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趙敏就發熱生病了。
或許是因為赤著腳著涼了,又或許是接受不了突然慘烈的現實。儘管她原本就預料好的借病留在方豔青的寢殿裡查找線索的計劃成功了。
但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會病地這麼重。
連著三天腦子裡都昏昏沉沉的,眼前一片模糊,彆說去查找線索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當然這時候她哪裡還想的起計劃呢?
她隻覺這是她最混亂的時候,又是她最清醒的時候。
這三天裡趙敏隻感覺到一直有人在一旁照顧著自己,額頭不時更換的帕子,被溫柔地抱在懷裡喝藥,鼻尖縈繞地都是清冷香氣。
身下的床鋪並沒有王府裡的高床軟枕舒服。
卻讓趙敏體會到了在王府裡父王母妃分彆忙於公事和後宅,儘管關愛但隻讓環繞的仆婢儘心照顧的不一樣的溫暖和適心。
當趙敏終於退了熱睜開眼醒來時。
映入眼簾的是床頂雨過天青色的紗幔,她轉頭朦朧的視野裡就出現了一道正坐在窗前榻上雪白的纖麗身影。
似乎是發現了她的醒來,那道身影從榻上走起,風儀玉態地款款向她走來,然後在床邊坐下,伸手向她的額間探來。
“你醒了。”
趙敏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依舊是那般清冷淡雅的玉麵,神情並沒有多麼擔憂或是緊張,與她的語氣一樣平平淡淡,無波無瀾。
甚至她的掌心都是溫涼的。
但趙敏看到她的第一眼卻覺得尤為安心,或許真是生病讓人軟弱,又或許她本就還是個孩子,再聰明也是有幾分童稚的。
趙敏從被子裡伸出手抓住了從額頭試探了溫度後就抽離的手,將那溫涼如冷玉的掌心貼在自己還有些餘熱的紅紅臉頰上。
“師父,敏敏好難受……”
她的動作和語氣裡是不自覺地親昵和依賴。
方豔青由著她的動作,沒有掙脫,眸光淡淡地看著她,“生病了自然會如此,喝了藥再過幾天就好了。”
她的態度好似一如往常,但趙敏還是敏銳察覺到一絲不對。
又到了喝藥的時候了,方豔青起身去殿外取弟子送來的藥,趙敏坐在床上看著她的背影手裡抓著身下的被褥,眸光不定。
來到殿外的方豔青,接過裝著藥碗的食盒眼底亦沉思著。
那天晚上趙敏的反常她當然不會注意不到,而在察覺到這一點後再細想從遇到她再來到峨眉的這段時間種種也不難發現端倪。
她在刻意接近自己。
不說其他隻以她如此八麵玲瓏的性格,若是想要讓人喜歡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又怎麼會偏偏和學堂裡同齡的孩子們處不好呢?
當然懷疑隻是懷疑,更深的她已經讓人去調查了……
方豔青走進殿內時神情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淡然,她看著分在乖巧地坐在床上等著她的女孩走了過去耐心地喂她喝藥。
至少在懷疑落實前她還是她的弟子,還是個年幼的孩子,而現在不管她到底想要做什麼,她都會暫時將她放在眼底牢牢看著。
……
轉眼年關就過了,新年的時候照舊是大家一起過。
紀曉芙沒有回來,但是來了信,信中隻道她未完成師父的心願尋找到謝遜和屠龍刀的下落,愧對師父所以無顏回來見她。
等她有了消息再回來謝罪。
方豔青看著這封信卻不覺欣慰隻頗覺古怪,她與謝遜確實有殺父大仇,但多年來他一直銷聲匿跡她也並未執著地不斷尋找。
畢竟她還有峨眉,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總不能為這樣一個爛人而因小失大,她固然深恨於此人,但絕不會讓仇恨蒙蔽了自己的雙眼失了理智,荒廢了她的時間。
當初張翠山夫婦歸來,她也未曾與其他人一樣逼問他們。
他們與謝遜的情義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操守堅持,她與謝遜的仇恨亦有她自己的原則,她的報仇不該是建立在傷害他人之上。
因此方豔青從未要求過弟子們如此執著此事。
謝遜若是能苟延殘喘地躲一輩子不出現是他的本事是他的命數,但他若是敢再次出現在江湖上她自然會殺他償命。
她的這些想法弟子們就算不一清二楚,但應該不至於誤解至此,況且小芙信中對於此時表達的愧疚實在太甚了……
甚至都用上了謝罪……
方豔青本能覺得有些不對,但信的筆跡和口吻確實是小芙的,而自多年前她的信被人私自隱瞞假傳後她就絕不願再發生此事。
因此特意在峨眉的書信都加上了特殊標記。
方豔青想不通,但現在峨眉山上有其他要事走不開身,知道信確實是紀曉芙寫的她應該處境安全後她隻能暫時存下了這個疑慮。
過年的時候,或許是吸取了去年的教訓沒人再說不該說的話,因此年夜飯隻有一片其樂融融,喜氣洋洋。
周芷若包括有家的弟子都歸家過年去了。
趙敏就親昵地依偎在方豔青的懷裡,這段時間即使她病好了也未曾搬出方豔青的寢殿,與她整天同進同出,同吃同住。
弟子們都知道這個新來的小師妹格外得師父寵愛。
當然實際情況就隻有方豔青和趙敏知道了。
當然調查的結果還未傳回來之前,麵對趙敏越來越肆無忌憚的撒嬌和依賴,方豔青隻是故作無所覺地淡然而縱容地全盤接收。
年後,卻是胡青羊先回了峨眉。
兩人算來已分開了將近半年,是這幾乎形影相伴的十年裡算是較為漫長的分彆了,方豔青見到她自然是極為高興的。
但還是不免問道,“怎麼不在蝴蝶穀多待些日子?”
胡青羊難得像少女時那般依依地抱著她手臂,嬌嗔地笑道,“我可是想姐姐想的不得了,看來姐姐是有了新人不見舊人了……”
此時她們正在她的寢殿裡。
原本胡青羊回來後是想要過來與她同睡的,她們關係極好,這些年裡偶爾就會這般親密地抵足而眠,秉燭夜談。
但不曾想方豔青這裡卻是多出了個小尾巴。
此時趙敏就坐在離她們不遠處的書桌上正在做功課,看似專心致誌實際目光時不時就向這邊瞥來。
方豔青習慣了胡青羊有時這樣孩子氣的玩笑話和她親密的舉動,這是陪伴她渡過人生最艱難最脆弱整整十年相伴的妹妹。
她早已將她視作最緊密的家人。
聞言隻是輕輕刮了刮胡青牛的鼻子溫柔寵溺地一笑,實話實說,“我也很想你,你在我這兒是無可取代的。”
胡青羊眼裡頓時流瀉出無比柔軟燦爛的笑意。
一白衣一青衣的兩個殊色美人坐在一起互相依偎著相視一笑,窗外初春的暖陽照耀在她們身上是無法言說,無法插入的氛圍。
趙敏坐在一旁眼裡不禁浮現失落之色。
她與師父認識了半年,本以為與她已經親密無間,本以為她就是這般淡漠出塵的世外謫仙,卻從來沒看過她這樣的一麵……
原來她也會這般眉眼皆笑。
……
二月二,是花朝節。
人們在這一日可以結伴到郊外遊覽賞花,稱為“踏青”,女子們剪五色彩紙粘在花枝上,稱為“賞紅”。
但是這一日對於方豔青來說卻還有另一重意義。
峨眉山上的姑娘們個個喜笑顏開地剪了彩紙掛在山間枝上,夜晚山下還會有放花神燈的燈會。
年長一些的弟子便都紛紛下山去看燈會了,年幼些的若是能求得師姐們帶去也無妨,這種偶爾的玩樂掌門並不會拘著她們。
儘管方豔青自己從不會去。
趙敏故意不和其他人打好關係,也不想在她們身上浪費時間,此時自然不會有弟子領她去,她原本是想纏著師父帶她下山的。
但不曾想這日從午後開始她甚至連蹤影都不見了。
寢殿裡外室內室都隻有趙敏一人,平日裡在殿外值守的弟子也下山去了,這時候可以說是山上防守最寬鬆的時候了。
也是趙敏一直以來等待的好機會。
作為元人朝廷裡汝陽王府的郡主,趙敏來到峨眉自然不是為了拜師那麼簡單,當然想要獲得峨眉的內功心法也是目的之一。
更重要的是峨眉隱藏的秘密。
一直在江湖上流傳的倚天劍和屠龍刀的傳言是趙敏嗤之以鼻的,什麼武林至尊,號令天下,是憑著刀劍就能做得到的嗎?
但從成昆口中得來的一則消息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峨眉掌門方豔青的父親方評,多年來一直私下裡在隱姓埋名地尋找屠龍刀,隻不過多年前不幸死在謝遜手裡才再次失落。
趙敏覺得那所謂傳言能騙過其他人卻騙不過峨眉。
畢竟這刀劍最初不就是峨眉祖師郭襄的父母打造的,它的來曆峨眉應當再清楚不過,若是能成為武林至尊當初郭破虜又怎會死?
因此峨眉私下裡還如此賣力尋找就很蹊蹺了。
而且空穴不來風,再仔細想想這一刀一劍最初又為何會傳出這樣的流言呢?趙敏直覺這其中一定還隱藏著隻有峨眉知道的秘密。
當然隻這樣虛無縹緲的傳言還無法打動她。
趙敏對於漢人的武功很感興趣,汝陽王府裡也搜羅了不少高手,但至今卻還沒有令她覺得滿意的師父和武功。
內功一但決定一家就不易改換,而她要練自然要最好。
縱觀整個江湖高手無數,峨眉掌門方豔青能以女子之身脫穎而出為頂尖高手,她的武功自然是極好並且應當最適合女子修煉的。
她在十幾年前就曾獨身闖王府奪劍從玄冥二老手中重傷他們逃脫,三年前又再次破壞了她的計劃並且大敗玄冥二老。
據玄冥二老所言,她的內功根本就不是峨眉九陽功。
其精妙絕倫的程度估計還要遠勝於江湖中門派的絕頂秘籍,以至於連他們師兄弟二人向來橫行無忌的玄冥神掌都無可奈何。
如此種種,自然引起了趙敏的注意。
更何況再詳加調查便知方豔青直到十五歲才出現在峨眉,在此之前的來曆成謎,據玄冥二老推測是師從極古老的隱世門派。
而目前為止她並未再傳授任何人自己獨特的內功。
若要得到這門絕頂秘籍,隻能從方豔青身上下手,原本趙敏自然可以找一個根骨合適的女孩拜入峨眉派偷師的。
但她初生牛犢不怕虎,選擇了自己來。
富貴險中求,更何況她也不覺得一門連嫡傳弟子都不外傳的內功普通的探子就能夠輕易得到,而趙敏自信有這般能力。
內功要靠時間攻略得到,而其他線索卻不必。
要知道方豔青的父親方評當初隱姓埋名的身份有跡象表明和起義軍有很大牽扯,峨眉山上一定沒有這麼簡單……
可是……
不知從何時起,趙敏就越來越少記起她本來的目的了。
清麗素雅如它的主人類似的寢殿內。
十歲出頭的女孩精致白皙的小臉上壓抑著心底的煩躁不著痕跡地在屋內仔細搜查,事實上這間大殿她早就搜過好幾遍了。
除了那張光明正大擺出來的地圖,其餘都是各色正常書籍。
而每每看到那張元朝疆域圖,趙敏就不禁想起那個雷聲震震,帶給她極大震動的夜晚,便有些逃避地不想細看……
不知是逃避未來殘忍的現實還是或許已被師父發現端倪的現實。
天已經黑了許久。
從峨眉山上還可以看到漆黑天幕上升起的點點燈火。
趙敏趁著防守鬆懈,幾乎已經將整個峨眉的屋子都逛了一遍,但還是一無所獲,並且依然沒能見到師父的身影。
趙敏最後將目光投向了後山。
那裡據說是閉關的地方,因習武之人練功不可打擾,平日裡是不準弟子們進入的禁地,甚至連飯食都不必弟子外送進去。
但在整個峨眉都沒有問題的情況下,那裡就是唯一的可能了。
趙敏微眯了眯眼,還是堅定地往那兒走了過去。
父兄疼愛她,卻一直堅定不讓她插手朝堂上的事,隻肯給她人手在江湖上小打小鬨,上一次關於武當壽宴已經險些搞砸了一次。
因此這也是她想鋌而走險親自來一遭的原因,父兄是絕對不會讚同她這個大膽的計劃的,是她跑到了江湖偽造了自己的消息。
但不出一年她還不回去,王府那邊必定會有察覺。
趙敏是想要趁著這次機會讓父兄對她好好刮目相看的,因此眼看她應該已經快要徹底暴露了,她絕不想這樣兩手空空回去。
更何況她也有所察覺自己越來越軟弱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