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裡小衣安靜得反常,謝茂吩咐所有人退下,單獨問衣飛石:“你想到什麼了?”
衣飛石很驚訝。他自認沒表現出任何破綻,就是很正常地不說話,信王怎麼就知道他心裡有揣測了?——可憐衣飛石並不知道,他認識信王不足十日,謝茂認識他足有兩輩子那麼久了。他才眨眨眼,謝茂就知道他要用什麼姿勢撒謊。
“殿下還記得騾馬市大火當日,我曾在火場附近撿了樣東西?”
衣飛石從懷裡摸出那枚微微變形的銅錢,放在謝茂手裡。
銅錢被他貼身揣著,帶著他的體溫,謝茂伸手接了,恰好一點兒溫熱燒在手心裡。
這一點兒搔動,從手心一直癢進了謝茂的心窩。
他以為衣飛石會照例撒謊,這時候的小衣並不信任他,也不真正相信他有庇護衣家的能力,對他隱瞞真相自行其是,是很正常且理智的選擇。
可衣飛石竟然選擇了坦陳!
這太出乎謝茂的意料了,那僅是一枚銅錢麼?不是,那是衣飛石的信任。
“當時陳朝奸細中,有高手以此銅錢擊碎了太平缸。不過,在甕城時,我並沒有遇到這位高手。他應當是在前往聖安門途中離隊脫身了。此前我曾命人暗中在聖京探察,今日恰好當麵探了探底細……”
一句話沒說完,謝茂把他從懷裡揪了起來,皺眉道:“你去見奸細?”
衣飛石不解:“是?”怎麼了?
“……你傷才好。”謝茂也不是攔著衣飛石不許涉險,可他還是沒法兒把眼前這個少年與記憶中的衣大將軍徹底疊加成一個,下意識就想揣口袋裡護著,“你沒和人動手吧?”
衣飛石笑道:“他指上功夫厲害,也不及我。殿下放心,沒人能讓我吃虧。”
謝茂按住他肩膀細細摩挲了片刻,才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你的意思是,這火可能是奸細放的?”謝茂沒有糾結太久,衣飛石有自己的想法,他不可能真的把衣飛石困在身邊。
“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沒有證據,也不一定對。”衣飛石道。
“可以查一查。”謝茂撚起手裡的銅錢,“我來查?”
衣飛石正要借助信王府的力量。他在軍中有人,在京中卻是一籌莫展。衣家手握重兵駐紮於外,再跑京中弄一攤子算怎麼回事?衣飛金在京中擱了些人打探消息,也都是借著夫人周氏的陪嫁鋪子名義安置。
他要盯梁青霜,手裡根本無人可用。曲昭是衣尚予帳下親兵,護衛殺敵可用,乾這些陰私之事就差得遠了。本來也沒想求助信王,可既然謝茂問了,他心念一動,不如一用。
——射殺守城校尉一事,謝茂都能替他周全,可見善意。
更重要的是,他想送一個把柄給信王。讓林氏可以更放心地用衣家。
衣飛石不知道淑太妃與衣尚予達成了哪一種共識,依他自己想來,衣家不反就是死。既然林氏想動一動,衣家完全可以先靠攏,再圖其他。這種情況下,與其市恩,不如示弱。
衣飛石將東籬先生的來曆說了一遍,低聲道:“此人來曆頗不堪言,又是我長兄蒙師,還請王爺周全一二。”
我大哥的老師,是我爹從陳朝撿來的俘虜,他可能是個奸細。你替我擺平這件事,我家肯定要報答你,配合你想做的事。否則你暴露出這件事,我全家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短短幾句話,說得溫馴又綿密,謝茂摸著自己腰上熱出來的細汗,禁不住笑。
小衣的政治嗅覺也太可怕了吧?淑太妃的想法他這個做兒子才想明白一會兒呢,衣飛石出門轉了一圈,立馬就嗅出了風聲,悍然選擇了站隊。
——他不止遞了把柄給信王府,取信於林氏,順便也把他爹衣尚予賣了。
試想長子蒙師是陳朝探子這件事曝光,對衣尚予絕對是毀滅性的打擊,還想老老實實地做皇帝的忠臣?這條路已經被衣飛石走絕了。
衣尚予隻能選擇和林氏合作,或者,更進一步,自立為王,篡位稱帝。
才想著這娃年紀小怕他吃虧,冷不丁就給朕嚇出一身冷汗。謝茂慢慢摟著衣飛石纖細柔韌的腰,低聲道:“那要怎麼報答我?”
衣飛石捧住他的臉,學著他的模樣,在他薄唇上輕吮一下:“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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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謝茂迷迷瞪瞪地起床出恭。
今夜替他值夜的是趙從貴,老閹奴殷勤地掀開馬桶蓋,扶王爺坐下。
突然聽見王爺冷靜至極的聲音,吩咐道:“我不管你用我娘還是林相的人,悄悄去給我把衣家老大的東籬先生弄死。我要他徹底消失,不留下任何痕跡。”
趙從貴聳然一驚,眼皮卻耷拉了下去,似乎根本沒聽見謝茂說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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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飛石想以此逼迫衣尚予奮起反擊,謝茂可不打算玩火。
真把衣尚予逼反了,……他和衣飛石怎麼辦?
所以,老老實實滅火去吧。謝茂上完廁所回床上躺著,看著窗外如銀冷月,心中忍不住想,哎,小衣使心眼兒的時候,好可愛喲!真想親親親。打滾,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