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豔青微彎了彎唇角,倒不覺冒犯。
她已猜到此地到底是用作何處,如此再怎麼小心謹慎,確認再三都是可以理解的。更何況還有即將見到父親的喜悅充盈在心頭。
於是她乾脆地將帷帽掀開,對上那蹲在她麵前饒有興致地直勾勾等著看她真容的異族青年,秋水明眸裡殘存著燦如點星的笑意。
“怎麼樣?可以確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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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豔青最終當然進入了寨子裡,一路繞過數道彎彎曲曲的山路和許多看似不明顯實則為暗哨的把守的村民,終於到了一處草寮。
“結廬山穀,誅茅為瓦,編竹為籬,伐荻為戶牖”,又地處福建,再觀其服飾,方豔青已從曾經看過的遊記裡找到了對應的名字,應當是佘族。
“楊先生!楊家阿妹到了!”
滿臉通紅連小麥色的肌膚都擋不住的青年麵對著方豔青支支吾吾了一路,到了地方後對著那草寮倒是嗓門中氣十足地很。
但方豔青已全然注意不到這些了。
她迫不及待地再次將帷帽掀開,眼神已全神貫注地落在了那站在草寮院子裡正教孩子們念書的男人身上。
男人同樣穿了一身當地佘族的服飾,尤其他身材高挑健瘦,脊背挺直如鬆似柏,光看背影便覺氣態磊磊。
但聽到聲音轉過身,卻是一張極為普通,麵色蠟黃的臉,眼角間是細細的皺紋,兩鬢微霜,看著已近天命之年。
“青兒!”
這同樣是一張對於方豔青來說極其陌生的臉,但當聽到男人帶著欣喜和寵溺地喚出她的小名,臉上的神態分明是那麼熟悉。
至此,她終於尋到了父親。
草寮的屋內,隻剩下了方評和方豔青父女二人,孩子們提前放學,送方豔青前來的青年也早已經識趣離開不打擾他們父女相聚。
“爹爹,你現如今還好嗎?”
一開口,方豔青既沒有問她一路來發現的不對,父親為何居住在這樣的地方,也沒有問他為何頂著一張陌生的臉,她真正最為關心的隻有他的安危和健康。
方評笑了笑,“好地很,一頓能吃三碗飯!”
他態度倒是輕鬆地很,仿佛突然失蹤長達一年的事都不存在,不過在方豔青印象裡父親一直是這樣幽默詼諧的性子,不管碰到什麼都能極其樂觀開朗。
她隻能也跟著無奈地笑了笑,不自覺便放鬆許多。
如此父女倆才說起這一年裡發生的事,首先是方評這邊,他自然不會有意失蹤,原來一年前廣東那裡被元兵搜捕的人真的是他。
“爹爹您去元人府上找什麼?”
聽到這裡方豔青雙眸直直看著父親,“或者說這些年來您一直隱姓埋名四處奔波為的是什麼?”
她的語氣與其說疑問不如說是肯定,明明他還什麼都沒說呢,她卻已猜測地接近真相,方評倒並不意外女兒的聰慧和敏銳。
“青兒,”
他再喚了她一聲不吭臉上的笑意微淡,鄭重了許多,“事實上爹爹叫你來便不打算瞞你,你既然已入了這江湖有些事便該知道了。”
方豔青自小最常看到的便是父親的笑臉,那笑容裡是對她的寵溺,對母親的愛意,極少見他如此嚴肅的時候。
不由也鄭重道,“女兒恭聽。”
方評起身站了起來,他帶著她走到裡屋,屋裡很黑,在白天還需要點上油燈,方豔青就看著父親手握油燈走到了一座畫架前。
畫被白布蒙住,方評伸手小心翼翼掀開。
各種代表著山川、河流、城鎮、村落的符號布滿羊皮紙,這赫然是一副幅員遼闊的疆域圖,上麵甚至還標注了好些元兵駐紮地!
在這一日,方豔青從父親方評這裡知道了他這些年來是如何遊曆天下畫下這一副大元疆域圖或者說軍事布防圖,如何幫助起義軍抗元。
這些其實是方豔青早就猜到的,關於父親的抱負從他小時將自己抱在膝上講述嶽飛將軍、郭靖郭大俠等人的故事也早已有所覺悟。
不如說她對元兵嫉惡如仇的態度,最初就是來源於父親方評的言傳身教,隻是當知道父親心甘情願為此數十年如一日的艱苦度日。
方豔青為這份抗元的信念震撼的同時也在不自覺中耳濡目染受到了更深更久遠的影響。
也是在這一日,她也知道了一個隱藏地極深極重要的為此將來會掀起武林數十年風起雲湧,無數恩怨糾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