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1 / 2)

六醜 青城山黛瑪 59877 字 4個月前

第91章 九十一

朏朏不見了。

儀貞才剛從齊光公主的婚儀中回過神來, 乍悉此事,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它一貫愛跳愛跑,哪兒能乖乖在人眼皮子底下待著?每日的水食總是動過的吧?”

珊珊搖搖頭:“頓頓去添時, 都分毫不差。”

“有幾頓了?”儀貞仍是將信將疑的。

眾人都沉默一霎, 旋即, 慧慧才低聲道:“自發覺後…已有四頓。”

自發覺後, 那就是無人說得出個準確時候了。

儀貞漸漸皺起眉頭:“武婕妤那裡去問問呢?”

“已經問過了。”甘棠說:“不止武婕妤, 貴妃、蘇婕妤那兒都問過, 連空下來的拂綠閣都找遍了。”都尋不到, 這才不得不來回給她?。

宮裡常有人氣兒的地方就這麼些了,餘下閒置的殿室, 搜查起來更不容易。

儀貞錯了錯牙, 狠心說:“不必發慌,它成日裡吃得肚皮滾圓,就知道?到處撒野, 等知道?餓了,自然就得回來了。”

它淘氣得厲害, 連皇帝都撓, 治一治也好?。

可正因為它淘氣得厲害,她?才放心不下:若是掉水池子裡了怎麼辦?若是卡在哪個犄角旮旯裡了怎麼辦?甚至於,它慣擅飛簷走壁,一股腦兒跑到宮外去了怎麼辦?

軟蓬蓬的毛團子,哪舍得真讓它吃苦頭呢?

儀貞究竟坐不住, 一撥出去打?探的人連貓影子都沒捉著,便又派出幾撥, 自己亦沿著平素常走的路徑邊彎腰四瞧,邊輕聲呼喚。

這麼直耗到日暮, 依舊一無所獲。跟隨在旁的慧慧與甘棠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苦勸儀貞回去稍歇。

儀貞自知在理?,餘下眾人也都辛苦了,令他?們?各散了,再從上夜的人裡選夜視強的輪班。

大宮女們?知曉她?心焦,隻得把勸解的重任托付給了皇帝陛下。

皇帝沒有駁她?的意思,溫言細語地安撫她?用過酒膳,洗漱就寢,哄得彼此俱半夢半醒之際,外麵簷下滴露,“嘀嗒”一聲,儀貞已然聞聲坐起:“找著啦?”

四下靜謐,唯有皇帝被迫跟著起身,語調冷了三分:“你睡是不睡?”

儀貞頓覺理?虧,連忙伸手替他?撫撫胸口順氣:“對不住,擾著你了。”拉高了被子蓋好?二?人肩膀,擁著重新睡下。

皇帝原不是要?她?賠罪的,喟歎一聲,說:“這麼折騰還沒找著,索性明日派一班暗衛給你使,不怕那小畜生上天入地。”

這是把心裡話?帶出來了。儀貞暗道?那又太過了,沒有應,隻管眼下候著他?睡踏實?了為正經。

日日五更就起的人,是經不得她?胡鬨,明兒白天朏朏再沒個下落,暫且不要?和他?同床好?了——就怕他?不肯,還得發脾氣。

東想西想了一夜,幾乎沒闔眼,次日起來便昏昏沉沉的,隻大致一見眾人進進出出如昨,就明白小貓尚未回來。

儀貞自己又去宮後苑裡走了一圈兒,無功而返。雙腿沉沉的,坐在榻上再支撐不起來了,斜靠著榻圍又眯瞪了一回。

慧慧瞧著不是法子,悄摸兒找來孫錦舟,讓他?不拘從哪裡再抱個模樣差不離的貓來,就作朏朏給儀貞找著了;往後便是真的那個回來,左右也沒甚壞處,且管眼前要?緊。

她?還沒返來,燕妮兒倒腳步輕快地進了屋,道?:“娘娘,我看?見皮影班一個小子新養了隻貓,像咱們?朏朏的品相。”

儀貞一聽,頓時醒了盹兒,一看?見說話?人是她?,又遲疑了片刻。

燕妮兒與從前齊光公主宮裡的百靈兒是乾姐妹,為此還牽橋搭線地讓公主和儀貞結交起來,一番波折後,百靈兒終是如願以償,跟著公主陪嫁走了,燕妮卻不願同去,寧肯留在猗蘭殿。

容身之處雖還在,畢竟失了儀貞乃至眾人的信賴,一應活計都派不到她?頭上,茲當積德行善白養著她?就是。

燕妮兒悔不當初,此後便絞儘腦汁地試圖重為主子效勞。

換作旁人,儀貞就隨口讓她?去皮影班問一問了,可燕妮明顯立功心切,不知話?到了她?嘴裡會如何?傳,萬一不是朏朏,她?彆稀裡糊塗地成了奪人所愛。

反正皮影班裡也沒有生人,儀貞琢磨了下,站起來:“朏朏那脾氣,旁人哪裡降伏得住?勉強抱得它過來,彆半路又掙跑了,更加難找——我自去瞧瞧是不是。”

一時慧慧複進來,聽見這話?也無從阻攔,索性跟著一道?去。

到了皮影班廡房外,裡麵練功眾人方得了消息,泰半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應對,七手八腳地推了燕十二?出去迎駕。

儀貞見是他?,便笑了笑:“你們?隻管練你們?的,不必慌張。我養的貓兒跑出來了,四處尋一尋,你們?當中或有誰見過,記得來猗蘭殿知會一聲。”

燕十二?一臉茫然,低眉斂目地一叉手:“奴才領命。”

燕妮兒就怕儀貞不信,正要?插嘴,旁邊不知打?哪兒衝出一團灰乎乎的東西,直衝儀貞而來。

“喵!”

“朏朏…”

儀貞養的朏朏可從不撒嬌,這等惹人愛憐的叫法——不正是她?那不孝的小畜生!

不顧它一身又是泥又是灰的醃臢,儀貞一彎腰就將它抱起來,兩手捏著小貓臉往外抻:“我瞧瞧,又臟又醜,不像我的小心肝兒了。”

氣喘籲籲跟過來的那人身條兒細長,模樣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原是許久不見的燕十六。儀貞看?了看?他?,道?:“你認識它啊。”

這話?本屬無心,燕十六卻目光躲閃,一聲也不吭,片刻才想起來,低頭向?她?行了一禮。

這是舍不得貓?那可不行。若不知道?這貓有主,倒還罷了;既連名字都叫得出,再是喜歡,又怎能據為己有?

儀貞念他?尚小,燕十二?這兄長又甚嚴厲,決定不說穿,就此揭過:“好?罷,貓回來了,我也就不打?擾你們?了。”

燕十二?已然猜得端倪,此時無法辯駁,隻按著弟弟要?他?一齊行禮恭送,近來惜言如金的燕十六卻鼓足勇氣開了口:“我在薔薇館那邊一個石縫子裡掏著它的!它淌了水,毛發濕了,冷得發抖,我帶回來,是想、今日是要?燒熱水給它洗洗…”

聽他?聲口,儀貞才知素來活潑的小孩兒今日為何?異常寡言,不止是乾了壞事被她?撞破,更多的,是因為嗓子徹底變了。

儀貞不懂內侍淨身那些門道?,燕十六嗓音雖有變,但與尋常成年男子仍有差彆——唯獨是,不能再唱皮影兒了。

他?從前擅長的那些角色,都被旁人全替去了;翻跟鬥?他?長高了,手腳也僵硬了,翻不出好?花樣來。

他?沒機會跟著班中人一起被傳召了。他?隻能靠著哥哥,繼續留在這裡,可哥哥看?他?看?得很緊。

連收留朏朏,他?都是偷偷摸摸的。

“怪道?遍尋不到,叫你以後再淘氣!”罵歸罵,心疼猶是心疼,將朏朏交給慧慧抱回去洗熱水澡,指尖在它躍躍欲試的腦瓜子上一戳,讓它老?實?點兒。

儀貞轉回頭來,對燕十六道?:“哪裡就扯到了一個''偷''字,如此說明白不就好?了麼?”

她?明白她?與他?們?身份有彆,一言不慎,於她?無礙,於他?們?這樣的人或許就是滅頂之災。

燕十六心眼兒實?在,她?便又寬慰他?:“我聽太醫說,你的風寒已經好?了,不曾留下損傷就是最好?的。”

燕十六抬眸,飛快地覷了她?一眼,複又垂下去:“可是,皮影兒唱不了了,跟鬥也翻不了了…”

這是怕自個兒成了無用之人啊。皮影班內的人情世故如何?,儀貞不好?貿然乾涉,看?向?燕十二?:“你們?兄弟倆在一處,總歸是好?的,若你實?在閒不住,來猗蘭殿找個差事也使得。”

不管他?二?人如何?打?算,有了這句話?,至少不會被旁人明裡暗裡排擠。

燕十六抿了抿嘴,答話?的機會又被燕十二?搶走了:“承蒙娘娘抬舉。這小子如今還受奴才的管教,且拘著他?不去外頭胡來就是,往後倘或管也管不住了,還求娘娘給個恩典,叫他?到宮外去謀生。”

儀貞一愣,竟從沒想過有這樣一條路可走,少時才道?:“如何?就說得這般喪氣了?車到山前必有路,真到那時候再說吧。”

留下他?兄弟二?人,卻是相對無言。

燕十六半晌才從震驚氣憤裡回過神,瞠目結舌地質疑燕十二?:“你從沒說過,要?趕我走。”

“這不是趕。”燕十二?神情肅然:“難道?你還貪戀這地方的榮華富貴不成?在富貴窩裡做奴才秧子,何?如到外頭去…做個人。”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這些年也攢了一筆銀子,你拿去,正經做一門營生,再買個貧民丫頭,彆一味使喚人家,你倆互相照應著過活…”

如此細致的一番安排,燕十六竟如受了莫大羞辱一般,臉都漲紅了:“你知道?的!你存心…我礙著誰了?隻能是礙著你了!”

“彆嚷了,對嗓子不好?。”燕十二?一臉冷漠,像是對他?一點兒都不在意了。又對聞聲趕出來的眾人搖搖頭,示意無事,便跟著大家一道?進去了。

燕十六獨自留在門外,渾身發冷,單薄的衣服上還粘著一縷貓毛。

第92章 九十二

當了幾日遊俠兒, 朏朏身上其實並不臟,隻不過?叫一場雨淋了,難免沾些泥漿, 這才顯得灰不溜秋的。

“好了好了, 沒吃苦沒見瘦, 還是個皮薄餡兒大的溏心元宵。”慧慧把它的專用澡盆端到了炭爐子跟前, 省得洗回澡著了涼。一麵輕輕給它揉搓著, 一麵甚懷欣慰地笑道。

朏朏經此一出, 倒乖順了不少, 聳眉搭眼地任她擺布,不敢略有反抗——儀貞可就在旁邊冷眼看著呢, 手裡折了一支平素逗耍的孔雀翎, 時刻預備著以正家法。

這?一副狸奴版的太姒誨子倒是妙趣橫生。皇帝一進門便舒了一口?氣?:“好了,這?下好歹能睡踏實了。”

“可不是嘛。”儀貞丟開孔雀翎,兩手接過?大幅綢布包起來?的貓兒, 摟著坐在朝南的窗下,又拿沉木梳給它順毛發。

“自重陽節後, 居然一日太陽也?不見出過?, 越發覺得寒浸浸了。”炭爐子撤了,又擺一個小的鎏金銀竹節熏爐在麵前,唯恐凍壞了這?小嬌兒。

皇帝負手旁觀著,看這?貓一臉諂媚相,像個小太監似的, 再不見囂張氣?焰,沒忍住出手, 在它黑色的耳朵尖兒上彈了一記。

朏朏勃然大怒,嗷嗚叫喚一聲, 自以為不啻虎嘯,脊背拱起來?,作勢進攻。

“彆氣?彆氣?。 ”儀貞忙按著它不住順毛:“也?是跟你玩耍呢。”

好歹鎮撫有方,消停下來?,她才扭頭笑嗔皇帝:“你倆一向不對盤,這?會兒冷不丁地要親近一二,它哪會識這?個抬舉?”

小畜生,誰抬舉它來?著?皇帝無非不想不打自招罷了,挨著她坐下來?,有意另引話?題:“趕在年前為你父親加封國公,省得那些大臣一催再催,還當自個兒那點心思藏得多好似的——大將軍頭銜也?留著,戎馬半生,總該留個念想。”

儀貞聽了便一笑:“這?下爹爹阿娘皆大歡喜了。段大人寶刀未老,麾下將士能獨當一麵的也?多了,如今西北諸事已定,阿娘千方百計給爹爹將養舊傷,可算。正中下懷了。”

朏朏烘乾了毛,又嫌起了熏爐燥熱,討好地在儀貞手心舔了舔,扭身從她懷裡?跳下地,大模大樣地巡視地盤兒去了。

皇帝忽然有點感?慨:“我看那話?本?裡?,一國之君愛哪一個妃嬪,恨不得將國庫都搬到?她娘家去,兩廂一比,謝府實在沒得著我的照拂。”

“什麼話?本?子這?樣寫??”儀貞道:“杜撰的人彆說沒有當皇妃的女?兒、妹妹,自己多半亦一事無成,連立業成家都艱難呢,發這?等白日夢!”

她又不是傻子。謝家人口?再多些,排場再奢靡些,一年的挑費又能有多少?真給個國庫,那可不是多福多祿,純是招天下人的唾罵呢!

話?說到?這?份上,又替其他三個妃嬪擔保:“那些大道大義且不說了,她們?也?不是心裡?沒成算的,多少事經過?見過?了,什麼酌金饌玉、佩金帶紫都是虛熱鬨,踏踏實實把日子過?明白了才是真章。”

她怎麼不是個傻子?大處倒罕有地通透。然則就是這?股通透,最叫皇帝心裡?不得勁兒——她原這?般磊落坦蕩、暗室不欺,他偶爾會覺得,抓不住她。

皇帝默然片刻,沉聲道:“我並非來?試探你的意思。”

儀貞樂了:“我也?不曾覺得你在試探我呀。”

想起大嫂嫂關於“慧極必傷”的憂慮,放在皇帝這?兒倒最合題。儀貞將手搭在他肩上,說:“陛下你執掌天下,每日和那些成了精似的大人們?鬥心眼子,不如此不足威懾四海、安定民生;不過?隻咱們?兩個時,茲當鬆鬆弦兒吧,我盤算不了你的,你也?就放心大膽地不必盤算我。”

“這?點我就不替她們?幾個打包票了。”她頗有保留地說:“隻保證猗蘭殿一處。”

她自己隻覺這?話?尋常,殊不知在皇帝心裡?滋長開來?,重逾千鈞,壓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勉力從鼻子裡?“嗯”了一聲,竟再無多言。

冬月初一黃道日,諸事皆宜,敕造鄖國公府開始動工了。

天子宅千畝,公爵府應為天子的十?分之一,果真按製,則頭門三間,二門三間,二門內有儀門。儀門之北正廳五間,東西司房各十?間;後廳五間,穿堂與正廳相連,退廳五間,東、西廊房各五間,左為東書房,右為西書房;退廳東南為家廟,退廳之後為內宅,樓閣房室不能具載。

小小一座將軍府,往東南西北都全力拓展一圈兒,才勉強能有此規模。

然則京畿貴地,宮城腳下更?俱是簪纓世?族,人煙浩穰,哪裡?騰挪得開?

到?底不能為這?個就革抄幾家高鄰。謝大將軍亦說:“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①——怎可反其道而行,侵占旁人的居所?”

鄖國公頤養在家,又被夫人嚴令禁止,不得在天寒地凍裡?苦熬筋骨,正是閒得發慌,連一貫不大投緣的絕纓居士也?拉住了相談甚歡,習學了些咬文嚼字,有意無意就要露兩句出來?。

這?話?傳到?皇帝耳中,不知戳中了他哪一點,手裡?奏疏一闔,笑得不能自已,緩過?來?後尚說與殿中幾位臣子,一道解悶提神。

旋即收斂了容色,說句“也?罷”,令監事工匠等人一概依泰山大人的意思就是,又賜下了幾根金絲楠木,隨謝家用在何處。

金絲楠木這?東西,前代采伐得太多,成材的年頭又太漫長,近幾朝益發珍貴了,幾乎全部供給了皇室,就算民間有藏私的,數目不過?百中二三,亦不敢正大光明地享用,隻圖傳給後人而已。

故而皇帝親口?賞給謝家修造宅院的這?幾根,怎的不令人側目?

由皇帝一手提拔起來?的眾多年輕臣子倒還持得住——無論心裡?如何作想,總不能在天子眼皮兒底下露了尾巴;反是數位資曆不淺的老臣暗地裡?嘀咕:中宮娘娘千好萬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子嗣了。

這?幾位也?不是不諳皇帝心性?,自身靠著藏愚守拙,曆經先帝用事、王遙亂政、今上光複,總歸落得個穩妥無虞,可子孫輩再秉承此道,一門的榮光就要沒落了。

韜光養晦多年,肚子裡?既有算盤又有賬,時機已至,這?便準備各顯身手。

又是一年將終,小潤鳴已經能由母親抱著、隨祖母一道來?宮裡?給儀貞見禮了。

“來?得正巧,有新到?的奶點心呢!”儀貞一見麵就要抱她,放在膝頭一麵逗她笑,一麵問大嫂嫂:“她能吃牛乳嗎?能就拿熱水化一點,給小乖乖嘗個味兒。”

柴氏不覺笑道:“月初才開葷,有一碗酥酪,本?還怕不能給她吃,誰想她倒握緊了那小匙子不撒手,意猶未儘呢。你大哥拗不過?,睜著眼守了她一晚,幸而沒鬨肚子。”

儀貞聽了,便刮一刮潤鳴的小臉兒,對慧慧道:“你替我端著碗。”自己拿最小的銀匙兒慢慢地喂潤鳴。

柴氏見狀就要站起身來?接手,謝夫人攔住了,說:“做姑姑的稀罕她,你且歇歇吧。”

又看一看那姑侄倆,道:“潤鳴長得倒和娘娘小時候有七八分像。我日日見著她,恨不得將兩個人的寶愛都給她。”說著竟忍不住有些哽咽。

“這?可了不得。”儀貞趕忙逗母親開懷,將潤鳴舉到?她麵前:“還給祖母,再不好搶你的心肝肉兒了。”

謝夫人眼淚還沒出眼眶,被她一岔,立刻將孫女?兒摟住了:“仔細些,她小小人兒,不能這?麼玩笑,一失手跌著了如何是好?”

儀貞乖乖受教:“阿娘說得是。”

又向大嫂嫂道:“說是像我,其實是像了大哥哥——鼻子下巴像嫂嫂。”

柴氏也?表示讚同,掩嘴一樂,趁著謝夫人給潤鳴擦嘴,小聲對儀貞道:“母親總說娘娘與二叔像龍鳳胎,其實是像在性?情上;要我看,你大哥若是不板著臉,五官更?相類些。”

是麼?儀貞回想片刻,不大說得上來?——大哥哥不一板一眼的模樣,那隻有大嫂嫂方能常見了。

她一臉促狹,望著柴氏隻管搖搖頭,含笑不語。

柴氏大概咂摸出深意了,臉上一熱,就欲岔開話?去。

“娘娘瞧這?繡片眼不眼熟?”想什麼來?什麼,謝夫人無意間替兒媳婦解了圍,指著潤鳴解下的鬥篷給儀貞看,當中正是個明光爍亮的大燈籠,繡功了得,跟真的也?毫厘不差。

“我想起來?了。”儀貞道:“我小時穿過?這?麼一件衣裳,十?五還是十?六,一家子出門看花燈,半道上有幾個小孩兒跟在我後頭,眼巴巴望著這?燈籠,各家大人們?怎麼拉都拉不走,後來?還是大哥哥把我抱到?了高處,又給他們?一人一盞小燈,這?才算了。”

“潤鳴也?是呢,麵前一晃就挪不開眼了。索性?給她縫在鬥篷上,過?年也?這?麼出門玩。”謝夫人低頭,柔聲問孫女?兒:“好不好?”潤鳴便伸手握她的手指,一派愜意。

“這?針法我卻?看不懂,竟從沒見過?似的。”柴氏於刺繡上頗有心得,連她都難倒了,儀貞就更?不用說了。

“是一個外來?的姑子興起的,還招了幾個女?學徒。”謝夫人想起什麼,不願往細裡?說:“約莫是有些難懂吧,後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儀貞倒沒深想,隻問母親:“那嶽先生如今還在家裡?嗎?年裡?送東西回去,不知給他備一份什麼好?”

“他那脾性?飄忽不定。連我置辦東西,問你爹爹時,都說越性?贈他幾錠金銀最實在——娘娘很不必為他費神。”

儀貞直笑,一麵想:屆時偷個懶,推給皇帝做主吧。

皇帝比她還不上心:“我有樁差事給他,他不等過?年,已經往江右去了。”

第93章 九十三

據皇帝說, 此行是為著內商與邊商的官司。關於鹽政,儀貞所知不多?,隻一個“開中法”乃是太|祖時定下?的金科玉律, 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上至老嫗, 下?至幼童, 都能說出個三七二十一:

以鹽為中介, 招募商賈向邊防輸納軍糧、馬匹等物資;順利完成使命後, 這些商人便可向朝廷領取鹽引, 售賣食鹽。

須知國朝一共有九邊重鎮,每一軍鎮駐紮將士數萬、戰馬無數, 一日消耗的糧餉物資數目巨大?, 不管是統籌還是運送這些物資,都?是項相當浩大?的工程。

所以把這一樣差事交給精通此道的商賈,便是再合適不過了, 普通百姓們也可免於多?服一重徭役。

但凡事難有十全十美,二百多?年?下?來, 納糧開中的弊端逐漸顯現出來了——

頭一個, 鹽區的產量不是無窮儘的,一年?不過六月、十月兩季豐產,且兩淮地區出量大?、品質也好,達不到令手持鹽引的商人們個個及時支取食鹽,等候數月數年?、甚至十數年?的都?有;而譬如江右這些小產區截然相反, 食鹽壅滯的現象並?不鮮見?。

為此,仁宗皇帝又頒定了兌支製度, 鼓勵、甚或命令商人們越場支鹽;其後幾朝舉一反三,放寬了最初法令中一些無傷根本的條條框框, 很大?程度上地緩和了供求矛盾。

此舉有得便有失。鹽利巨大?,本不該與民爭利的權貴們得以假借親友門客之名,攙中牟利,攪亂鹽業,部分無勢可傍的商賈越發身心俱疲、得不償失,或是被勢大?者吞並?,或是改投彆路,專買賣鹽引的囤戶也應運而生。

“…鹽務敗壞,已至極點。”皇帝長歎一聲:“巡鹽禦史年?年?按察,收效甚微,不是被富貴迷了眼?,就是被奉承糊了心。拱衛司也著人去探過這龍潭虎穴,搜羅了如山鐵證,查辦了眼?前的一個,新上任的一個照樣往覆轍上行。”

儀貞愕然聽?罷,不由得滿腔欽佩道:“如此說來,嶽先生真是忠勇過人了!”

“他?”皇帝輕嗤一聲,毫不留情道:“他在江右待過的年?頭不短,指不定有什麼?故人要法外容情,這時節便等不得了。我?且允他去,再由一班信得過的人跟上,興許能?揪出幾條潛底之蟲。”

雷霆必發,而潛底震動。

儀貞出身將?門,耳濡目染,知曉後備充裕對?邊關戰士有多?重要,增糧增餉又有多?艱難。這些個蛀蟲碩鼠,她恨不能?親自?上陣,除之而後快。

可實際上她再怎麼?義憤填膺,鹽務要整頓,靠的是皇帝的英明、暗衛們的機敏,乃至於嶽白術這個人的良知,就是與她無尤。

她要麵對?的,是一個花團錦簇勝昨歲的新年?,以及前來猗蘭殿求情的燕十六。

“哥哥容不下?我?,要趕我?到宮外自?生自?滅,還求娘娘開恩,許我?在這裡當個碎催吧!”

“胡說。”儀貞嗔怪了一句,對?他諄諄善誘起來:“你哥哥待你的心如何,我?們又不是沒看在眼?裡。便是偶然意見?相左,你好生同他分說就是了,怎麼?紅口白牙誣賴起他啦?”

燕十六不禁氣餒,不是因為皇後偏袒他哥哥,而是她全然把他當個小孩,是去是留隻與燕十二商量。

他尚不知貪心,隔些時候見?著皇後娘娘一麵就能?快樂很久,長日不得見?,本也未曾感到失魂落魄。

是燕十二點破了他這份懵懂的情愫,事與願違地將?他推到了進退兩難的地方。

對?於他這點兒少年?心事,儀貞卻是隻知其表,不知其裡:“再者說,我?這兒的內侍不過乾些跑腿遞話的活計,你的年?歲又不合適了——你要想好,若真決意自?立門戶,我?倒可以托孫秉筆給你尋摸尋摸。”

燕十六思量片刻,應下?來,學著哥哥那般,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多?謝娘娘費心。”

儀貞笑了,說:“暫且回?去吧,總要告訴你哥哥一聲。”

過後儀貞同慧慧提起,慧慧倒一時稱奇:宦官是刑餘之身,在宮中樣樣便利,大?致可保全體麵;一旦到了民間,時時想有熱水都?算奢靡,更不必提什麼?沐浴熏香之類。

燕十六的選擇是人之常情,至於燕十二,則實在可疑得很。

儀貞看了慧慧一眼?,猶猶豫豫的,又抿了抿唇,低聲自?語似的道:“我?感覺,燕十二對?我?…”

“啊…”慧慧立刻聽?懂了,輕呀一聲,阻止了儀貞繼續說下?去:“原來如此。”

儀貞見?她若有所思,又有點不好意思了:“我?瞎猜的罷了,無憑無據,做不得準,你可不要說給彆個。”

慧慧自?然曉得利害,忙不迭點了點頭。暗忖:這倒說得通了。那燕十二並?不是個拘禮近迂的人,緣何每每在儀貞麵前手腳都?放不開?

然而,這又與攆走燕十六有什麼?乾係呢?

沒來得及問出口,皇帝走進來了。

“今日與俞家子弟打馬球,依稀聽?說俞懋蘭病了,也不知你二哥哥得著消息沒有。”正月裡無事可做,跑跑馬活動一番筋骨,進了屋直覺得熱,解了大?衣裳還不夠,又抓起一旁放冷了的茶就灌。

“唉呀呀…”儀貞連聲阻攔不及,慪得直歎,放下?手裡提的茶壺,旋即又問:“去打馬球,怎麼?不叫上我??”

“你幾時起的?”

才起。這還是聽?見?說燕十六求見?,方才洗漱穿戴妥當的。

儀貞赧然一笑,低頭不語,漸漸的,臉上的暈色褪去了,唯餘沉默。

“怎麼?了?”皇帝走過來,摸摸她的臉,她今日上了一點粉,指尖觸得一股很新鮮的細滑,他忍不住多?撚了兩下?,接著說:“你要是為他們發愁,打發人知會謝昀一聲就是了——我?看俞家的意思,還是很願意認回?女兒的,茲要我?不計較,欺君罪名就摘脫了,要是再給她指門婚,那更好也沒有了。”

懋蘭的意願呢?二哥哥等到如今,難道還沒有法子周全這些名分上的文章嗎?懋蘭一度的堅持,儀貞如今才隱隱明白:為著自?由。

而後又想起燕十二說過的,做個人。

她從前曾設想過的自?在,是皇帝撥亂反正後,她跟著沾光,抱起太平缸痛飲也能?垂範天?下?,那便堪稱灑脫隨性、恣意而活。

抑或,都?不儘然。凡人必有欲,交織成網,揮舞著去追逐所求,自?己?也困在網裡。

“順其自?然吧。”她無意把皇帝也拉進自?己?錯綜複雜的心網裡裹纏,打算自?先理個頭緒再說。

其實頭緒就在那裡,她捏住了,踟躇再三,終於抬頭問出口:“用了這麼?久的功,為何還不見?成果呀?”

皇帝答不上來。他給自?己?診過脈,號儀貞的更是信手拈來,倒不是不相信高院使——其實就是覺得太醫署也不可全信——兩個人都?沒什麼?不足。

隻好歸咎於緣分未到了。

門上錦簾一動,慧慧領著幾個宮人端了膳點進來,因為眼?下?不早不晚的兩頭不靠,送來的菜色倒是五花八門,種類繁多?:有芝麻元宵、黃米棗兒粥、玫瑰果餡萬壽糕、五色水晶蒸角兒等早間常進的,亦有蒸鰣魚、椒醋鮮蝦、八寶鴨子等正經大?菜;備著儀貞偶然想吃一口清爽的,另有一海碗火腿雞湯,麵上薄薄浮著層油,並?一捆小指寬的銀絲麵,趁用的時候撇開油,底下?還是滾燙的,極細的麵下?進去就熟了。

儀貞睡過了時辰,一時沒什麼?胃口,不想吃麵,隻捧了一碗熱騰騰的清湯慢慢喝著,又對?皇帝說:“芝麻元宵聞著都?是香甜的,你可要嘗嘗?”

皇帝搖頭:“我?等汗出透了,洗澡去。”

乜了乜她那副食欲不振的樣子,邀道:“你不妨也來泡一泡,血行通暢了,便知道餓了。”

這話在理。儀貞便擱下?碗,洗手淨口,跟著他一道往浴房去了。

浴房裡暖霧繚繞的,一開門,就拂在來人的臉上,在冬日裡實在很愜意。

香湯已經放好了,周遭林檎果與牡丹旖香聯袂而來,簡直有些靡馥。

儀貞坐在皇帝身前,鼻尖抵著他的額發,廝磨搖晃著,恍惚淪陷於波光粼粼的月色裡。

春暖冰融,偶然滴落水中,一陣陣漣漪綻開,她漸漸生出一點疑心,趴在他肩頭問:“你說,在水裡…會不會流逝了?”

他手上忽然卸了力,她冷不丁跌坐到深處,魂飛魄散地瞪著他。

“蒙蒙。”他一瞬間清明的目光無端讓這個稱呼都?少了兩分親昵:“我?喜歡與你燕好,也想和你生兒育女,但是,不要在這兩樁事上加諸因果,可以嗎?”

第94章 九十四

孫錦舟揣摩上?意, 給燕十六在內織染居安了個位置,叫他過了元宵節,正月十六去?應卯。

事?情板上?釘釘了, 燕十六這才肯向哥哥開口, 省得他還想覷個時機去向皇後娘娘開口求去?。

燕十二冷笑一聲:“你既然能自己做主, 從此以後就不要來知會?我了。”

燕十六本想與他和好的, 這下也索性作罷, 一聲不吭地收拾了自己的被褥、一套換洗衣服, 七歪八扭地裹成一個包袱, 自己提了就往外走。

內織染局的掌印太監知道他這麼一號人要來,尚撥冗親見了麵?。手裡捏著個鬥彩盅子, 偏頭把嘴裡嚼完的茶葉一吐, 恰落在唾盂沿兒?上?,那張富態的臉上?便擠出較為滿意的笑容來:“我一聽?孫爺爺說起,就知道你這小子運道高?, 咱們這福窩子啊,你是來著了。”

燕十六打小唱皮影兒?, 一提“孫爺爺”, 就隻知那大鬨天宮的猴子,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禦前那位孫秉筆。

“彆看南邊兒?那幾局成日挖空心思地拍馬溜須,年年進些乖俏的新鮮花樣, 逗貴人們賞臉穿上?身,逢著大節大典, 你瞧主子想得起它?嗎?”

掌印太監說了兩句,就發?覺這小子是個愣頭青, 敲不響。幸而他今日贏了錢,心情不壞,大發?善心地抬起尊臀,立了起來:“走,我領著你開開眼去?,咱們這兒?的色彩、圖樣,那才叫正統…”

再?說皮影班這頭,燕十二彷徨神傷過了,又不得不自我開解:去?內織染局見識見識也好,多少學點技藝傍身,否則到了外頭兩眼一抹黑,吃多少苦頭?

他這個弟弟,當年是被?他帶到這地界兒?來的,無彆路可選。

如今又忍不住想,若彼時能將他暫托給哪位叔伯就好了,自己一個人進宮,攢了銀米就送出去?,也許這會?兒?燕十六已?經娶妻生子了。

人性便是如此。走投無路的時候,眼前是連綿不斷的高?山,往哪個方向都無法翻越;等筋疲力儘地逃出來了,回過頭再?看,那不過是一片枯葉,被?一片枯葉障目的自己顯得多麼愚笨、多麼可鄙。

燕十二自覺對這弟弟虧欠良多,入宮後哪怕是最受磋磨的那幾年,亦咬緊了牙關硬生生把他護在自己單薄的羽翼之下,方才養出了他這等率真的性情。

倘或他情竇初開的對象不是那麼一個人,也不算禍事?。

偏偏天意弄人。

燕十二鬆開手,緊攥太久的掌心赫然幾個鮮紅的甲印,血月似的,掬在手裡,終究是一場幻影。

那是不可肖想的人。不可宣之於口,不可藏在心底——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私藏即是褻瀆。

“天子親耕當然意義重大。民?間近些年重商輕農的風氣漸盛,商賈們一心逐利,不事?生產,長此以往,於社稷根基無益,而今陛下率先垂範,百姓們不說立刻棄商還耕,至少有識之士能夠領會?到聖心所係。”

儀貞看了皇帝一眼,接著道:“至於親蠶禮,倒沒那麼迫切。僅說江南一處,織造行當興旺,未嫁的女郎亦可以習得一門技藝,自給自足——且用不著皇室敦促呢。”

皇帝不讚同她的觀點:“帝後一體。”

身為人主麼,一字一句向來都是擲地有聲的,且越是簡短,越是不容辯駁。

儀貞不覺矮了氣勢,囁嚅著打商量:“國庫不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聚寶盆,花在這些樣子貨上?,怪可惜的。”

皇帝瞥了她一眼:“有親耕而無親蠶,你猜臣民?們會?如何作想?官樣文章有官樣文章流傳至今的道理,實在無須在這上?頭克扣花銷。焉知兩淮鹽商一場宴請,就費不了這些銀子呢?”

所謂九五至尊,某些時候與戲台子上?的優伶也沒什?麼兩樣:濁骨凡胎勾勒了粉墨,佩上?法寶,扮演著英雄豪傑、仙風道骨,大義大德,救苦救難,引得觀眾一片喝彩,慷慨激昂,便算圓滿。誰會?在意行頭之後的人品性高?下。

儀貞默然片刻,算是認同了他的態度。

“蒙蒙,”皇帝卻猶是皺眉,“你這段日子,在看我的臉色。確切地說,是從浴房那回過後。”

唉喲,不要這麼該含混的地方直白、該直白的地方又含混嘛。儀貞被?他揭穿了,倒也不想做無謂的抵賴,紅著臉道:“那不是犯了你的忌諱麼,理應小意著些。”

他就知道她會?這麼說。皇帝道:“你我之間,不該生分至此。”

“話不是這麼說的。”這會?兒?又把賠小意的事?兒?給拋之腦後了,仍是她一貫的坦誠相待:“你不為這個生我的氣,這是看在咱們素日情誼深厚的麵?兒?上?。可我不能太理所當然了,下回若再?有個不是,還非逼著你容忍不可。夫妻也好,知己也罷,任憑如何百倍千倍地投契,終究得有那麼一道界,分個彼此,廝敬廝愛。”

理應如此,然皇帝覺得甚是不好。

礙於儀貞在這些方麵?格外有心得,辯是辯不過她的,皇帝知難而退,不提這節了,隻說:“總之,我如今沒有生你的氣,你就不必這樣謹小慎微的了。”

說著,又覺得思路被?她牽著走了,拾遺補闕道:“縱然我再?生你的氣,你也不可那般待我。”

儀貞不由得“噗呲”笑出聲來,拉著他的手指連聲說好,又歪過頭去?,仰臉看他:“我明白,你平生最厭的,就是此身受人擺布還不算、連子嗣都成為爾虞我詐中的一顆棋子——鴻哥哥,我發?誓,我對你唯一的企圖,就是得一個秉承你神采風韻的女孩兒?…哈哈哈、彆!”

三月初一,在皇後的陪同及百官的跟隨下,皇帝至京郊先農壇行親耕禮。

當著裡三層外三層前來一睹帝後真容的農夫農婦,表演他們熟門熟路到閉著眼都不會?錯的勞作,儀貞暗中頗覺芒刺在背,幸而皇帝不負眾望,遊刃有餘地在他那三畦地裡先耕再?種,熟稔得仿佛正是一位以事?稼穡、豐五穀養家糊口的老農。

至於分擔餘下九畦的王公大臣們,憑他們如何八仙過海、各出洋相,能博百姓們一笑,儀貞覺得倒也不壞。

演耕禮畢,帝後官員們皆至齋宮等處休憩,後續的勞作則交由真正的農人來完成,最後,皇帝賜官員及農人茶點,以示慰問。

儀貞免不了擔心半月後的親蠶禮,琢磨了會?兒?,悄向皇帝道:“我順道看看俞家姐姐去?。若她養了蠶,也好討教討教。”

皇帝心裡不以為意:無論挑進宮教她的養蠶婦人傳道授業水準如何,大禮當日的蠶必然是溫順可愛不咬人的。

她想去?看看俞懋蘭,也在情理之中,他微微頷首,同樣低聲答:“我同你一道。”

儀貞卻婉拒了:“我去?看她,隻以閨中情分論,陛下一去?,待客成了接駕,敘舊成了聖旨,倘或再?教她誤解了什?麼,反而不美?。”

他真聽?不得她喚他“陛下”的那種口吻,若非有大臣在場,他必然要擰一擰她的腮幫子。

“好好好,你且去?吧。”皇帝要貼心起來,也是十分的周全能做到十二分,“你不想興師動?眾,隻管坐輛牛車就是,撥一班暗衛跟著,一個趕車的、再?兩個妥當宮人端茶遞水便罷。”

儀貞一時稱心足意,強持著端莊風範,起身以更衣為名,向皇帝發?自肺腑地蹲了蹲禮,從旁側退出去?了。

此更衣乃是真更衣,換了輕便裝扮,上?了牛車,老牛亦解韶光貴,不待揚鞭自奮蹄。

即使同為京郊,皇帝的籍田離著真正的莊戶畢竟還有一程子路,大道行至儘頭,三兩轉彎,路便趁人不備一般,變作了蜿蜒小徑,牛車的好處這時候就展現出來了。

水梔正坐在門口的小杌子上?逗狗兒?,瞧見一輛新嶄嶄的牛車停在自家對過,隻當是城裡家中又送東西來了。

“姑娘前回就說了,咱們這兒?什?麼都不缺,叫彆送那些個來。”水梔起身,邊下石階邊說,小狗兒?也跟前跟後,繞著她的腳跑下來。

“這幾日倒有幾樣可口的野菜野果,你們來也好,趁便捎些回去?。”到了近前,才見車夫眼生,雖一臉和氣,但隻笑著不搭話。

水梔起了警惕心,退後半步,見車夫打起簾子,從車廂裡請下一位年輕夫人,春衫羅裙,新柳似的身條兒?,生機盎然的一張芙蓉麵?孔,倒有兩分似曾相識的感覺。

“敢問尊下是?”

“儀貞?”久違的一聲稱呼,乍然間顯出一種石破天驚的氣勢,引得眾人紛紛側首,朝來人望去?。

俞懋蘭摘了遮陽的笠帽,額際隱隱一層薄汗,不防數道目光齊刷刷地向自己射來,回過神,莞爾一笑:“我在村野裡慣了,不是有意藐視天家,還請皇後見諒。”

儀貞的片刻沉默並非拿大,而是驚訝忘言——若不細看眉眼口鼻,這哪還是她記憶裡的懋蘭姐姐?

“俞姐姐這話就是把我往外攆了。”她笑著上?前,自告奮勇地接過懋蘭取下的背簍,險些沒接住:“怎麼這樣沉?”

一笑一愣,依舊是舊時閨閣裡的模樣,懋蘭的口吻不知不覺也就親昵如昨了:“上?回雪爪路見不平,救了一隻受傷的小野花狸,這是它?家長輩的謝禮,實在盛情難卻,不然平日裡,我也不摘這麼些野果的。”

儀貞深以為奇:“雪爪?便是這小家夥嗎?”呼哧呼哧在她們身邊繞圈跑的小狗兒?便是遍身嫩黃、四個雪白爪子。她彎下腰,伸手欲去?摸它?,借以感知一二這山林間的異妙,諸如什?麼野狸的酬答。

“就是它?。”懋蘭忙不迭地讓水梔將果子從背簍裡捧出來,逗著雪爪往一邊去?磨牙玩,省得它?對儀貞的裙裾躍躍欲試,“它?是這一片最熱情好客的主人翁了,多少嘉賓都衝著它?,才賞光來我們這兒?一兩回。”

二人說著話,懋蘭讓著儀貞往屋裡坐,儀貞看了看旁邊大樹下的石桌石凳,說:“何不就在這兒?坐?大樹底下好乘涼呢。”

懋蘭聞言笑起來,又想起什?麼,笑意更深一重,亦更渺遠一重。依言拿一個坐褥來墊著,請儀貞在石凳上?坐了,自己挽了袖子浣過手,親提了自摘自沏的忍冬茶來,斟了兩盞,二人對坐細品。

春耕最要趁早,便是他們這一行樣子貨,亦不得不順時隨俗,故此忙忙碌碌到這光景,也才堪堪日近中天。

陽光尚和煦,頭頂綠蔭翠濃,儀貞微眯了眯眼,端的愜意,又偏首睇向懋蘭,不無嗔意:“俞姐姐自謙村野,實則乃是世外高?士,這般閒雲野鶴,我都無顏拿俗務來叨擾了。”

懋蘭“嗯”一聲,問:“是什?麼事??我既敢與''娘娘''對坐對飲,難不成還拘泥於''雅''啊''俗''啊的嗎?但講無妨。”

儀貞便將親蠶一事?道來,感慨道:“躬行兼誠心,好歹儘我所能吧。”

“唉!”懋蘭臉上?浮現出一絲愁色:“才誇了海口,話音未落就要食言了——我這兒?並不養蠶,緣故你從前是知道的。若不介意,我倒識得幾位養蠶的大娘,可以替你出麵?說和,屆時也可領你過去?,再?妥妥當當地接你回來,隻要不進屋就好。”

“這也罷了。”儀貞說:“我觀姐姐今時今日,好比脫胎換骨,一時就沒想著,你仍舊怕蠶。”

“脫胎換骨,畢竟仍未換掉內裡的魂魄啊。”樹枝間斑駁的光影落在微垂的長睫上?,依稀是閣樓裡那雙被?菱花窗格陰影掩住的眼:“你方才謬讚我是世外高?士,其實我心有所羈,遠未得超然——一是父母,二是…不過在此地偏安躲懶罷了。”

她的閉口不提裡究竟有何人,儀貞多少有了底,來的路上?,她也確實打算過,但凡懋蘭的口風裡有絲毫餘地,她必要為二哥哥竭力爭取一番,可現下,她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月滿則虧,人生在世,十全十美?也未見得是最得意的事?。縱有缺憾,但俯仰無愧,能這麼活著就很難得了。”懋蘭知道儀貞已?經懂她,重又釋然,指了指頭上?綠樹:“這是棗兒?樹,小滿前後花開得滿滿當當,十裡之外都是香的,那時你若來,必定喜歡。”

儀貞揚唇說“好”,慵懶地眺望四周,莊戶裡不種閒樹,或桃或李,緋紅潔白皆紛紛,蜂兒?蝶兒?鬨嗡嗡的,是她讀田園詩時暢想不到的天地人間。

第95章 九十五

親蠶禮在即, 沐貴妃、武婕妤、蘇婕妤皆來猗蘭殿拜儀貞為師,練習采桑和繅絲染色。

“我?還沒?見過蠶呢,聽說是會咬人的, 果真嗎?”武婕妤瞄向了儀貞:“皇後娘娘, 是不是該拿些?蠶來, 讓我?們觀察一下習性…”

沒?等儀貞開口, 蘇婕妤頭一個不讚許:“眼下正是春蠶吐絲結繭的緊要關頭, 怎能拿來任我們擺弄, 豈不作孽?”

“蘇姐姐博覽群書, 我?卻是不知者不怪嘛。”武婕妤有些?不服:“何苦說得這樣罪大惡極?”

“蘇婕妤說得?對,這些?小東西是蠶農們的生計, 不是隨便?拿來給我?們玩兒的。”儀貞一錘定了音, 隨即才轉向武婕妤:“你也?不必過於擔心,屆時若當真害怕,拿著銀鉤做做樣子就是了, 蠶隻管吃桑葉,哪顧得?上咬人?”

皇後用金鉤黃筐, 妃嬪則用銀鉤, 采來桑葉喂了蠶,待蠶結繭後,蠶婦便?選出好的蠶絲獻給皇後,皇後再獻給皇帝。

過後又擇吉日,進行繅絲、染色等節。製成朱綠玄黃的衣料, 以供祭祀禮服使用。

身為主祀者,真正?需要儀貞動手的流程其實?寥寥無幾?, 至於陪從的嬪妃,就更不必說了。

不過大夥兒的熱情都很高, 對於此?項勞作表現出了空前的翹首以盼。

在內織染局遣出的一行女染工中,儀貞還見到?了兼任讚者的燕十六。

內織染局的匠人們皆是從外頭揀選出來的青壯年?男子,每年?領糧食銀錢,隨帶入局的妻女亦多藝業精通,此?番儀禮上便?發?揮了作用;唯是這些?女眷們宮規方麵?尚且生疏,掌印太監一事不煩二主,點了平日監工的燕十六前來照應。

儀貞見他來回奔走著,儼然?成竹在胸,心裡替他高興,預備著何時見了燕十二,也?在他麵?前念一念,免得?他長日記掛。

旋即又覺得?不妥,回宮後招來燕妮兒:“上一次,你如何想起去皮影班的呢?”

燕妮兒而今生怕不能取信於人,竹筒倒豆兒一股腦地交代出來:“奴婢的乾妹妹百靈兒,臨行前把養的兩隻朱砂魚托給了奴婢照料,奴婢把它?們放進了薔薇館外頭的小池塘裡,隔些?日子去看看,這才留心到?了那個養貓的內侍,實?在沒?有彆?的瓜葛了,奴婢不敢隱瞞,求娘娘明鑒!”

這話應當是真的,她自個兒也?該明白,再撒謊,猗蘭殿就真容不得?她了。

不過儀貞不著急表明態度,甘棠在一旁聽了,倒有些?忍不住:“你心裡倒有成算。誰不知道薔薇館是娘娘從前住過的,你打著猗蘭殿的名號,過去也?極便?宜,至於有沒?有彆?的勾當,卻是無憑無據了。”

“娘娘…”燕妮兒這時才體會到?何為“一失足成千古恨”,簡直百口莫辯——私養玩寵,本?就不是她能做的事兒,何況還是養在猗蘭殿以外,隔三差五地出宮門,連個佐證的人都沒?有。

儀貞歎道:“瞧,你又是為情義得?咎。我?這兒的人有些?愛好,我?一向並不禁止,隻是因為有個朏朏,魚確實?是不能養的,你那乾妹妹可曾替你考慮過這一點?便?是她出宮匆忙,實?在周全不到?,你又曾來問過我?沒?有?所幸而今無事發?生,你啞口無言,也?就罷了;倘真成了禍根,你又如何補救?補救不了呢?”

燕妮兒愧悔不已,一時竟淚水漣漣,伏地道:“奴婢糊塗,不是不知這些?道理,是困於他人的目光言語,寧可違背本?心行事,如今吃了苦頭,後悔也?晚了!”

這番自剖實?屬儀貞意?料之外,總算肯高看她一眼了:“孺子可教,便?不算晚。坐端行正?、毀譽由人,還有得?曆練呢,不急於一時。”

燕妮兒蒙了大赦,新生一般,喜盈盈地去皮影班傳過話,順道看望薔薇館外的兩尾魚。

魚兒活潑好動,放回池子裡比養在小小缸中更是自在,無須她每常侍弄著。燕妮了卻一樁事,越發?儘心地在儀貞身邊聽差。

不過儀貞身邊實?在不缺人了,從平素的飲食起居,到?外出遊玩;統領庫房、調度人手 …詳細到?一隻琉璃瓶碎了、朏朏的衣裳臟了這樣的小處,都可落在專人頭上去解決。憑一個燕妮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都找不著可以效勞的地方。

儀貞橫豎是閒著,見她不得?要領地忙忙碌碌,又點撥她:“你且不必操心這些?,自有人操持得?妥當呢。當初你甘棠姐姐領你從小廚房進到?這裡頭,雖不圖你報答,你很應當記得?她的恩情才是,誰曾想你犯了糊塗,叫她臉上無光,心裡難免失望,依我?看,你該誠心誠意?地向她賠個禮,叫她且觀你往後。”

燕妮兒受教,下了值果然?去找甘棠,特意?端茶與她,口稱“師父”,又再三賠罪;甘棠連道“何至於此?”,一麵?接茶一麵?扶起她來,說讓她隻管好生當差就是了。

儀貞全當此?篇翻過,慧慧這樣更諳甘棠為人的卻知道,後者不過是不會拂逆主子的意?思而已,心底裡再不會接納燕妮這麼個人了。

有小聰慧而無大是非,難當重任。

儀貞親手浸入染料的那塊兒綢子,做了一件皇帝常服,餘量還有一丈多,叫內織染局仔細卷疊起來,彩繩兒係了,用一個錦盒裝好,掌印餘太監雙手捧著,送到?了猗蘭殿。

這點小奉承,儀貞是看得?懂的:皇後娘娘巧麼,染的衣料都格外經用些?。

示意?宮人接下了,笑道:“也?是匠人們心慧手敏,可見餘掌印平日裡訓導有方。”

餘太監嗬著腰連說“不敢”,一抬眼皮乜見個花容月貌的大宮女走過來,將一隻緙絲荷包遞到?他跟前。

“勞動餘掌印專程走一趟,且拿著喝盅茶解乏。”

那哪兒能呐!內織染局雖不複昔日繁榮,掌印太監到?底不愁吃喝,況且這是皇後親賜,何等的榮寵!餘太監巴不得?回去就奉在供桌上、一日三柱清香呢。

樂陶陶地謝娘娘恩典,兩手接了,複又把這位文聲雅語的宮女看了兩看,忽然?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孫錦舟的對食兒了,按著輩分,自己得?叫聲奶奶。

後脖頸一緊,一雙招子立馬老實?下來,再三再四地謝完儀貞,腳底早抹好了油,順勢就要告退。

“不忙。”儀貞沒?把他那些?小動作放在眼裡,接著道:“我?上回看繅絲女工們,終年?將手浸泡在水中,皮膚都皺得?不成樣子了,年?紀輕輕患上痹症的也?不在少數。我?問了太醫,擬了一張蠲痹湯方,往後按這個配藥煎好,每日分給眾人。”

餘太監忙道:“皇後娘娘宅心仁厚,實?在是奴才們的福分!”密密實?實?地歌頌了一通,趕在儀貞不耐煩之前,又斟酌道:“內局地方偏,成日勞煩太醫署的大人們也?不便?,不如奴才們自己領藥材回去燒水熬煮,省事兒許多。”

儀貞略想了想:“就依你說的吧。”

餘太監領命,恭恭敬敬地告了退,回局裡大力宣揚皇後娘娘的仁德去了。

瞧著那一步一抖的敦實?背影,慧慧一撇嘴,回過身來,向儀貞道:“這個餘太監不大老實?,萬一昧了藥材,以次充好、欺上瞞下,豈不有違娘娘的苦心?”

“總不能因噎廢食。咱們的本?意?是讓那些?工匠們少受病痛,不是磨練出個剛正?清廉的掌印太監。”儀貞暗想:哪個混得?上“太監”位置的內侍不是一肚子算計?

“再不然?,還有個燕十六可作監察禦史呢。”

燕十六這日輪著休沐,潔淨一新地走回自己屋前,靈機一動,左右看看四下無人,將房門略開了些?,兩腳一點地,輕輕鬆鬆騰空一翻,便?倒掛在了門框上,晃晃悠悠地風乾頭發?。

一支小曲兒沒?哼完,被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沒?待燕十六看清來人是誰,自己的身子已經不聽使喚地調轉回來,紮紮實?實?擲在地上。

這般手勁兒再無旁人,燕十六期期艾艾地叫了聲“哥”,一麵?揉著被燕十二抓疼了的肩膀,一麵?問:“你怎麼來了?”

這是還記著他前回說過的話呢。燕十二有點抹不開臉,據實?以告的話又怕弟弟那份不該有的心思越發?活絡,索性反問一句:“我?不來,如何看得?見你藝高人膽大?”

燕十六兀自嘀咕了兩句,也?聽不清說的什麼,隨即笑嘻嘻地一比手:“哥哥裡麵?坐。”

燕十六如今當著個小小的監工,得?以單獨住一間屋子,陳設比以前在皮影班還精細些?。燕十二坐在一隻圈椅裡,不由得?感慨起來:“上次我?說的固然?是氣話,不過,你獨自在這邊領了差,凡事是該自己多思量些?,沒?有旁人多嘴,自己拿主張爽快歸爽快,到?底彆?忘了穩妥二字。正?經立起來了,我?隻有替你高興的。”

燕十六自入了織染局,餘太監倒不曾為難他分毫,但畢竟多見了人情世故,心裡更明白了不少,聽他這麼一番話,隻連聲應下,知道這是純然?為自己好的。

兄弟倆難得?平心靜氣地暢談了一回,燕十二口渴,不得?不停下來,自己起身尋得?茶具倒水喝,又歎:“才說你長進了,轉頭連茶也?不倒一杯。”

燕十六道:“你又不是客,要什麼自己拿就好了。”

燕十二無奈,涼茶下肚,正?事也?不得?不提了:“皇後娘娘一時要見你…”

“你怎麼不早說!”燕十六沒?等他說完,從凳子上一躍而起,又是抓梳子束頭發?、又是撣衣服穿鞋,一麵?催促著燕十二快些?,一麵?敲隔壁房門借玻璃鏡子。

“…你這副模樣,在外麵?且收拾起來。”好一通風急火燎,兩人走在猗蘭殿的路上,燕十二不得?不叮囑他幾?句。

燕十六還在摸自己的發?髻光整不光整,嘴裡隨口應著,其實?哪裡聽得?進去。燕十二明知如此?,亦拿他沒?有彆?的辦法了,生怕再適得?其反一回。

等到?了猗蘭殿,儀貞見了他倆,先笑起來:“果然?親兄弟沒?有隔夜的仇,我?原說叫了燕十六來,趁機讓你們兩個推心置腹地說說話,如今看來是不必了。”

燕十二聽到?這裡,究竟有點不自在——他特意?先與弟弟說開,而將儀貞傳召的事壓在後頭,正?是怕燕十六再記她一份情,往後更加解不開了。

如今儀貞無心一語,幸而燕十六並未聽出什麼端倪,咧嘴一笑:“托娘娘的福,我?如今也?算很懂得?道理了,哪還能怨哥哥的不是呢。”

“唉呀,真真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儀貞讚道:“你調去內局才一程子,簡直像個大人啦!”

他本?來就是大人麼。燕十六知道這樣一回嘴,最是幼稚,便?不作反駁,仍舊端莊地嗬一嗬腰,道:“娘娘叫我?來,不知有什麼吩咐,儘管交給我?,必然?辦得?圓圓滿滿的。”

儀貞話到?嘴邊,又有些?猶豫,隨即隻婉轉問:“並沒?有什麼吩咐。單是瞧瞧你在那邊過得?如何。”

“過得?很好。”燕十六不假思索道:“同僚們都和氣,匠役更是辛勤,就連餘太監都時常照顧我?呢,我?知道,這是沾了娘娘的光。”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