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的房間裡光線昏暗,一燈如豆。
鳩摩智終於承認了段譽的好運氣暫時奈何他不得,陰沉著臉獨自坐在了房間內唯一的桌旁,搖曳的燭光打在他臉上明滅不定。
床上的段譽臉上則是明晃晃的驚魂未定。
阿紫皓腕輕擺,金鈴搖動,房間裡密密麻麻的蛇蟲如黑潮般有序從窗戶退去,翩翩起舞的蠱蝶們也紛紛飛回了她寬大的衣袖下。
見此他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阿紫身姿亭亭玉立靠在一旁的床柱上,轉頭見到他這般神情麵紗上露出的眉眼不禁帶笑,詭豔綺麗。
“怎麼?害怕了?”
段譽下意識點點頭,見她笑意瞬間沉下去又趕緊搖了搖頭,鳩摩智的威逼利誘早在他預料之內,今晚最令他出乎意料的其實是阿紫。
這個不知來曆,不知相貌的西域少女。
這段時間相處以來,段譽心下當然早就明白她並非他想象中觀音菩薩送來他身邊陪伴的天竺天女,她可一點也不慈悲為懷……
相反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倒是真真的。
不像天女,像是山鬼。
但就算如此段譽也無法想象這樣一個雖然愛捉弄人,但頂多算是古靈精怪的韶年少女竟然會和這些令人惡心的毒蟲聯係在一起。
蜈蚣、蟾蜍、壁虎、蠍子、毒蛇……
都是五毒之物,但在她腕上小小的金鈴舞動下卻像是執掌了帥令的主帥手下的百萬兵卒一樣令行禁止,指揮若定。
好吧,現在想想那晚的蛇兄好像也早就有了端倪。
阿紫,這個來自西域的神秘少女,除了她臉上的麵紗好像又多了一層如雲如霧般看不清的詭譎和神秘,或許她本就一直是這樣的。
段譽覷著阿紫的眼色,小心翼翼地開口,“我,我倒是見過養蛇的,你怎麼,怎麼還養蟲啊……”
他口中說的養蛇的人便是之前認識的鐘靈,她養了一隻閃電貂,專門以毒蛇為食,因此隨身會帶著一個裝蛇的蛇袋。
之前本以為養著那冰涼涼,軟趴趴蠕動的蛇已經是少見,但現在想起方才那黑乎乎的蠍子一路從地上爬到自己腿上,身上。
段譽都還有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那是你少見多怪。”
阿紫哼笑了一聲,狹長上挑的眼眸波光流轉,惑人心神。“我告訴你啊,我不僅能馭使毒蟲……就連我的身體裡,血肉裡都是蟲子在爬啊爬呢。”
說著她猛然靠近段譽,果不其然看到這個文弱書生般的少年嚇了好大一大跳,要不是這會兒又被鳩摩智點了穴道,肯定還要急急後退的。
阿紫對他害怕的神情習以為常,或者說是並不在意,甚至還覺得他的反應有趣,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
“傻小子,既然知道害怕以後就該聰明地離我遠點。”
她嘴上說著要段譽遠離她,但說完這句話後她自己倒是先主動退開了,身姿縹緲如紫煙轉眼便已遠遠坐到了那窗欞上。
穿著紫色繡鞋的雙足垂下來,晃啊晃的。
鞋頭上綴的兩顆珍珠也跟著在燭光下一閃一閃,帶起腳腕上的圈著的金鈴“叮叮叮”的清脆響聲。
阿紫似乎不再想和段譽說話,轉頭推開窗戶看向了窗外。
她向來都對他愛搭不理的,來了興致就回應兩句,沒了興趣就理也不理,如此善變也不稀奇,而主動接著與她搭話的總是段譽。
“不,我怕蟲子,卻不是怕你。”
段譽隻是一時被阿紫的話和她突然的動作驚到,再加上之前那些出現的五毒蟲蛇實在太過密集,確實讓人心有餘悸。
但要說因此害怕阿紫遠離她,那還遠遠不至於。
“你是你,蟲子是蟲子,就像是傷人的刀劍和手執刀劍的人,一者怎麼能混為一談呢?”
他這話說的發自真心,當阿紫轉頭看到他臉上的神情自然也滿是誠摯,明明燭光昏暗,但他白淨的臉上亮晶晶的眼眸卻過分閃耀了。
窗外種了一顆甚是高大的香樟樹,結滿了青色的香樟子。
阿紫坐在窗欞上,她回頭時手上還扯著一枝探到窗外的香樟樹的枝葉,聽到這話攥著那青翠樹枝的力道不自覺有些緊。
“你不會真以為我是什麼好人吧?”
紫色的麵紗遮掩了阿紫的真容也讓人辨不清她的神情,隻聽到她的嗓音裡含著若有若無的笑意,露出的一雙凝眸是漫不經心的戲謔。
“你該慶幸自己百毒不侵,不然彆說是剛剛在你臉上玩耍的蠱蝶,就憑你吃的我的這些個果子,烤魚就夠你死一千次一萬次了。”
原來不僅是剛剛被召喚出的蟲蛇和蝴蝶有毒,甚至之前一路上她之前笑吟吟像逗弄般給他投喂的也都是些劇毒之物。
按理來說段譽是該感到毛骨悚然的。
但要說害怕……
或許是因為她所說的百毒不侵的體質,他並沒有受到傷害的實感。
段譽看著麵前嚇唬他的少女分外狡黠明亮的眉眼,再想起之前吃的那些據說有毒,但隻是酸甜苦辣,口味古怪的果子和烤魚。
隻感覺看到一隻皮毛可愛,張牙舞爪的小狐狸。
可能是看出了他眼裡依然無所畏懼,紫紗蒙麵的少女感到了被挑釁有些惱羞成怒,輕哼一聲手腕一轉手裡的香樟樹輕輕一顫。
幾顆青色的香樟子疾射而來,一顆顆打在了段譽額頭。
像挨了好幾下爆炒栗子。
段譽被鳩摩智重新點了穴道雙手不能動彈不能揉一揉額頭,但他保證額頭一定已經有了紅印子,而再等他看去窗欞上哪還有什麼人。
“傻子……”
隻還隱約能聽到少女的一聲輕嗔從窗外傳進耳朵裡。
雖然在來到客棧前阿紫有一段時間不搭理段譽更不捉弄他,但她這樣突然的作弄對於段譽和旁觀的鳩摩智都不算是稀奇。
段譽不會記仇,隻會覺得高興。
而鳩摩智是向來對他們小兒女之間的官司置若罔聞的,隻要不影響到他的正事,更何況他今日在段譽身上屢屢受挫就更加眼不見為淨了。
左右不管阿紫怎麼折騰,鳩摩智絕不相信她會救段譽。
……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及至三更天,是連客棧馬棚裡的馬都已入睡的深夜。
段譽當然也睡得死死的,他這人向來都是心極大的,就算被人綁了隨時會有性命之憂也不因此而長籲短歎,殫精竭慮。
這些日子裡他跟著鳩摩智穿行在荒郊野嶺,晚上大多數時候都是被綁在樹上過夜,如今久違地接觸到床板自然要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