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就這般在峨眉的隊伍裡留了下來。
隊伍裡有跟隨胡青羊學了醫術的女弟子為他診治腿傷,也有男弟子幫忙照顧他的起居,待又走了半月他的腿就已痊愈了。
當然他也找機會把蓬亂的頭發和拉碴的胡須給修剪乾淨了,又換上了男弟子們借給他的乾淨衣物。
霎時就從一個蓬頭垢麵的乞丐野人成了英俊少年,倒是讓其他人尤其是殷離好生稀奇了一番。
但仍然沒人認出他來。
張無忌一開始是有失落,但轉念想到他與方姑姑上一次見麵時才十一二歲,因為生病的緣故整個人瘦弱地尚是一團孩子氣。
如今長成,單薄的身體變得健壯,麵容棱角分明。
可以說句男大十八變了。
倒是方姑姑與九年前看著並無太大差彆,即便氣態成熟淡然看著仍是至多隻有三十左右年紀的年輕麗人,風姿卓絕。
或許正是這樣,讓張無忌一開始都忽略了時間的流逝。
不過他沒有與方姑姑相認倒並非她沒能認出他來的緣故,而是因為他得知的另一個消息。
一開始張無忌就疑惑峨眉這一大群人為何要千裡迢迢到西域昆侖來。而待了一段時間後他就從弟子們談話中得知他們竟是來圍攻明教光明頂的!
不僅是峨眉,江湖中六大派以及一些小門派都來了。
據說是昆侖派聯合少林派提出的。
這個消息對於張無忌來說顯然是極為震驚又矛盾的,他的父親出身武當,母親是明教分支天鷹教的大小姐。
兩邊打起來無論是誰輸了都絕非好事。
張無忌想此時他若與方姑姑相認,她帶著峨眉眾人攻打明教,他到時夾在中間是勸說好還是阻止好呢?總歸是不好處理的。
因此一時猶豫下便仍沒說出身份。
原本他腿傷好後是該離開的,不過張無忌醫術精湛,他便以報答為由仍然留在了峨眉隊伍裡,方豔青對此不置可否隨他去了。
一路行來,離光明頂越來越近。
他們路上也曾遇到過明教的探子,以方豔青的功力自然不會發覺不了,但出乎張無忌意料的是她隻將他們重傷卻未取性命。
說是六大派要殺上光明頂,峨眉卻也並未氣勢洶洶。
走著走著地上的積雪漸漸融化,一行人從戈壁灘走到了沙漠裡,這日正值正午時分,遠處卻忽然傳來隱隱打鬥聲。
隊伍由方豔青領頭向聲音傳來之處警惕地移動,待走過一個沙坡激烈的打鬥現場也清晰地映入眾人眼簾。
隻見三個白袍道人正圍攻著一青年漢子。
道人們的衣袍袖上都繡著一個紅色火焰,這是明教的標識,而青年生地白麵文秀,手執長劍舞地劍光爍爍,以一敵三不落下風。
正是武當六俠殷梨亭。
張無忌站在峨眉一眾人裡幾乎一眼就認出了他,相比九年前太師傅將他帶離武當前六叔雖有些許歲月痕跡但變化並不大。
方豔青停在了原地沒有擅自插手戰鬥。
峨眉與武當本就素來交好,這些年因為兩派掌門結了乾親關係就更是熱絡,弟子們雖有擔憂但見掌門沒有發令便也靜靜圍觀。
殷梨亭是武當七俠裡唯一隻學劍的。
他這人性情純稚,對於劍道也始終懷抱著一種極為純粹的心思和信念鑽研,加上本就有的天賦這幾年在此道已是爐火純青。
即便以一敵三借著武當劍法借力打力,順水推舟的特點仍然遊刃有餘,最終不出方豔青所料二十招不到成功解決了那三個道人。
殷梨亭收劍轉身向他們看來,原本與人交手時略淩厲的目光觸及峨眉一行人最前方的那道雪白麗影霎時就化為了一片溫柔。
“方掌門。”
他腳步略快走到方豔青麵前抱劍行禮,在這種更正式的場合他向來是這般更尊重更疏遠的稱呼,但眼裡卻是情不自禁地笑意。
“殷師弟。”
方豔青也向他回禮,雖是更親近的稱呼但態度較之殷梨亭顯然更為冷淡些,不過她性情如此,待人向來不會過分熱絡。
兩人並行走在眾人前方交談著武當峨眉雙方的情況。
原來武當由宋遠橋領著師弟們以及三代弟子們共三十二人已到了一線峽畔,六大派原本約定好要在那裡會合攻上光明頂的。
於是先到的武當便派了弟子出來接應一下其他門派。
峨眉這邊不必說,自然是殷梨亭請命。
“我們這一路行來曾和魔教的木、火兩旗交戰過三次,殺了幾名妖人,七弟也受了些傷,峨眉的戰況還好嗎?”
但聽到他說武當已與明教交手了三次,峨眉弟子都麵露驚訝。
方豔青默了默道,“峨眉一路隻遇到幾個探子。”
殷梨亭聞言雖覺驚訝,但就和其他弟子們一樣也隻當這是峨眉運氣好些的緣故,方豔青雖猜得到其中緣由,卻也不會多說。
“光明頂上的情況如何?武當可打探了?”
她問道,話題就此轉移。
殷梨亭沒察覺,一五一十把打探的消息告知,“天鷹教等魔教支派都大舉來了光明頂支援,據說紫衫龍王和青翼蝠王也來了。”
聽到天鷹教的名字,張無忌和殷離的眸光都閃了閃。
而方豔青的注意卻在後者,“紫衫龍王?果然她也來了。”
其實依她本心來說,明教雖放肆無憚,但如今中原武林最大的禍患卻是元廷,明教遠在西域也是漢人,自當該一致對外。
但這次圍剿明教是昆侖派和少林寺起的頭。
昆侖派就算了,但一來少林派一向是武林北鬥,一呼百應,她們峨眉若是不應豈非成了中原武林眾矢之的,武當大概也是如此。
二來當初少林幫她父親收斂骸骨實有大恩。
三來她也與明教的確有大仇,不說至今潛逃無蹤的金毛獅王,也不說她那與楊逍主動比武最後心疾而死的師兄。
隻說她的徒兒紀曉芙便是死在紫衫龍王手裡。
儘管她與她之間有重重隱情,但師徒一場,小芙為儘師恩而死,她這個做師父的自然也該為她報仇。
殷梨亭不知內情,但紀曉芙為紫衫龍王所殺的消息還是知道的,他心中對於這個被自己退婚的前未婚妻雖無感情但也有愧疚。
當下聽方豔青提到紫衫龍王知她所想,也默默道,“是我對不住紀姑娘,她的仇我也會替她報的。”
兩人因這個話題一時無話。
接應完峨眉,殷梨亭原本是還要去與華山派聯絡,隻是因心中惦念便借著交流情況多留了一會兒,當下便與方豔青告彆。
但這時東北方遠處的天空突然衝天炸響了一道藍色焰火。
殷梨亭的目光一驚,“這是青書身上的求援信號!”
此話一出方豔青一直淡然的神情頓時微變,她身後的殷離臉上更是現出明顯的焦急和擔憂,“師父,那咱們趕緊去幫忙吧!”
方豔青沒有回應,已和殷梨亭兩人往信號來處去了。
峨眉一行人見此自然也是紛紛跟隨。
待到達來處時,與方才殷梨亭一人被三人圍攻的場麵幾乎一樣。
羅帽直身都作仆人打扮的三人各自手持一柄單刀,包圍著一襲青衣長袍書生打扮,手執長劍的英姿少年。
而令眾人吃驚的是這三人雖是奴仆打扮,但觀其招式狠辣老練程度儼然是江湖一流高手,武功卻是遠勝於之前的那三個道人。
然而令人眼前一亮的還是那青衣少年。
且不說其生地一副玉麵丹唇,昳麗生輝的好容貌,觀其年紀不過二十出頭,麵對年紀大了他數倍的三人圍攻竟並未落入下風。
手中一柄長劍舞地比他姿容還要漂亮。
一招一式的劍法極儘輕靈飄逸,衣袂翩飛間令人隻覺美不勝收,但眼花繚亂,變幻莫測的招式裡又不泛淩厲殺機防不勝防。
對麵三人是武人動粗,他的劍法卻美地好似般般入畫,雖比不上之前所見殷梨亭劍法的爐火純青,但其精妙程度已勝過那三人了。
加之這少年雖年輕但於輕功上卻天賦異稟,足下好似淩波微步,因此縱使打鬥經驗和內力都遜於一籌,又是孤身以少對多。
那三人如走馬燈般團團圍攻他,身在其中卻也鬥地旗鼓相當。
叫人看的不由嘖嘖稱讚。
“殷家兄弟,你們莫不是上了年紀拎不動刀了?以三對一打個年紀還沒你們加起來零頭大的小子,到現在也沒占到便宜……”
“真彆說,這小子長了張女人臉,劍法還真他娘不錯……”
在戰場的另一邊卻還站著一行六人。
身穿黃袍,袍上繡著一紅色火焰,看打扮自然都是明教中人,他們站在一邊卻並不參戰,好似看戲般評頭論足地說風涼話。
但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種威脅了。
青書這般與那三人僵持不下,他內力不足就算險勝定也是兩敗俱傷,到時候一旁的明教六人以逸待勞,到時豈非任人宰割?
如此局勢,倒也難怪他提前放求援信號了。
這般才是聰明之舉。
在方豔青等人到達戰場注意到那六人的同時,他們自然也注意到了峨眉一行人的到來。
白袍玉冠,身負兩柄長劍的道姑,姿容絕代。
方豔青不認識他們,但他們看到這般形象的女子以及她身後幾乎清一色額點朱砂的女弟子們卻立刻明白她們的身份。
“是峨眉派的……”
那六人中為首的矮胖身材的漢子這般說道,和身旁幾人對視一眼似乎顧忌著什麼,突地高聲提醒道,
“殷家兄弟,你們走不成了我們就要先走一步了!”
那三人以為他這又是嘲諷,冷聲回道,“你們厚土旗的,爬得最慢自然要先行了。”
峨眉一行人這邊自然不管他們的官司,殷梨亭憂心青書就要上前助陣,但方豔青卻伸手握住了他手臂攔住了他淡淡道,
“先不急。”
不同於殷梨亭的關心則亂,方豔青雖是同樣的關愛,但看清此時青書麵臨的戰局並不十分危急後卻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場磨練。
殷梨亭不知她要做什麼,但出於絕對的信任還是停下了。
然後就見方豔青神情自若,但目光始終緊緊落在青書身上,頭也不回地對身後淡聲吩咐道,“芷若,你去助陣。”
周芷若並不遲疑,當即就抱拳領命。
但她還未開口應下,一旁的殷離就搶先道,“師父,我去吧!”
方豔青這時才回頭看她一眼,眸中閃過一抹思緒。
最終頷首,“去吧。”
殷離臉上的緊張之意微鬆,隨即就足尖輕點身姿輕靈加入了戰局,而同時她和宋青書的耳裡就落入了一道清清泠泠的女聲。
“青書,歸真劍法;阿離,玉女劍法。”
兩個少年少女不疑有他,下意識就照長輩所言。
青書將平日裡更喜歡的詩賦劍法和玉簫劍法改為了姑姑曾教授過的歸真劍法,殷離也沒用腰間平日裡更擅長的白蟒鞭,拔了劍。
兩人還是第一次並肩作戰。
但萬萬沒想到這一施展開來,宋青書手裡的歸真劍法和殷離手裡的玉女劍法每一招每一式竟好似兩塊缺口一致的玉璧合二為一。
不僅渾然一體天成再沒有絲毫缺漏,並且威力大增。
兩個年紀都才二十左右的少年少女雙劍合璧,一時竟打破了方才僵持的局麵把那三個遠遠年長他們幾倍的一流高手壓在了下風。
圍觀者都不由大為驚異讚歎。
無論是明教那六人還是殷梨亭張無忌,尤其峨眉一行人,其中嫡傳弟子們平日裡也練過這玉女劍法,卻從不知它還能合練。
唯有方豔青並不因此生出喜色,神情淡然如水。
當年楊過小龍女夫婦為愛女把九陰真經和玉女心經摒除糟粕,取其精華合為了玉女九陰功,從此不再需要兩人合練玉女心經。
他們在古墓中生活了幾十年,兩個武學宗師將其他武功也各自改良和新創了許多,其中就包括這玉女素心劍法。
歸真劍法就是經過她們三代人改進的全真劍法,玉女劍法也是如此,但其本質互補缺漏,雙劍合璧的特點卻保留了下來。
當年楊過夫婦曾用此劍法對戰天下五絕之一西毒歐陽鋒。
可見其威力奇大。
方豔青原本是想要讓最擅長劍法的周芷若上的,但殷離請命後她思及玉女素心劍法若兩人間心意相通,互有情意才是最佳。
如此殷離或許比陌生的周芷若或許更有奇效。
宋青書和殷離其實也隻多年前見過一麵,但青書為人正直善良,他見殷離是來幫忙的自然不願連累她受傷,以護她為先。
而殷離主動請纓本就是擔憂他,行動中亦是以他為主。
如此互相雖稱不上一句心有靈犀,但這般不顧惜自身都想要保全對方的想法卻恰恰好合了玉女素心劍法的真正宗旨。
這路劍法每一招中均含著一件風雅韻事,或撫琴按蕭、或掃雪烹茶、或鬆下對弈,均是男女與共,說不儘的風流旖旎。
看著看著各人便知原來這竟是一套恩愛眷侶的雙人劍法。
尤其峨眉眾人恍然難怪從前師父未曾提起。
劍法雖好,但宋青書和殷離的經驗確實不如殷家三兄弟老道,論內力更是遠不及深厚,一時占了上風但要想儘快取勝也是難事。
周芷若驚奇問道,“師姐,他們是誰?竟這般厲害?”
靜玄作為年長的大師姐更見多識廣,聞言便解答道,“他們是天鷹教教主殷天正的奴仆,殷無福,殷無壽,殷無祿。”
隻三個奴仆便如此厲害自然不可能,他們的來曆本也不普通,原本就是黑/道裡成名的大盜,武功可位列一流之列。
隻是受殷天正大敗折服,自願更名改姓成了他的奴仆供他驅使,張無忌在旁默默聽著默默,暗暗更為自己外公的武功讚歎。
他卻不知當初張翠山殷素素夫婦歸來中原,殷天正就是派了這三人前來給女兒女婿到武當山上送禮。
他們還曾替張翠山夫婦打發前來問罪的幾位江湖老前輩。
這事殷梨亭卻還記得的,此時心中便想怪道他們當初能做的如此輕而易舉,果然是有幾分實力的。
殷離平日更善鞭法,劍法並不太跟得上宋青書。
眼看就要被經驗老練的殷氏三兄弟抓住錯漏,好在有方豔青這等登峰造極的劍道宗師從旁指點,讓他們二人及時查漏補缺。
一時又穩占上風。
如此當下的局麵這三個江湖裡成名多年的一流高手,竟在她三言兩語裡成了兩個年輕人磨練的試劍石。
他們三人自然是惱羞成怒,想要速戰速決的,卻不得其法。
而他們想的,殷離也想。
為了不再和這三人耗下去,她原本是想要使出毒蛛的,這些年裡她雖棄了一身毒功不再練千蛛萬毒手,但蜘蛛還是養著的。
對此方豔青沒有反對,隻是不許她暗箭偷襲。
如今他們雙方原本光明正大地兵刃相見,她若用毒蜘蛛偷襲自然淪為卑鄙下流了,思及至此殷離還是沒把毒蜘蛛放出來。
但她卻也還有彆的辦法。
於是酣戰的間隙,她突然這般厲聲喝問,“殷無福,殷無壽,殷無祿!你們三個難道是不認識主人了嗎?”
殷離原是不想這麼早暴露身份的,但上了光明頂也是遲早的事,如今可借身份一用自當用用。
其他不知殷離身份的聞言自然是不明所以。
殷家三兄弟原先隻聽峨眉掌門喚這弟子“阿離”,但如今聞聲再看去待見到她指尖的花蜘蛛便霎時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