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兩場談話34(2 / 2)

青書略有些窘迫,殷離竟也覺有些不好意思,青書剛想說什麼,但方豔青看了一眼他們身上濕漉漉的衣裳就率先開口淡淡道,

“先回去把衣裳換下來。”

說完殷離就凍地打了個噴嚏,青書內力比她深倒不覺什麼,但顧忌她身體還是儘快和殷離一起離開往破廟方向走去。

兩人走出去一段距離,青書回頭卻見兩個長輩沒跟上來。

他眼裡閃過一抹沉思,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不打算調頭去探究什麼,他一時想的入神走地快了,殷離在水裡泡了那麼久本就虛弱。

一不小心就被腳下的石頭絆了一下。

幸好青書聽到動靜回神伸出手臂攔住了她要迎麵倒下去的腰,她一站穩又恰到好處地及時收回了手。

想到她的身體狀況加上天的確黑,青書便把背在身後的劍取下,兩人一前一後握著劍的兩端就這樣由他牽著她走。

雖然說男女授受不親,如此自然沒什麼問題,但殷離看著兩人隔著的劍柄這時卻想到方才在湖裡的時候是他抱著她上來的……

走著走著,青書突然喚了她一聲。

“殷姑娘。”

殷離被驚地回了神,莫名有些慌亂。

“嗯,怎麼了?”

周圍是寂寂的夜色,好像有一種特彆的氛圍,她看向走在自己一劍距離的少年挺直如修竹的單薄背影後知後覺地緊張了起來。

“殷姑娘,你之前說……”

青書沒有回頭,少年清朗的聲音有些悶悶地在夜色裡響起。

“他們就像我的親生父母一樣,是嗎?”

殷離聽完他的話緊張的心情鬆了一口氣又有些無緣由的失落。

她明白他口中的他們應該就是與他一起同行的兩個長輩,但她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隻是依照自己的想法這樣回答。

“難道不是嗎?我自己雖然沒那個福氣得到我爹的疼愛,但我媽媽看我的眼神和你媽媽看你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

殷離也不知這樣的回答對不對,但應該是對了吧。她隻看到身前的少年聽她說完沉默了許久,然後聽到他輕輕笑了一下。

“我明白了,謝謝你殷姑娘。”

見他好似高興了起來,終於不像之前那樣低沉,殷離心底也不禁輕快起來。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地回到了破廟裡,篝火還未熄滅,他們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輪流著換了行囊裡乾淨的衣物。

最後又一起坐到了篝火旁把濕衣服架在火上烤。這種野外生活上的技能青書卻沒有殷離這般熟練了,倒是她幫了許多忙。

青書也不覺羞慚,落落大方地向她道謝。

而想到什麼殷離有些躊躇地道,“對了……我之前不是故意要用蜘蛛傷你的,隻是那時候我正在練功,你們又偏要闖進來……”

千蛛萬毒手是要吸取花蜘蛛體內毒液從手指到身體裡的,但殷離的功夫還沒練到家,手指上毒性還不深,身手也不夠好。

在之前被好心收留的村莊裡她為了對付那些盜匪,隻能用毒蜘蛛去咬他們中毒再補刀,為此損失了好幾隻,後來到了破廟裡就想趕緊吸了。

隻是沒想到這時候宋青書他們剛好過來……

以殷離謹慎的性子他們一群練家子,那當然是要先下手為強控製住他們以防自己落到被人以多欺少的局麵,這是她的江湖經驗。

不過他們若是對她沒惡意,她走的時候也會把毒給解了。

青書聽長輩說過武林各種各樣的武學,從她之前說用毒蜘蛛練功就猜到了是千蛛萬毒手,這會兒聽她解釋完隻溫聲勸道,

“千蛛萬毒手練到深度便會毀容,殷姑娘你這樣漂亮的一張臉若是被毀了豈非很可惜?何不及時止損改走正途……”

他自小見慣了姑姑那樣出塵絕世的仙姿佚貌和銅鏡裡自己的臉,也習慣了旁人對於姑姑和他自己容貌的讚美。

因此並不覺得誇讚他人容貌有什麼問題,殷離固然清靈秀美,但在他眼裡也僅僅隻是純粹地足以欣賞的程度。

殷離自然知道她自己容貌如何,但看著麵前霞姿月韻的少年輝光照人的雪白麵龐如此平平淡淡地誇讚卻覺得格外動聽。

篝火燒地好像有點旺了,燒地臉熱心跳。

她忽然覺得聽到他一口一個的殷姑娘實在有些不順耳。

“你就彆再叫我殷姑娘了,文縐縐,酸啦吧唧的。直接叫我殷離就是了,我也直接叫你青書可以嗎?”

青書正微微垂眸撥弄著篝火,他對許多無關緊要的事比如稱謂都無什麼所謂,聞言便隨意地由著她喚道,“好,殷離。”

殷離這才真覺得高興起來了。

……

破廟裡少年少女相處和諧,而湖邊的男女卻有些沉默了。

方豔青和殷梨亭早在殷離和青書先後起身離開就察覺到了,兩人在野外入定時自然也留著一分警惕心。

出於擔心他們自然跟了上去,也見到了青書是如何開導殷離,想著他們待會兒無論換衣還是年輕人們相處都不便就沒跟上去。

但今晚的景致即視感實在是有些強烈了。

殷梨亭目光落在那一片夜色裡正平靜流動的湖麵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個夜晚,又情不自禁看向身側的身影。

就見她雪白的側臉一如既往在無星無月的夜色裡仿佛都耀眼地在瑩瑩生輝,眉眼到鼻尖到唇峰勾勒出清麗絕俗的弧度。

神情是那樣淡漠出塵,冷若冰雪。

但他曾見過明月清輝下,情/欲化作的孽海裡她是如何與他共沉淪……

殷梨亭耳根不由自主就生出灼燙的紅意。

而與他有同樣經曆的方豔青看著這相似的景象雖不至於慌亂羞窘,但心底到底還是有一點不自在的感覺。

既然不自在,那就乾脆換地方。

破廟暫時先不回去,她轉身就打算去彆的地方清靜。

殷梨亭見狀自然跟在她身後,雨後的地麵濕滑,她倒是很乾脆地足尖一點輕盈如無物般高高落在了一根大樹的頂端。

殷梨亭沒她這般絕頂的輕功,落在附近一顆樹上的樹乾上,她看著遠處漆黑地無邊無際的天幕,他就遙遙望著她夜色裡的身影。

夜很寂靜,一人心靜如水一人卻怦然不止。

“殷梨亭,你想要什麼呢?”

等著等著,殷梨亭沒有等到人離開,耳邊卻突然傳來一道淡漠地泠泠嗓音,他當然不會認不出這是誰的聲音。

抬頭看去樹頂的身影一動不動。

這還是她從被師父收為義女後第一次這樣直呼他名字,上一次好像還是她突然到武當山腳下約他見麵把青書交給他的時候。

不過那時候看到青書的他整個人都傻了……

他一時不禁回憶起這些,而樹頂上的方豔青沒有得到他的回答也不在意,繼續以平淡如水的語氣闡述沒有任何餘地的絕情話語。

“我早在接下峨眉掌門之位時便立誓出家,從此斷情絕愛一生隻為壯大峨眉光複漢家河山,我不會回應你的感情……”

“因此無論你想得到什麼,都儘早放棄吧。”

方豔青年幼時居於世外,少與人來往,她所見過的愛情除了書上現實裡了解最深的就是父母親他們的故事以及外祖父母的故事。

在母親的口中他們兩代人的愛情都是至死不渝,情深義重。

父親不會強迫母親隨他出世,母親不會強迫父親留在古墓,他們雖然分隔兩地內心卻至始至終都牽掛著對方,天涯若比鄰。

而和母親一樣不喜外界紛擾的外祖母小龍女為了外祖父楊過可以鼓起勇氣踏足紅塵,外祖父喜愛江湖最後也願意為她隱居。

他們彼此間門深愛著對方,願意為對方著想,願意為對方讓步,尊重對方的誌向,成全對方的抱負,他們的愛情是那麼美好。

可直到方豔青自己來到紅塵中體會了一遍情愛。

她發現不是這樣的,愛情一點也不美好,它充滿了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它讓一個人嫉妒到麵目全非,自私地不擇手段。

無論是孤鴻子,還是楊逍……

那下一個會不會就是殷梨亭呢?思及青書,方豔青隻覺如今這般不遠不近相交淡如水的狀態便是最好,實在不想走到那般境地。

他們之間門夾著一個青書永遠無法斷地乾淨徹底,那到時青書夾在其中會有多為難……

因此或許是今晚的湖景讓她想到了過去,又或許是前些日子與楊逍的會麵讓她實在不想把隱患留待日後爆發。

她算是開誠布公地與他談談。

方豔青以為她這般不留情麵殷梨亭或許會惱羞成怒得質問,或許會黯然神傷地不斷懇求,甚至他這般稚弱的性情可能會流淚。

但萬萬出乎意料的,耳邊良久傳來的是一聲平靜地否定。

“不是的。”

殷梨亭沒有想到一直在兩人私情方麵避而不談,刻意當做不存在的方豔青會這般突如其來地提起他們的事。

而她的回複也是他預料中的拒絕。

但殷梨亭卻沒有任何特彆的複雜激動的情緒,或許是因為關於這份拒絕他在心中早已接受過千千萬萬遍的演練。

以至於真正接受時心底雖有無可避免地酸楚苦澀,卻十分平靜,他終於也有了一回能夠爭氣地在她麵前沒有哭也沒有無措地說不出話。

“我從來沒想過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殷梨亭是在十三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二十歲的方豔青,迷路的少年誤入栽種了灼灼紅梅的院子,見到了梅精雪魄化人的仙子。

那是尚且不知男女情愛的他第一次怦然心動。

再後來風陵師太借了他的朱砂點在她額間門,那顆殷紅的朱砂從此也落在他心間門,叫他午夜夢回之時再也無法忘卻。

但這是她繼任峨眉掌門的同時出家為道的儀式,他與她的第一次相識在少年心動的同時就注定了無法結緣。

所以從始至終,那個滿懷誠摯又熱烈的愛戀的少年本就都是抱著知道無法靠近,無法得到的準備喜歡著她,愛著她的。

“喜歡你本就是我一個人的事。”

他早就在無數次深夜想起她時的輾轉難眠裡做好了一生都默默守候在遠處看著她的決定。

隻是命運弄人,他竟然與她的弟子訂了婚約。

從小到大被忽視,被冷落,被丟到武當山上拜師學藝,殷梨亭都逆來順受地接受著家裡的決定,這是他第一次那麼激烈地反抗。

但終究隻是徒勞,他還太年少了,家裡不會重視他的想法……

於是,他就想再等等。

而後大概是上天的憐憫吧,那時候遇到她的是他。

“能與你有青書已經是上天給予我最大的幸運,你會不會回應我,我都依然喜歡你愛你,你隻需要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了。”

雖然有了青書後他心底不是沒有過奢望……

但明月本就高懸於蒼穹之上,他能偶然得到她的光輝照耀甚至曾有幸擁她入懷已是眷顧,為何偏要將她從九天摘下呢。

他愛她,但不該隻是自私地將她占為己有,以愛之名束縛她傷害她。

明月本皎潔不該被陰雲遮蔽,寶珠本耀眼不該被蒙上塵埃,他隻願做那個為她散去陰雲,拂去塵埃之人。

讓她皎潔耀眼,讓她光輝燦爛。

左右他本就早已做好將這段感情在心底埋藏一生的準備。

所以……

“去光耀峨眉,去驅除韃虜,去走沒有我沒有青書,屬於你自己一個人本就該有的人生,踐行你的抱負你的誌向。”

“我愛你,可也和你無關。”

從十三歲到三十五歲,整整二十二年的光陰……

他其實真的很了解她。

那天晚上立在樹頂上的方豔青從飛身下來走進破廟裡,沒有對殷梨亭說的話給任何一句回應,冷淡的神情就像一直以來那樣無動於衷。

殷梨亭沒有失望沒有氣餒,隻是淡淡一笑。

一如既往地跟在她身後。

這個夜晚這大概就是這個生性靦腆的青年最大膽地剖白心跡了,也隻有方豔青自己知道直到如今她終於真正開始正視他這個人和他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