希臉紅心熱,不由懷疑是否因為沈劭南,她才被如此誇讚。

她扭頭看向沈劭南,沈劭南站在她身後, 似乎洞悉了她的全部想法:“不是,是你本來就很漂亮。”

奚希習慣化個淡妝出門,平常衣服足夠, 但最後從店裡走出去的時候,她直接穿走了那身奶灰色的仙女裙, 就和妝容有些不搭了。

於是又順勢補了個妝發,一番忙碌來到定好的餐廳已經快九點。

沈劭南定的是一家法式米其林三星餐廳,包場。進來的時候隻有他們兩個人,她挽著沈劭南的臂彎,走過廊上鋪的紅色地毯, 邁進餐廳的氣勢好似扮電影明星走重要獎項的紅毯。

誠然,他們倆的臉也配得上電影明星的身份。

服務員也是法國人,沈劭南用流利的法語和人溝通,在服務員帶領下走向最好的那個位置。小提琴的音樂早已經在響,不過在貴客來臨之後,悄然換了個曲子。

奚希聽著耳熟,但沒想起名字。那個答案呼之欲出,好像被這十年的迷霧隔住。她索性沒追蹤,低頭看桌上那支帶露的紅色玫瑰。

新鮮的花瓣,似乎灑了些香水,混合著玫瑰香味,是另一種好聞。

這飯吃得好隆重,奚希不由抬頭看人。

沈劭南慢條斯理地整理刀叉,一麵還與她說話:“整天待在家裡也很悶,以後常出來走走,好不好?”

他從前可是不喜歡出來的人,在這裡與在家裡無異,反而會被一絲不苟的高定西服限製住靈魂。

不過此刻,他想,原來從前不甘願被束縛,是因為沒到合適的時機。

換了另一位一樣帥氣的服務生來開紅酒,紅酒流淌進酒杯,沈劭南在杯子相碰的時刻不忘叮囑:“你隻可以喝一杯。”

奚希還記得自己酒後的窘態,偶爾在愛人麵前展露一次是可愛,次數太多就顯得無禮了。

奶灰色的裙上綴了六層銀色流蘇,在此刻的燈光下如同流光驚夢。沈劭南怔住幾秒,再次由衷地讚美:“希希,你今晚很美。”

奚希臉紅,低著頭嘗一口鵝肝:“沈先生今晚也很帥。”

美女配帥哥,佳人配紳士,於是他們相配。

奚希仰頭喝僅有的一杯紅酒,隻抿一口,露出修長的脖子,吞咽動作帶動脖子上的骨肉滑動。沈劭南全程注視著她。

小提琴悠揚又優雅,臨走的時候,又換了另一首曲子。

離開餐廳,還有下一步安排。

奚希似乎猜到,仰頭問他:“接下來乾嘛?”

她眼睛有些眯著,倒映出光,迷離風情。頭垂下來,搭在他肩上,還記著粉底液不能蹭他衣服上,在儘力避免。

“喝醉了嗎?”沈劭南看了眼腕表,手虛扶著,怕她摔倒。

奚希搖頭:“沒有。”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好輕,柔和如這晚風。

他顧著她的頭,讓她坐進車裡,和司機說:“走吧。”

奚希微醺,頭歪過來,靠在沈劭南肩上,半閉著眼,嘴角的微笑從沒停止:“我有一件高興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他順著問下去,不掃她興致。

“我打算重新開始學跳舞了。你不知道吧,我已經很久沒跳舞了。”她抬手做了個舞蹈動作,“我也想成為一個閃閃發光的人,站在你身邊,讓所有人都說登對。”

她隻是有一些醉,但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沈劭南不會介意的,她知道。

“你已經是閃閃發光的人了。”在他心裡。

“還不夠,要亮瞎他們才好。”奚希笑嘻嘻地說。

車子重新停穩,是在觀景台下。今夜也無人,隻有他們倆。

“看星星?”奚希問。

“嗯。”

十一點五十,“再過十分鐘就是你生日。”

奚希詫異著,用小指勾開被風吹亂的發絲:“你還記得我生日?”

沈劭南搖頭,仍舊坦誠:“不記得,我特意注意過。但我以後都會記住。”

七月二十八,是希希的生日。

二十八年前的這一天,她來到了世上,也許就是注定要在二十八年後成為他的愛人。

沒有去到錯誤時代,也沒有早來或者遲到。

“二十八歲的奚希,生日快樂。”

34. 第三十四 “能再遇見你,真好。”……

觀景台上風很大, 吹得奚希霎時清明。她會哭的,已經忍不住了。

在眼淚奪眶之前,她做了一件更大膽的事情, 撲進了沈劭南懷裡。毫不誇張, 動作是撲。

沈劭南接住她,聽見她洶湧的哭聲,壓抑著, 最終壓抑不住。她嗚咽聲被風吹散, 混合著微微的酒香味,也不知是醉了這夜, 還是醉了這風。

她背脊聳動著, 微微彎著,都像是悲傷了。人也很奇怪, 悲傷時也哭,喜悅時也哭。

但沈劭南意外地分辨出來了,希希是高興地哭。這一刻,他自己都不可置信, 好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差生,竟意外蒙對了一道大題。

拍她的背吧,安慰她吧。心裡有個聲音在說。

於是寬大的手掌落在了聳動的背脊上, 背脊顫動了幾下,最後歸於平靜。風好像停了下來, 嗚咽聲也漸漸停了下來。

懷裡的人抬起頭來,沾濕了眼淚的眸子更加瀲灩,從一汪水裡看見倒影,正是他自己。

奚希哽咽到喉口發塞,深吸了口氣, 才堪堪找回聲音。她看著沈劭南,破涕為笑,“劭南,謝謝你。”

她笑起來,笑意混合著哭意,但也能分辨出來,她真的在高興。

從何種微表情也可以分析出來,但這不是分析出來的,是感覺。

感覺告訴他,她好高興好高興。

“我真是好高興。”奚希用手背擦眼淚,又吸了口氣,看著沈劭南笑,“到死了也會記得的。”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奚希趕緊捂住嘴,呸了幾聲,“沒有,不說不吉利的話。”

沈劭南看著她這模樣,也難得展開一個笑顏。

和從前的那些笑都不大相同,不管是十幾歲時的冷漠疏離,還是重逢之後的親切禮貌,都不一樣。

奚希愣了愣,在混亂而破碎的思緒裡尋找合適的形容詞,就是……很常見那種笑容……

她愣了好久,急得不得了,卻怎麼也抓不住那個關鍵詞。

奚希騰地站起身來,急切地問他:“你、你感覺到了嗎?”

沈劭南目光茫然,顯然未能有所察覺。奚希急得不行,轉過身掃視周遭。

海城寸土寸金,唯獨留下了城中心的這麼一座山,隻因這山和這座城市一樣古老有曆史,聽聞當年在洪流裡屹立不倒。山上有一寺廟,那寺廟很靈驗,因此遊客絡繹不絕。寺廟在另一側,這一麵原本是荒地,後來有人發現這裡是個絕佳的看這城市的地方,於是被人開發,弄出一個觀景台。平時進來都需要大幾百的門票,但仍舊排不上號。

除了能看海城的夜景,還設有天文望遠鏡可以看星星。

奚希轉過身,萬家燈火都在此刻映入眼簾。

高樓的霓虹燈,人家裡的燈,還有街上店鋪攤子亮著的燈,煙火滿城。她福至心靈,想起了要說的是什麼。

轉過身,興奮不已:“就是感覺到高興才笑的那種笑。”她說罷,又輕敲了敲自己腦子,好像還是沒講明白。

沈劭南卻聽明白了。

她想說,那是一個有生機的笑容,是有感染力的。

好像確實如此。他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他的病,好像終於有所好轉。

奚希點頭,埋進他懷裡,說了句真好。

“遇見我可真好,是不是?”她問沈劭南,原本隻是開玩笑的語氣,他卻認真地應了一聲是。

“能再遇見你,真好。”

要不然他也許一輩子不會有所反應,一輩子做一潭死水,生活無波無瀾地過-

從望遠鏡裡看星星,奚希還是第一回。從前有條件,但她沒興趣,後來沒條件。

今晚的夜空裡有好多顆星星,閃閃發光。連夜裡做夢,都還是星星。

她喝的酒,後勁還沒褪去,又靠在他肩上睡過去。不知道做了什麼夢,連嘴角都是彎彎的。

沈劭南無聲地笑,搖頭,抱她下去-

第二日一早,奚昭和蕭芸過來送生日禮物。

奚希腦子還有些懵,穿了個睡衣,頭發亂糟糟地招呼人。“你們先坐。”

她窘迫著跑回房間裡換好衣服,出來倒水給他們倆喝。奚昭和蕭芸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笑了。

奚希還沉浸在昨晚的喜悅裡,她情緒最好分辨,高興時搖頭晃腦還忍不住哼歌,不高興時便動作遲鈍,耷拉著眼。

蕭芸還是第一次來這裡,她打量這房間,想起一些事來,無聲在心中歎息。挺好的,像家的樣子。

看來她過得不錯。

蕭芸把茶幾上的禮物盒往奚希身邊推進一步,努了努嘴:“拆開看看吧,我和昭昭一起給你準備的。”

奚希拿起盒子,盒子不大,會是什麼呢?

拆開蝴蝶結,解下絲帶。

縱使他們生活拮據,但每年生日的儀式感都很足。蕭芸會用心給他們姐弟倆準備禮物,後來奚希也會給奚昭準備。

她打開盒子,愣住。

裡麵竟然是一本存折。

蕭芸說:“沒多少錢,但攢下來也不容易。沈家到底背景不同,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就當是未雨綢繆,有備無患。”

她也曾在這圈子裡,見過許多醃臢事。如果不能走下去,那是最壞的結果,但不是沒有可能。世上沒有百分百的事情,誰能斷言?

奚希合上存折,眼看著又要哭,奚昭趕緊摟住人肩膀,哄道:“我知道姐你感動,但是蛋糕快要化了,我們快吃吧。”

奚希把眼淚憋回去,嗯了聲。

蕭芸又問起沈劭南打算怎麼和她過生日,奚希才又喜笑顏開地說,昨晚已經慶祝過了。

“收到了很驚喜的禮物。”她低頭挖了一勺蛋糕。

蕭芸和奚昭留下來吃了午飯,沈劭南公司有事忙,給她留言說今天或許要晚點回來。她叮囑蕭芸二人注意身體,依依不舍地送走他們之後,在空無一人的客廳裡靜坐了很久。

客廳裡的窗簾敞著,日光肆無忌憚地踏進來。她踩著溫熱的地板,循著記憶跳了一支舞。

磕磕絆絆,僵硬又有些許生澀。

影子在地上都快打結。

她喘著大氣躺倒在地上,蕭芸和奚昭總是帶給她很多的感動。能活著,健康又安穩,擁有親人,真是……太太太太高興了。如今又多了一條,擁有愛人,並且愛人也很愛她,帶給她不輸於蕭芸和奚昭的感動。

她笑起來,迎著陽光,刺得閉上眼。

如果這個時候問魔鏡,誰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魔鏡一定會說,是你,美麗的女士。

她被自己逗笑。

沙發上的手機忽然響鈴,奚希撐起身,看見來電顯示,青青。

“喂,青青?”古青青難得給她打電話,她更驚喜。

青青說:“你開個門,我在你家門口。”

35. 粉色死亡 毛茸茸的兔耳朵。

青青怎麼會在她家門口?奚希還沒反應過來, 她好像還沒提過沈劭南家的地址來著。奚希糊塗著,果真聽見門鈴聲。

打開門,麵上的喜色轉變成疑惑。

她看著古青青身旁的謝雲軒, 誒?!這兩個人怎麼會一起出現?

奚希對沈劭南這位朋友還有些拘束, 以為他來找沈劭南,解釋說:“劭南今天不在家,在公司。”

謝雲軒挑眉, 被她傻乎乎解釋的模樣逗笑:“我知道, 我不是來找老沈的。”原來他喜歡這種一根筋的甜妹。

也是,隻有一根筋的甜妹才會堅持不懈地喜歡他, 並且溫暖他。

謝雲軒看了眼一旁的古青青, 解釋自己來意。他在路邊遇上的古青青,謝雲軒對她目的不純, 自從那次之後,時常縈繞心頭。因此隻一眼,便認了出來。

古青青當時打算給奚希送生日禮物過來,剛從專櫃出來, 忽然間一輛紅色的保時捷停在身邊,把她嚇了一跳,還以為是哪個前男友來追債。

“我當時差點拔腿就跑。”古青青推著奚希進門, “好啦,進門說, 外麵好熱。”

謝雲軒自覺地跟了進來,三心二意地聽著她們的對話,同時打量沈劭南家的變化。他和沈劭南認識這麼些年,他家謝雲軒也來過幾次,坦白說太無趣了, 他不愛來。

謝雲軒是個很愛熱鬨的人,他身邊朋友多像自己,唯一的另類就是沈劭南。

房間裡擺設沒大變化,不過門口多了雙常穿的女士拖鞋,沙發上的抱枕擺放更為隨意,不再像陳列櫃裡冷冰冰的商品,好像被人賦予了生命,變得鮮活。

他掃視完整個房間,得出以上結論。

謝雲軒大咧咧在沙發上坐下,聽古青青和奚希說話:

“結果車上是個帥哥,問我是不是要去找奚希?他可以帶我過來。我當時都愣住了,心想他怎麼這麼神通廣大?不會是神仙吧?”

古青青說話直,有時候會用一些很匪夷所思的話語,讓人聽來覺得十分可愛。

奚希笑起來,不過還在好奇,她為什麼看見前男友拔腿就要跑?

古青青猶豫:“我也不知道,就是條件反射。可能是怕……他們對我舊情難忘,在街上跪下來求我複合吧。”

謝雲軒原本在喝蜂蜜水,聽見這話差點噴出來。

奚希卻隻是哦了聲。謝雲軒默默看向她們,心道,人以群分這話似乎有那麼點道理。

他大概對這位古青青有了些認知。

謝雲軒當然不會知道,古青青所說的事真的發生過,她有一任前男友對她情根深種,差點要娶她回家,不惜和家裡人鬨翻。後來還是妥協了,答應回去結婚,結果有一天突然又反悔了,來了這麼一出,把她嚇得不輕。當時圍觀的人特彆多。

奚希問,那你不喜歡那個男孩子嗎?為什麼不願意和他繼續?

古青青的答案是:他經濟命脈都拿捏在爸媽手裡,就算真和我結婚,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啊?他爸媽都很討厭我,這婆媳關係就沒辦法解決啊。何況他媽媽後來給我一百萬,讓我離開她兒子。最重要的是,也沒那麼喜歡。

你收啦?為什麼?奚希又一次問。

“不收白不收,而且我收了之後,他果然沒再來找過我了。”古青青說得口乾舌燥,猛喝了半杯蜂蜜水,將杯子擱在茶幾上。

“好了好了,說回正題,我給你挑的生日禮物,噔噔噔噔。”禮物是一個長條的盒子,還挺大的,神神秘秘,最上麵打了一個粉色的蝴蝶結。

奚希伸手要拆,被古青青攔住:“先彆拆,不合適。等我走了,你再拆。”

她擠眉弄眼:“你一定會喜歡的!”

她好幾次送的禮物奚希都很喜歡,奚希相信她說的,隨手把禮物放在身後的沙發上。古青青送完禮物,起身打量這廣闊的房子,神色向往:“豪宅啊!我好喜歡!”

謝雲軒這才插話:“買一棟。”

古青青看了他一眼,本想說,你以為想買就能買得起嗎?聯想到他開的車和一身行頭,把話憋了回去。

回頭看奚希,又問:“婚禮的事,你們定下來了嗎?一定得給我發請帖哦,不然的話我會生氣的。”

奚希點頭,沒留住古青青。她送完了禮物,喝完了茶,便起身要走。

謝雲軒順勢跟著:“我送她回去。”

古青青道謝,謝雲軒調轉車頭,一句不用謝被風吹輕。不必客氣,反正他也是有所圖謀。

送人離開之後,房裡的安靜就太過。青青太熱鬨了,每一次都是,因此她一走,房間裡總要過會兒才能習慣寂寥。

奚希站在沙發前歎了聲,她還有彆的事要做。決定了要重新學習跳舞,跳舞這種東西,基本功非常重要,她幾乎要從頭開始。

她要找一個合適的老師。

當年教奚希的老師曾經再三挽留過她,希望她繼續學習跳舞。但是奚希實在是沒辦法,奚遠山借的錢不是正經來路,即便人死了,追討的還是纏著不放。搞得他們雞犬不寧,連長住都不敢,更彆說繼續跳舞。

當年換微信的時候,她私心留下了那位老師的微信號,重新添加過,此後一直躺在列表裡。老師的學生非常多,少了她這麼一個也不算特彆出眾的,影響不會太大。

後來也陸續聽聞,老師又帶出了很優秀的學生。

手指停留在頭像上好久,才敢點開,看見閃爍在對話框裡的光標,心裡還在打腹稿。

杜老師,你好,我是您當年帶過的學生奚希……

她緊張地把刪刪改改過的一番非常官方的話發了過去,等待著回複。

成功發送,說明自己還沒被刪除。

隻是這回信來得確實很慢,等了足足兩天。

奚希沒等到回信,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這些杜老師的教學方法和態度,她都很喜歡,如果可以,當然還是想找她學,但是如果沒有這個機會,也沒關係。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而又飛快地流逝,奚希抬頭一看時間,已經快下午四點。

這些天,她每天除了吃睡,都不知在做些什麼,簡直就是虛度時光。因此為了不虛度這些光陰,奚希打算看看書。

家裡有很多書,奚希隨意挑了一本封麵好看的,不過內容實在枯燥,她原本站著看,後來變坐下,再後來,就成躺著了-

燈沒開,花園裡的路燈燈光從側邊窗戶映入,影影綽綽能看見沙發裡有個隆起的人影。沈劭南走近,在地毯上踢到本書。

想抱她去房間裡睡,才剛繞過手,人就醒了。

奚希揉了揉迷糊的眼,問什麼時間。

“八點半。”原本還打算早點回來,可實在脫不開身。

奚希撐起身來,問怎麼不開燈。沈劭南說,怕吵到你。

奚希伸了個懶腰,笑說:“不睡啦,睡醒啦。冰箱裡還有蛋糕,要不要吃?”她笑眼彎彎,誰能拒絕?

蛋糕是她愛吃的巧克力味,但不會太甜,她和奚昭他們吃了一半,還剩下一半。她沒吃晚飯,索性盤腿坐在茶幾旁邊的地毯上,吃起蛋糕來。

吃完蛋糕已經過九點,沈劭南先行一步去洗澡,奚希被蛋糕撐到,站著消食。餘光瞥見沙發上的禮物盒子,順手拿進了房間裡拆。

粉色蝴蝶結,和粉色緞麵禮盒,一切都透露著不尋常的氣息,她本該有所意識。但偏偏沒意識到。

打開盒子,裡麵還有一層袋子。

沈劭南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奚希手裡拿了個毛茸茸的兔耳朵。

她本不應該藏,但莫名地心虛,一股腦塞進了盒子裡。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奚希欲哭無淚,怎麼也沒想到,青青送的禮物是情趣內衣……

36. 第三十六 嫂子,我向你道歉。……

那個毛茸茸的兔耳朵在盒子裡動了動, 一下子彈出來一隻耳朵,也不知道是怎麼收納進去的,這又毛茸茸, 布料又少的東西……

沈劭南微擰眉, 似乎在探究這是什麼。奚希把那隻兔耳朵按下去,手忙腳亂地把盒蓋壓上,將盒子放進了一旁的抽屜裡, 有些尷尬地笑, 解釋:“青青送的生日禮物,是一隻很可愛的兔子頭箍, 嗬嗬嗬嗬。”

她笑容實在僵硬, 很難不讓人看穿,不過既然她不想說, 沈劭南也不會追問。

奚希鬆了口氣,掀開被子一角躺下,心跳還有些快,思緒也有些亂。她從小到大除了追沈劭南這事比較出格, 其他時候都是乖乖女。

她側身瞥了眼那個抽屜,腦子裡忍不住想那些方麵的事情,不免也會想到先前的幾次比較深入的親吻。

親吻已經令人神魂顛倒, 倘若更深入……

她沒來由臉紅,把自己埋進了被子。

沈劭南看她動作, 便問:“怎麼了。”

奚希搖頭說沒什麼,很快關了燈,夜裡卻翻來覆去,又睡不著。腦子裡突然冒出個念頭,那種事沈劭南是不是也感覺不到什麼?

又心想, 她想這些做什麼?

他有好奇。奚希對這些東西的認知差不多來自於那些言情小說,那時候小說尺度還很大,描寫也都很勁爆,時常看得人麵紅耳赤。

昏暗光線裡,她看了眼沈劭南的方向。

沈劭南似乎是睡熟了,呼吸平穩,聽著這聲音,奚希也覺眼皮沉下來,打了個哈欠,側身閉上眼。

第二天,奚希一起來,就記著把那個禮物盒子收進箱底。偏偏罪魁禍首還要發消息來問:“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很勁爆?有沒有下不來床?”

她用詞向來生猛,奚希看得又臉紅,指責她:“青青,你怎麼給我送這種東西!”

古青青的消息來得很快:“害羞啦?”

奚希想了想她的性格,覺得如果繼續和她討論這個話題,隻是自討苦吃,索性轉移話題:“你最近怎麼樣?”

古青青果然被帶跑,又興致勃勃地和她說起自己最近發生的事情,臨了,拋出一句:“啊對了,你那個姓謝的朋友喜歡什麼嗎?我想感謝一下他,畢竟蹭了兩次便車。”

這奚希就不清楚,她和謝雲軒至今的交情也不過見過幾麵。

“那算啦,我也就是突然這麼一想,先掛啦,我趕著出門。”

“好。”

掛斷電話後,奚希又空閒下來,就給家裡的植物澆了澆水,又把東西收拾了一遍。這麼一番忙活,時間過去兩個小時。

手機嗡嗡地響,奚希詫異著,彎腰撈起沙發上的手機,靠著沙發背查看。

以為是杜老師的回複,沒想到一個新的好友申請,對方給的驗證是:沈光磊。

奚希更詫異,沈光磊怎麼會想加她?她對沈光磊的印象就是一個有點幼稚的兄控狂魔,雖然能用可愛二字來形容,但鑒於他會不停地找麻煩,奚希還是點了拒絕-

“她怎麼能拒絕我!”沈光磊炸毛,把手機扔得遠遠的,手機飛過茶幾,悶響一聲落在地毯上。

上回他給人下馬威,算是成功讓她丟了一次人,可也成功得罪了阮輕語和沈劭南。阮輕語雖說喜歡沈劭南,但到底更驕傲,那天被奚希這麼一氣,現在隻想離沈劭南遠遠的,連帶著也不和沈光磊親近。

至於沈劭南,那天之後,他很認真地對這個弟弟進行了一番批評教育。所以才有今天這麼一出。

沈光磊碎碎念:“小爺我和她道歉,那是她的榮幸,她還拒絕我?真是的!”

他把手機扔得太遠,這會兒又煩躁起來,懶得去撿,索性抱著胳膊在真皮沙發上生悶氣。

他怎麼看,都覺得那個叫奚希的女人配不上他哥。

雖然他哥說,我很愛她,你彆胡鬨。

沈光磊嘖了聲,踹了腳茶幾腿兒,拒絕就拒絕吧,小爺也不想伺候。反正……反正他們也走不長久。

沈光磊自小被灌輸門當戶對的概念,對這種灰姑娘的童話嗤之以鼻。哪有什麼醜小鴨會變白天鵝,醜小鴨隻是醜小鴨罷了,有錢人和沒錢人的眼界三觀差得太遠了,過不到一起去的。

圈子裡不是沒有過那種找灰姑娘的,每一對都以失敗告終。那些灰姑娘們在麵對他們這些一擲千金的酒醉金迷時候的局促不安,除了惹人發笑,還會讓人覺得可憐。

所以何必強求?

但換成他哥又不一樣了。沈光磊不甚情願地想,換成他哥,他哥會很好地解決這些問題。但那是他哥,不是奚希。

總而言之,沈光磊還是不喜歡奚希。

沈光磊比沈劭南小兩歲,卻並不認識奚希,他在國外長到十六歲才回來,那時候奚家已經破產。縱然後來聽說她家也曾經是有錢人,沈光磊還是不喜歡奚希。

漂亮歸漂亮,身材也還行吧,但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好像隻會哭的樣子。和他哥相配的人,一定也得是個颯爽大方的人。

見他還發著脾氣,朋友勸道:“你哥結婚,又不是你結婚,你生這麼大氣乾嘛?”

沈光磊沒好氣:“你不懂。”

朋友挑眉,確實不懂兄控的執念。

沈光磊起身撿起自己手機,歎了聲,去找沈劭南:“哥,要不你和嫂子說,我請她吃個飯,這樣很有誠意了吧?”

奚希看著這條消息,全程皺眉,抬頭看沈劭南:“他?”

沈劭南解釋:“我和他說明過,他聽進去了。”

奚希還是遲疑:“他不會又搞什麼幺蛾子吧?”譬如說,再突然叫來一個喜歡沈劭南的人。

沈劭南失笑,收起手機,“不會,以我對他的了解,他不會在我麵前撒謊。”

奚希哦了聲,答應了:“那好吧。”

她其實也挺好奇,沈光磊作為他二叔的兒子,怎麼會和沈劭南關係這麼好。

沈劭南回憶:“他以前不在國內,所以和我沒什麼矛盾。”-

這頓飯定在兩天之後的夜裡,沈光磊特意定了一家很難訂位子的店,見奚希和沈劭南坐下,清了清嗓子,舉杯:“嫂子,前頭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向你道歉。”

一聲嫂子,喊得不情不願。

奚希看他又彆扭,又忍不住看沈劭南臉色的模樣,忍俊不禁。

“沒關係。”

沈光磊撇嘴:“那可就說好了,你不跟我生氣了,我以後……也不針對你。”他聲音小下去。

和奚希碰了碰杯,又說:“那你先通過我微信好友。”

奚希忍著笑,點了同意。

從餐廳出來時間還早,沈劭南被沈光磊拉著不知道說什麼悄悄話,奚希便在走廊裡等。這一層除了這家餐廳,還有幾家彆的店。陸續有顧客出來,往電梯的方向去。

奚希站的位置恰好兩邊都要經過,她正猶豫要不要換個位置等人,忽然被人叫住。

“奚希?”聲音帶一點遲疑。

奚希循聲轉過頭,對上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

十年沒見,她好像變化良多。

“顧漁。”奚希微收下巴,準確叫出她的名字。

友誼這種東西,有時候來得好快,也許隻是一個好看的發卡;有時候去得更快,甚至你猜不到從什麼時候沒有的。

顧漁嘲弄地看她,從上到下打量,懶得和她裝下去:“怎麼?你在這裡打工?”

奚希臉色有些不好,正要開頭,又被搶了話:“算了,我對你也沒興趣。”

顧漁抬腿要走,想起什麼,又回了頭:“哦對了,你知道吧,聽說沈劭南結婚了。”

她笑容有些惡劣。

沒想到下一秒,笑容僵住。她話中的那個男人,從拐角出來,衝這邊打招呼:“等久了吧,希希。”

37. 第三十七 我也很高興。

顧漁臉色僵了僵, 不可置信打量沈劭南和奚希,他們認識?她怎麼沒聽說過消息?這些年,她隱隱知道奚希的消息, 家裡窮了, 打工,沒念大學,也沒再繼續跳舞了……

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沈劭南被沈光磊拉著說了好多話, 沈光磊話多, 能從天南說到地北。他怕奚希等久,強行結束了他的話題。

對麵那人探究的視線太過赤裸, 讓人難以忽視。看奚希的神色, 似乎認識?不過這氣氛看起來不太對勁。

他沒問什麼情況,隻是說:“光磊聽說你生日過了, 有些遺憾,想補你一個生日禮物,你想要什麼嗎?”

奚希失笑:“隨意啦,他……真願意接受嗎?”看他的樣子, 還以為一定不會妥協,誓死捍衛沈劭南的幸福呢。

沈劭南輕笑:“還好,光磊隻是有點頑皮。既然他都叫你嫂子了, 說明他真願意接受了,至少嘴上會接受。”

顧漁被徹底忽視, 有些惱怒,偏想留下來看看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直到聽見那句“嫂子”,不由身形一僵,手微攥成拳。

不是她想的那種關係吧?不會吧?

顧漁扯出一個笑容,打斷他們的對話:“我還有事, 先走了。”

她不想得知這最後答案,快一步邁入走廊,步伐很快地離去。

沈劭南看著人背影,忽然覺得這人有些眼熟。隻是記不起在哪兒見過。

奚希歎息一聲,語氣有些悵然:“走吧。”

二人乘另一部電梯下樓,司機已經在下麵等。因為遇見顧漁這個插曲,奚希心裡又亂起來。

她和顧漁算同學,不過不是在一個學校,隻是同在杜老師那裡學習舞蹈。一開始大家關係還挺好的,每一次都會見麵,都會分享樂事,奚希還常說起沈劭南的事。那時候顧漁還常說,你這麼堅持,一定可以追到他的,好像袁湘琴和江直樹。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友好的敷衍代替了真誠,直到連敷衍都變成奢侈,隻剩下撕破臉之後的茫然和尖銳。

“有錢了不起嗎?有錢又怎麼樣?你不一樣沒有我跳舞跳得好?”那天顧漁這麼說,扔出了一枚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炸彈。

後來奚希反省過,是否是她在不經意之間,展現出了有錢人的優越感?又或是她有某些時刻,並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

總而言之,就是從朋友變成了敵人。

奚希忍不住和沈劭南說起這些舊事,苦笑:“後來我家裡出事,我就沒怎麼見過她了。哦不對,見過一次,有一次剛好遇上她,她嘲諷了我。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在跳舞。”

這個問題在得到杜老師的回複之後,一並得到解答。

“顧漁啊,沒有。她早些年倒是進了海城這邊的舞蹈團,但是沒兩年就退隱了,說是回家結婚生孩子了。唉,可惜咯。”杜老師快五十歲,但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三十大幾。

“她跳舞是真的有天賦,可惜誌不在此,我也攔不住。後來她結婚還邀請了我去參加,我總覺得,她值得更好的。”杜老師放下茶盞,看向奚希,“不說這些了,你的請求,我可以答應。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我這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前兩年做了個手術,更是幾乎成了個廢人。你要跟著我學呢,隻怕學不到太多東西。不過你有這份心,我很欣賞,我有個關門弟子,他在國家舞蹈團,最近正好要回海城一趟,我可以介紹你給他認識。”

“好,麻煩杜老師了。”奚希鬆了口氣,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

杜老師嗯了聲,起身進屋裡找東西:“你等等,我找找他的電話。”

奚希哎了聲,乖巧地坐在沙發上等。這時候有人敲門。

她朝屋裡喊了兩聲,裡頭的杜老師著急說:“你替我開一下門。”

奚希起身,從滿眼裡看見是個男人,她警惕地拉開一條門縫兒,問外麵那人:“請問你找誰?”

那人顯然也愣住了,還重新打量了一番門牌號,確認無誤後笑說:“這是杜琴的家吧?”

杜琴就是杜老師的名字,奚希讓開門,側身說:“杜老師,是您的客人。”

杜琴皺著眉頭從房裡出來,她弄丟了寫著電話的紙條子,在屋裡發了半晌的昏,才想起手機裡就存了號碼,還費這閒心乾嘛?

“奚希啊,你來,我找到了。”杜琴一抬頭,喜上眉梢,“嗨喲,這不是巧了,不用找了,這就是我那關門弟子。”

那男人沒空手來,手裡拎兩個大袋子,不知道是什麼。他把袋子準確擱在廚房案台上,顯然對這家裡的擺設和構造十分熟悉。

聽得杜琴這話,回過頭撇清:“我可不敢稱您的關門弟子,老師,這魚可得找個東西裝。”

原來那袋子裡竟是一條活蹦亂跳的東星斑。

東星斑凶猛,趁人不注意,一下子跳起來,奚希嚇了一跳。那人卻仿若不覺,將魚按回去,還衝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嗎?”

這人長相並不斯文,反而有些凶相,因此剛才奚希在滿眼裡看見還有些警惕。可他說話卻溫柔,身段也好,不愧是國家舞蹈團出身。

奚希一時扯遠,把思緒拉回來,才想起來自我介紹:“你好,老師,我是奚希,是杜老師以前的學生。”

那人把魚安置好,都有些出汗,隨手抽了張紙條,微笑道:“你好,我姓林,林意遠,應該算你的師兄。”

奚希一時訝然,林意遠,這個名字可太響亮了。即便她這些年特意不去關注古典舞方麵的消息,也聽說過這個人。

不是天才,但足夠勤奮,勤奮到拿了大大小小數不過來的獎,一時間風頭無兩。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

奚希一時有些忙亂:“林老師,您好。”

“林師兄。”他糾正,也沒多廢話,與奚希寒暄了幾句,便乾脆地和她加了聯係方式,“今天不聊太多公事,改天再特意聊聊吧。小師妹,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飯?”

奚希擺手,被喜悅衝昏了頭,話都有些語無倫次:“不不不……不用了,我待會兒就得走了。我先生來接我。”

“好,那我送你下樓吧。”林意遠讓人無法拒絕,奚希隻好妥協。

下樓時,已經看見沈劭南的車牌。

他難得今天自己開車,奚希和林意遠道彆,鑽進車中。她今天實在高興,嘴角都快咧出臉頰範圍,笑眼更是快盛不下那些笑意。

她出門前已經和沈劭南講過,他自然而然地問:“看來很順利。”

奚希點頭:“對,很順利。”好像推開了一扇快樂的門,未來一片光明鋪展在眼前似的。

“我太高興了,沈劭南!”她忍不住晃頭。

似乎與自己無關的,但狹小空間裡,好像從她身上傳來某種信號,無聲地形成一把鑰匙,打開了沈劭南的某個開關。

他也笑起來:“嗯,感覺到了。”我也很高興。

38. 第三十八 唯一能確定的答案隻有一個。……

從後視鏡裡還能看見那個送奚希出來的男人, 他站在原地,像在目送奚希離開。沈劭南笑意微淡,漫不經心地開口:“送你下來的那個, 是?”

奚希沒多想, 隻如實回答:“算是我的師兄吧。不過,杜老師說,她年紀大了, 又動了手術, 不太方便,讓我跟著林師兄學。”

這麼會兒功夫, 已經叫上林師兄了, 看來關係匪淺。沈劭南腦中閃過這念頭,他一瞬間意識到不對, 他好像在斤斤計較。

這是一件好事,他不應該斤斤計較。他本應是替她高興的,怎麼會在看見那個人之後,就斤斤計較?

沈劭南沒深想, 將車掉頭,說起彆的話題。黑色的邁巴赫在這擁堵的時間裡,也和所有的車一樣, 被堵在水泄不通的路上。海城實在是堵,甚至有人戲稱, 倘若你趕時間,寧願選擇步行,也彆相信海城的公路交通。

沈劭南手搭在方向盤上,看向紋絲不動的隊伍,忽然想到這麼一句話, 是從誰那兒聽來的?好像是有一回公司午間,無意間聽見兩個人這樣說的。

他勾了勾唇角,覺得有些好笑,轉過頭想告訴奚希。直到看見她上揚的嘴角,心中那種隱約的忐忑才全然消解。

在那天夜裡之後,沈劭南明白地感覺到自己的情緒在發生變化,變得更敏感,也更細膩。

他會在某些時刻忽然想起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儘管從前不覺得,可回憶起來,鑽進腦子裡,卻是有意思的,會讓人覺得快樂的。譬如說,剛才那一句話。

他那時候乍聽到並沒有什麼感覺,隻覺得大概是有道理,但此刻真被堵在路上,再想起來,忽然就成了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奚希唇邊的消息還未消散,微彎著唇,和沈劭南對視,“好像是真的誒。”

沈劭南轉過頭來,視線望向很長很長的車流隊伍,它終於緩慢挪動了一分。

她是他的藥。

奚希,是沈劭南的藥,在一點點地治療他的殘缺。

原本定好的餐廳時間晚了兩個小時,不過沈劭南麵子大,彆說兩個小時,他想吃的時候隨時隨地可以來。

服務生恭敬地帶他們進門,安排進vip包廂。隻是沒想到會遇上沈東。

沈東臉上的意外隻有一瞬,他正與好友們吃飯,原本不想和沈劭南打招呼,因為那樣勢必要讓奚希也出現。

他輕抿了口酒,繼續說下去:“東城那個項目,我還沒什麼計劃……”

可他們眼尖,還是瞥見沈劭南身影。沈劭南結婚,並且對方還是個無名之輩,他們這些老狐狸早就聽說。早些年不是沒打過把女兒嫁進沈家的心思,但礙於沈劭南油鹽不進,也漸漸死了心。

但到底落了麵子,總要找回來。

這會兒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不知是誰開的頭:“老沈啊,你也彆著急,小年輕嘛,情正濃時,拆也拆不散。”

這餐廳的包廂上半截是鏤空雕花圓窗,望去一覽無餘。包廂裡沈劭南正伺候人吃東西,如此體貼,可不是情正濃時。

沈東臉色沉了兩分,隻生硬地說:“我有什麼著急的,日子是他自己的。我是他爸爸,當然也想看他好。”其實是想說,他這老子也不可能當一輩子,何況在小時候也不能完全拿捏這兒子,更何況大了以後。

但在他們隻言片語裡,沈東又落了麵子,又喝了些酒,他便記在心裡,等老友們局散了,還想著找兒子耍耍當爹的威風。

九點正是城市夜生活的開始,街上熱鬨,好多對情侶,奚希瞥了眼,收回視線和沈劭南說話。她今天高興,不由多說了些話,說起以前,以前怎麼偷偷去看他,以前怎麼在人群中一眼認出他的背影,以前怎麼聽見沈劭南三個字就要回頭看一眼……

絮絮叨叨的,好像真能身臨其境。

奚希抬手,食指指著馬路對麵的人流,笑說:“大概像那麼多人,你要是那時候走在裡麵,我也可以一眼認出你來。”有些驕傲的語氣。

驕傲的話,是要誇吧?沈劭南抬手,在她頭上摸了摸,但很笨拙。

“嗯,好厲害。”

奚希被他逗笑,視線飛向遠處的大燈牌,屏幕上播放著當紅明星的廣告。她忍著笑意,直到忍不住為止,才回過頭看他。

沈劭南有些茫然,好像沒誇對?

“我也努努力,以後爭取在那麼多人裡一眼能認出你的背影。”應該不是很難。

奚希咬唇,說了聲好,笑意散在話聲裡。

他們你儂我儂,沈東終於降下車窗,輕咳了聲,“劭南,你上來。”

奚希收聲,有些戒備。她現在對沈東沒什麼好印象,從沈劭南說的那些話裡,以及沈劭南和他的相處裡,都沒好印象。

從前她還覺得沈東是個很有禮貌的人,也很和善,如今想來,竟全是裝出來的。

沈劭南拍了拍她手背,示意她安心:“回車上等我。”

沈劭南進了沈東車裡,車窗升上去,不知父子倆要說什麼。奚希從車窗裡不停張望,即便知道什麼也聽不清,看不見,還是張望-

沈東身上有酒味,一抬眼,端出了父親的架子:“劭南,你應該知道……”

沈劭南猜出了他的來意,車窗是單向玻璃,裡麵的人能看見外麵,外麵的人卻看不見裡麵,就像他一樣。

沈劭南打斷他的話:“爸,你愛媽嗎?”

他從沒問過這問題,因為顯得很幼稚,並且好像有暴露自己的風險。於是他常年偽裝,他好像連愛這話題也懂得。

沈東一愣,不明白他怎麼忽然問起這問題。轉念一想,想明白了,他是在告訴自己,他和奚希,就像沈東他們一樣相愛。

曾月芙死的時候,沈東哭紅了眼,後來更是消沉了很久。愛,他當然愛。但是已經很多年過去了,連愛的感覺都好像模糊了。

沈東還沒忘記自己今天的來意,板著臉說:“問這乾什麼?”

沈東還記得,當時沈劭南那樣的內斂,連他的母親去世,他都那樣的內斂,怎麼現在就這麼外放呢?

他有些不滿。

沈劭南隻說:“你和媽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麼樣的感覺?”

“所以呢?”沈東不答反問,你想說什麼?想告訴我,你愛她嗎?

沈劭南卻輕歎了一聲,“您覺得您了解我嗎?”

沈東下意識地反駁:“我是你爸,你想說什麼?我不了解你嗎?”

他聲音有些大,接近於吼,吼完了,後知後覺地想,他確實一點也不了解這個兒子。他太早熟了,早熟到讓他難以捉摸,也難以掌握,可同時又放心,所以他嘗試失敗以後,再也沒想過去了解他。

沈劭南直視沈東的眼睛,再次發問:“您知道我喜歡什麼顏色嗎?您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嗎?您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音樂嗎?”

沈東張了張嘴,答不上來。沈劭南用平靜的語氣,輕而易舉讓他啞口無言。

他不知道,甚至於回憶起來,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他忽然感覺到了疑惑,難道這就是早慧嗎?

他隻能乾巴巴而又蒼白地問一句:“所以呢?你想說什麼?”沈東已經感覺到了挫敗感,也感覺到了失敗,他在沈劭南這裡必定是失敗的,從一開始就是失敗。酒氣似乎散了些,沈東意識逐漸清明,揉了揉太陽穴,猶豫怎麼給自己找一個台階下。

沈劭南說:“您不知道很正常,因為這些東西都不存在。”

他的人生裡,關於愛恨的一切問題,唯一能確定的答案隻有一個:他愛奚希。

39. 拚圖碎片 “希希,我很想你。”……

並且這個答案越來越清晰, 從一開始的模糊輪廓,到現在越來越堅定,並且還能更堅定。

沈東揉太陽穴的動作一頓, 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劭南的臉, 他已經有些老了,臉上的皺紋開始出現。但是憑他這麼多年的人生經驗,也沒能一瞬間反應過來沈劭南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他的手還僵在太陽穴附近,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這個兒子。

什麼叫不存在?

沈劭南沒有回避他的視線, 直言不諱:“不存在的意思,就是說, 我沒有喜歡的東西, 除了她。在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裡,您從沒有發現, 您的兒子其實異於常人。他不會傷心,也不會快樂,他的人生一直是一條直線,掀不起任何波瀾。當然這件事也不能怪您, 就連媽媽和明媽也都沒有發現,這世上沒幾個人知道。您知道的,如果這件事被他們知道, 一定免不得要興風作浪,今天告訴您, 沒什麼彆的意思。隻是想告訴您而已。”

他一口氣說完,拉開右手邊的車門下了車。

沈東從單向玻璃裡看著沈劭南的背影走遠,直到躬身上了另一輛車。從車窗玻璃裡可以看見那個女人似乎很緊張,為什麼要緊張呢?難道他還會吃了自己的兒子不成?

沈東不解,腦子裡又回響起沈劭南所說的那些話:您的兒子異於常人, 沒幾個人發現。

的確,他一生下來就是不聲不響的,也不愛哭鬨,那時候大家都誇他懂事。再長大一點,他表現出了異於常人的聰明,把沈東和曾月芙都驚喜得不行。那時候誇他的人更多。

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儘人意的,就是他不愛笑,太冷淡了,對什麼都冷淡。即便對他們這一雙父母,也那樣的冷淡。

但天才也許就是這樣的,所以他們根本沒想過有什麼不對勁。

直到今天,他親口告訴沈東:您的兒子不會傷心也不會快樂。

像一顆巨大的石頭,哐當砸在沈東頭上。

怎麼會呢?可是仔細回憶,明明一切都有征兆。

不遠處的那輛車開走了,行人又換了幾波,在這高樓林立裡,抬頭是看不見月亮的。良久,沈東才合上眼,對駕駛座的司機說,走吧-

奚希有些緊張地抓著沈劭南的手,遠遠望了眼沈東的車。

“沒事吧?你爸爸他……”

“沒事。”沈劭南回答她,卻顯然展露出了疲憊之態。

奚希看著他這樣的神色,不免心疼,她忽然伸手,將人抱在懷裡,好像小時候她受了委屈,媽媽會哄她那樣子。

雖然沈劭南沒說,可是看沈東的態度,和他的神色,大概也能猜到,一定不是很和諧的談話。而她默認,是沈劭南受了委屈。

心臟都不長在胸口中間,所以人必定是偏心的。彆人怎麼樣她管不著,反正她心疼沈劭南,哪怕那個人是沈劭南的爸爸。

奚希輕拍著沈劭南的背,安慰道:“好啦,沒關係的。”

沈劭南靠在她懷裡,心口貼著心口,震動感知著震動,好像也能傳遞情緒似的。

他感受著奚希的動作,小巧的手掌一下一下地落在他背上,力道不輕不重,卻讓他想起小的時候,他生病了,曾月芙也這樣把他抱在懷裡,輕拍著他的背,溫柔地哄他睡覺。

記憶卻倏忽飄回那一年醫院的長廊上,醫生宣告了曾月芙的死亡。不久之前,那個溫柔的女人,還握著他的手,說,劭南乖。

那時候,她已經快握不住自己的手,力氣那樣的鬆,視線那樣的灼熱。

他到這一刻好像明白了,那一刻曾月芙的眼神意味著什麼,是不舍,是巨大的難過,其中或許還摻雜著一些滿足。

如此複雜,一股腦衝上沈劭南心頭。

他連呼吸都放緩了,在適應這突如其來的衝擊。

奚希抱著人,可這樣終究不是辦法,一路上回家還這麼長。沈劭南這個狀態不適合開車,所以又找了司機過來,送他們回家。

司機雖然是熟人,可奚希到底不好意思,改為牽著他的手,緊緊十指相扣。一直到回到家,奚希牽著他進門,兩個人換了拖鞋,進到客廳,躺在沙發上。

她重新不由分說把人抱進懷裡,沒什麼話要說,懷抱好像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

橘黃的燈光照在人身上,也顯得溫柔繾綣,窗簾合著,客廳顯得有些空曠。沈劭南坐在她身邊,感受著她掌心裡傳來的溫度。

那些洶湧的情緒好像在此刻衝破了堤壩,沈劭南想,原來那天他失去了媽媽。

他再沒有媽媽了。沒有一個溫柔的,在生病的時候會溫柔拍他背哄他入睡的媽媽;沒有一個其實也注意到他不愛笑,但時常會想逗他笑的媽媽;再也沒有了。

那天站在病房裡,他沒哭,在葬禮上,他也沒哭。

因為哭不出來,因為好像沒有任何感覺。

可是此時此刻,他能哭出來了。他的眼淚好像不值錢一樣,往外奔騰。

奚希都被嚇到了,她不知道沈東和他說了什麼,能讓他委屈到這種程度。身材高大的男人,此刻弓著腰身,趴在她掌心裡,隱忍地抖動著背脊。

她隻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他,沒關係,我在你身邊,我陪著你……

時鐘滴滴答答地走,走過了一圈,外頭的蟬鳴逐漸微弱,昭示著這個夏天正走向結束。

她掌心一片潮濕,麵前的男人從哭聲裡顫抖著說:“希希,我再也沒有媽媽了。”

奚希一時無言,對上他發紅的眼眶。她能理解這種難過和悲傷,因為她也再沒有爸爸了。

人死如燈滅,就連生活的痕跡,以及記憶,都會慢慢地褪色。

有一些人的失去,是一點點地褪色,而沈劭南,是那張靈堂裡的黑白照片,好像一瞬間變成彩色,再一點一點地暗淡。

正因如此,好像更讓人難過了。

奚希伸手,將沈劭南擁入懷中,安慰他:“如果人有靈魂,他們一定是高興的。”

她捧住沈劭南的臉頰,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她本來就是愛哭鬼,聽他哭得這麼凶,哪裡忍得住,此刻也吸著鼻子,破涕為笑:“你看,你今天會悲傷了。”

學會悲傷和難過,意味著要開始接受痛苦。但卻是缺失的拚圖的一角,在這一刻被填補上去。

沈劭南垂眸閉眼,從纖長睫毛下滾落一滴淚珠,奚希吻他眼睫,才追問是否發生了什麼,

沈劭南搖頭:“沒有發生什麼,我隻是告訴了他,關於我的問題。而你擁抱我的那一刻,忽然讓我想起了我媽。”

“謝謝你,希希。”他聲音微不可聞地顫抖。

奚希嗯了聲,又說:“真好。”

那天夜裡沈劭南哭了很久,奚希也跟著哭,最後兩個又抱著笑,一直到躺下,甚至到進入夢鄉。

第二日一早,沈劭南又是神清氣爽的。反觀奚希,她從鏡子裡看見自己有些紅腫的眼睛,都有些不可思議。

明明沈劭南才是那個哭得更多的人,為什麼他看起來一點事也沒有?

奚希撇嘴,從旁邊扯了張紙巾,擦乾淨臉上水漬。沈劭南從外麵進來,從後麵擁抱住她,將她整個人攬在懷裡,像昨天晚上那樣。

他溫柔地親吻她的耳垂,貼在她嘴角,隻是眷念地靠近著:“希希,我很想你。”

從你離開我的時候開始,就很想你。

那些日複一日的夢境,是在告訴他這些,可惜他一點也沒開竅,一直到遲來的今天,才懂得。

40. 天下無雙 天下無雙的那一個。

奚希被他突如其來的情話驚到, 縮了縮脖子,“怎麼一大早上就這麼肉麻啊,沈先生。”

沈劭南輕蹭著她的發, 聲音有些低:“很肉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