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他語氣平靜如常，陸榆卻沒由來地有些心虛。他畫蛇添足地轉過身把已經關好的房門又按了按，答道：“……啊。”
“嗯。”程憬站在窗邊沒動，目光落在他身上。
陸榆讓他看得渾身不得勁兒。他路上才惦記過自己的申請表，對室友的任何行為都有點杯弓蛇影。程憬的態度讓他難以捉摸，索性直接往洗手間走去，打算來個澡遁。
他盤算著等餘歸和譚恪回來，這宿舍的氣氛大概就不會這麼怪異了。心下想著，便伸手去開洗手間的門，卻冷不防被那廂窗邊拗造型的人出聲叫住：“等等。”
“……？”逃跑未遂，陸榆乾脆調整好心態麵對他，心想難道他還能整出什麼幺蛾子來麼，於是假裝沒有感受到屋內莫名其妙的壓迫感，和和氣氣地問，“有事？”
他出聲問了，那人反倒不說話了，開始翻看手裡的一隻黑色文件夾。
陸榆這才發現他手裡一直拎著個文件夾，架勢看著像黑幫老大拎刀。程憬站在窗邊，垂著眼睛，一頁一頁地翻動那本夾子，每個動作都認真又緩慢，讓陸榆心裡那點兒莫名的心虛感更盛。
見對方又不說話了，陸榆隻覺得他今天莫名其妙。明明早上還分吃一份早餐，上午還熱情地幫自己家人指路，怎麼現在就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樣子在那邊耍帥。
他不想跟著程憬發瘋，於是自顧自繼續往洗手間走，沒想到剛一抬腳，對方看也不看他，又說了句：“叫你等等。”
陸榆不知道這人今晚吃錯了什麼藥，走也不讓走，停了又沒下一步動靜。他乾脆站定，看著對方手指停在其中一頁，專注地，語氣有點生硬：“程憬，你到底有什麼事兒？”
他從大早上起來就被各種折騰，又陪著二位太後a市一日遊，晚上還跟陳修連吃帶聊，精氣神兒早就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日子慣常過得清閒安靜，今天這算是少有的忙碌日程，整個人都挺委頓，隻想儘快躺平。誰知道一回宿舍就被犯病的室友抓個正著，對方卻把他晾在原地，一份破文件看個沒完沒了。
小孩子的心思真難捉摸。陸榆心想。光顧著自己舒服，偶爾不能體諒一下大人的心情嗎？
他當然不會管什麼對方眼裡自己才是後輩這種事情，打算這家夥要是犯病自己就大發慈悲幫他治治。心裡想得正熱鬨，程憬啪的一下合起那本夾子，又直勾勾看過來。
陸榆以為他那句語氣不善的反問讓對方也起了氣性，正打算把自己的刺豎起來扮演隻河豚，程憬卻說：“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這不是個問句，但怎麼聽怎麼覺得有些不該有的曖昧纏在裡麵。陸榆讓這沒頭沒尾的問題鬨得心中警鈴大盛，正琢磨怎麼從當下的狀況裡抽身，程憬卻又低下頭擺弄他手裡的文件夾。
他重新打開那本夾子，翻到其中一頁，伸手將那張仿佛需要讀一個世紀才能理解的紙從塑料薄膜中抽出來，捏在手裡，隨手把夾子放在窗台上，低下眼睛又專心讀起來。
陸榆看他說了句話又要自閉，正想發作，程憬卻漫不經心地開口：“你是不是對我有意見。”
這聽起來也不是個問句。“意見”兩字落得平穩有力，沒有任何的懷疑成分摻雜在裡麵。陸榆被他一句話挑明自己連日來的心事，心裡頓時沒了剛剛的硬氣，麵上卻不能顯露出來，佯裝鎮定：“怎……怎麼這麼問。”
他一麵問著，一麵偷瞟程憬手中那張紙，總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程憬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接著自己的話往下說：“我沒欺負過你。”
“來這兒之前咱們倆就在c市一中見過一麵，加起來也沒超過二十分鐘。”程憬頓了頓，從紙上的內容中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我幾乎都在和陳修說話。”
“我覺得我還算是個和藹可親的學長。”
陸榆心下覺得事情不對，想出言打斷他，對方卻不給他任何插話的機會，一口氣說完。
“陸榆。”程憬看著他，“我哪兒招你了，你為什麼躲我？”
他問得坦率、毫無保留，陸榆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下意識就要反駁：“哪有，你誤會了吧。”
程憬不再說話，靜靜注視他。
陸榆讓他看得心慌，暗自責備自己沉不住氣，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決定先服軟：“我……隻是性格內向。”
“是挺內向的。”程憬低下頭，又去看那張紙。
陸榆見他態度略有鬆動，連忙補充道：“真的……不是針對你。”
“不是針對我。”程憬重複他的話，明亮的節能燈管在屋子裡灑滿白光，他背靠著夜色，黑色卷發在脖頸處溫柔地打著卷兒，語氣卻有些公事公辦的冰冷，“那麼，307是誰欺負了你，讓你報道轉天早上踩著點兒去申請換宿舍？”
他說著，大步向陸榆走過來，信手將自己剛剛當著對方的麵反反複複看了數遍幾乎能牢記於心的紙抖到陸榆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