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振衣飛石(44)(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7752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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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出門看似隻帶了幾個宮人, 其實背後有大隊羽林衛隨行保護。行在街上一眼望去, 十個百姓裡倒有五六個都是羽林衛喬裝改扮。

謝茂本想帶著衣飛石隨處逛逛——不逛怎麼辦?直接帶回宮?眼瞅著衣飛石不是很想進宮,宮裡也確實不很方便,逛街更是興師動眾,謝茂想了想, 帶著衣飛石回了潛邸。

信王府此時已升龍,原本謝茂寢居近身之處都改換禦用。

哪怕是國喪中沒有大興土木, 宮製已改,重臨故地竟有一種滄海桑田的滋味。

“坐吧。”謝茂本想找回一點兒從前的感覺, 哪曉得弄巧成拙了。

驟然分開了好多天, 衣飛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謝茂叫他坐, 他就在老位置上坐了。

哪曉得謝茂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 半點沒有伸手摟他的意思。雙肘在膝上一撐,臂膀向外, 就似一種拒絕。——徹底把衣飛石拒在了他的懷抱之外。

這個姿勢現代人很熟悉, 若是謝茂再垂頭喪氣,用手搓搓腦袋, 那就是標準的喪臉。

可是衣飛石不熟悉這個姿勢。

謝茂對他顯露出一絲拒絕, 他即刻起身退了一步, 立在沙發外側, 躬身垂首。

——沒有馬上跪下去磕頭, 那是因為他和謝茂相處幾日, 彼此感情還好。

謝茂還沒來得及吐氣, 身邊人就起立低頭了。

和前兩世很像。衣大將軍在他跟前總是那麼小心謹慎,從不出一絲紕漏。前世是他登基多年皇權在手,衣飛石不得不怕,今世衣尚予手握重兵皇室倒還不那麼專橫,可是,衣飛石還不到衣尚予的地位。

每一世,他的身份都把衣飛石壓得死死的,絲毫不得動彈。

“你坐。”謝茂指了指身邊的單人沙發,這是個親近又不親昵的位置。

我不喜歡這樣嗎?謝茂不覺得。若沒有這一層壓製,他根本沒有親近衣飛石的機會。

所以他和係統鬨翻了,嚷嚷著不想當皇帝也不想活了,可他發現衣飛石有可能逼反衣尚予時,立刻就出手澆滅了這個苗頭。——把皇位讓給衣飛石來坐?不可能。他可以死,但他絕不想失去對衣飛石的主動權。

他沒想過會這麼早登基。這打亂了他的很多盤算。

像現在這樣,他是獲得了絕對的主動權,可衣飛石也失去了選擇權。當他是信王的時候,衣飛石可以拒絕他,他當了皇帝,拒絕就不是那麼單純的事了。

當信王的時候可勁兒調戲人家,甚至用射殺守城校尉一事逼人家獻身,那叫一個無所不用其極。現在當皇帝了,改口說我鬨著玩兒的,你喜歡我我們才睡,你不喜歡就算了。——衣飛石敢對他說,我不喜歡陛下,我們不睡嗎?

就算謝茂說的都是真心話,聽在所有人耳朵裡都是那麼的虛偽,甚至是威脅。

不等謝茂談什麼喜歡就睡不喜歡就不睡的話題,皇位砸他腦袋上的第一天,衣飛石就姿態卑下、“情真意切”地表示要為他侍寢了。

這話怎麼說?說不明白。謝茂習慣性地給衣飛石推了盞茶,半晌才說:“國喪已除,你阿爹也去了下虎關,你去兵部走一趟,這就去中軍辦差。”他不再提接衣飛石進宮的事,可也不放心讓衣飛石住回長公主府,“朕在北城給你撥個小院子,你住那邊去。”

說是撥小院子,沒說賜一座清溪侯府。也就是說,這是私底下的賞賜,不過明路。

他做信王的時候能隨口嚷嚷和衣飛石成親,這時候就不能瞎來了。

說到底,清溪侯算哪個名牌上的角色?值得皇帝剛登基就急火火地特賜府邸?謝茂不願衣飛石扮演前世周琦的角色,有些事當然得低調些。——就算接衣飛石到太極殿住,那也是在太後跟前過了明路,央求太後幫著遮掩過的。

謝茂才剛登基,千頭萬緒紛至遝來,就算有幾輩子經驗,麻煩就擱在那裡,再熟練工也得一件一件處置,何況,內閣諸臣也要磨合,每天都忙。把衣飛石安置在北城,他其實也沒多少功夫經常微服出宮探望,單純就是怕長公主欺負小衣。

哪曉得衣飛石就理解錯了,以為皇帝特意圈住自己,得空就要來睡,低頭道:“是。臣謝陛下垂顧。”

不過幾天沒見而已!

謝茂覺得很暴躁。他想問長公主欺負了衣飛石沒?他想說自己並不著急甄選美人充實後宮。他想抱抱衣飛石吃個小豆腐。可是,想起衣飛石多日不曾入宮,反而待在長公主府和小姑娘玩耍,他就憋住了。這些話,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衣飛石坐在一邊也很不自在。從前待在信王身邊都很放鬆,今天是真的覺得氣壓低。

隻是在謝茂跟前,衣飛石一向被動,主動說話這個技能隻在“有所求”的時候才點亮,明知道謝茂不太高興,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哄。萬一哄錯了呢?萬一皇帝就是想發脾氣呢?他也沒自虐到想抬著頭去正麵領受皇帝的怒火。

二人僵持了許久,謝茂的茶水換了兩遍,衣飛石就淺淺抿過一口,相對枯坐。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謝茂想了想,吩咐朱雨,“你先服侍侯爺去柳巷長街的彆院安置,若侯爺有什麼得用的物件遺在長公主府,你親自去取。”不許衣飛石再踏入長公主府一步。

二人一同出門,衣飛石在門前給謝茂磕頭:“恭送陛下。”

就這麼迫不及待和我分手!謝茂腳有點癢癢,不過,看見跪在地上身量猶少的衣飛石,舍不得踢。氣不過就蹲下身來,雙手扯住衣飛石的臉頰,狠狠揪了一把!臭小子!

衣飛石被揪得兩頰泛紅,眼看著皇帝揚長而去,心想,越來越喜怒無常了。

謝茂意興闌珊地回了宮。

他後宮中除了個親媽,一個女人都沒有,心情不好隻能往長信宮去。

此時國喪已除,奉安宮中的大行帝後梓宮都已經送至沿陵供奉,等待三年期滿後下葬封陵。宮中自此除服,不再懸掛白幔,不過,上下依然衣飾素淨,以表哀思。

謝茂進門時,太後正在看著宮人們擺放花盆。她最愛花木,文帝崩後,長信宮有一年沒看見鮮花了。如今親兒子登基,她自己成了名正言順的太後,這才敢以孀居之身大喇喇地擺出花來觀賞。

“怎麼?碰軟釘子了?”太後當然知道謝茂的去向,見謝茂不怎麼高興,故意道,“不識抬舉的東西。我兒彆生氣,阿娘這就下懿旨申斥他!”

謝茂頓時就給她嚇精神了。通常隻有太後下懿旨申斥內外命婦的,哪有太後下懿旨申斥朝臣?不把衣飛石羞死才怪!

太後正在剪枝,見狀笑得喘不過氣:“哎喲,我的兒,就這麼喜歡?”

她上次故意落水傷了肺,這時候笑得激烈一些,忍不住就喘。

謝茂見她手裡花剪晃動危險,忙接過放下,扶她回堂上安坐:“阿娘,這麼長時間也不見好,是否從外邊請大夫來瞧瞧?”

“好了好了,養養就好了。”太後稍歇片刻,問道,“你今日去接人,沒接回來?”

“他有自己的差使,哪兒能天天住宮裡?兒臣在外邊給他撥了個地方,離衙門也近。”謝茂道。

謝茂要接衣飛石進宮,太後樂見其成。現在謝茂把衣飛石安置在宮外,太後反倒覺得不妥當了:“他離衙門是近了,你出去哪裡方便?阿娘不是不許你出宮。隻是如今大局初定,前麵一波陳朝探子也沒查清楚,京中未必安全。”

謝茂笑道:“阿娘放心,兒臣不會時常出宮。給他弄個地方住著,實在是他家有惡母,每每都要欺淩虐待他。——阿娘與馬氏相處更多,可知道這毒婦心腸?”

太後不能說全然不知。她善識人,似梨馥長公主這樣奴顏媚上的人,禦下也必然究極苛烈。她隻是沒想到梨馥長公主苛待的不是仆從,而是親子,被兒子問了一句,她才想起兒子曾經寫信讓她收拾馬氏,又忍不住笑了笑,說:“你放心,阿娘已經在替你出氣了。”

謝茂不解:“哪裡?兒臣怎麼不曾聽說?”沒聽見馬氏倒黴啊?

太後不肯透露詳情,隻說:“且待來日。”

太後擔心皇帝隔三差五出宮不安全,哪曉得自那日回宮之後,皇帝就一直安分地待著。每天老老實實玉門殿聽政,太極殿議事,偶爾去內閣值房轉轉,和老大臣們聊聊天,改善一下夥食。

他吩咐把萬年宮廊殿的屋子收拾出來,給幾位閣臣一人撥了一間,另外幾間備用。還給內閣值房專門撥建了一個小廚房,由尚膳監專門撥發食材配給,方便閣臣值班時飲食。

不單閣老們吃飽睡好精力充沛,在內閣的寫字、文書都吃得油光滿麵。

外邊朝臣們紛紛議論新君暴戾堵塞言路不好服侍時,在內閣服侍的小卒子們滿臉懵逼:皇帝?暴戾?不好伺候?沒有呀!皇帝可好啦!皇帝可會體恤下情啦!咱們內閣間間房裡都有冰山!又涼快又好吃!

——有時候皇帝會賜冰碗下來,老大臣們養身不吃,都便宜底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了。

宮裡安穩不動,宮外的衣飛石則不免犯了琢磨。

自從那日在潛邸門前與皇帝告彆,至今已有大半個月了。

他每天老老實實去北城的中軍衙門上差,到點兒就乖乖回府候著,專門把衛烈留在家裡守門,交代若皇帝來了,立刻去衙門找他回來。到了休沐日,就有從前的紈絝朋友上門,邀他外出玩耍,他當然不敢去,待在家裡等了一天,皇帝還是沒來。

他大抵知道是那幾日沒進宮的事惹了皇帝生氣,原以為皇帝肯撥院子安置他,這件事就算過去了,哪曉得這麼多天都不來找,居然氣了這麼久?還是,這是皇帝刻意磨他性子?冷待幾日讓他以後都諂媚些?

不管皇帝是生氣還是故意冷待他,衣飛石都覺得挺沒意思的。他閒來無事會想想皇帝今天來不來?夜裡燈一熄,睡得也很安穩,次日照常去衙門上差理事練兵,並不糾結。

相比起謝茂想動不敢動的牽扯,他完全處於被動而坦然的境地,反而不受煎熬。

皇帝要來臨幸,他就乖乖給睡。皇帝不來,他趁機好好練兵,將從前所學都施展一遍。

衣尚予已經培養了長子衣飛金做領兵大將,為了安撫皇室,也不會再把次子那麼早就放出去帶兵,是以,衣飛石這些年來一直在父親帳下聽命,沒有獨領一支小隊伍的機會。

現在中軍將軍是武襄侯林聞雅,這位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除了整軍進駐北城當日來晃了一圈,其他時候都在衙門值房裡睡覺。——中軍是衣尚予一手帶出的兵馬,外人哪裡插得進去手?林聞雅才懶得去校場費功夫。不過,林聞雅雖不管事,中軍兵符揣在懷裡也從沒給衣飛石看過。

如此一來,衣飛石在北城中軍衙門也算是如魚得水,每天都精力充沛,乾勁十足。

這日衣飛石從衙門下差,歸家途中被原家小廝攔了下來:“少將軍,我們小姐出事了,您快去看看吧!”

原家小姐就是那日在長公主府與衣飛石一齊射箭,被謝茂撞了個正著的白衣少女。

她乃是衣尚予帳下大將原伯英幼女,小字明嬌。她的父親原伯英大將,就是當日在襄州勸衣尚予自立、反被衣尚予斬首殺雞儆猴的老將。

原伯英發妻早逝,家中有兩位貴妾,各自生了一個兒子,都比原明嬌年長。

衣飛石和原明嬌原本也不是很熟悉。——他經常跟著衣尚予四處征戰,原明嬌一直養在京城,想熟也熟不起來。和原明嬌交往,也就是最近半年的事情。

衣尚予殺了原伯英,原明嬌在家中沒有父親倚靠,和兩位庶兄關係也不好,常常被擠兌。衣尚予見少女失怙可憐,有心撮合兒子與她,原明嬌也知機抱住了衣家二公子這條大腿。至於衣飛石,他和原伯英關係挺好,親爹殺了這老叔,他心裡也挺難受,見老叔愛女被庶兄庶母欺負,難免多照顧些。至於是否婚配,他沒想那麼遠,也輪不到他想。

衣飛石本以為原明嬌是在家中又被庶母欺負了,哪曉得原家小廝領著他到了梁安寺前,急吼吼地竄進了一間藥鋪,說道:“少將軍,快快!”

衣飛石一頭霧水,這是生病了?如今大藥鋪都有坐診的大夫,急病也能在後堂問診,他跟了小廝進門,站在垂下竹簾的堂前不再動了,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明嬌生病了?”

小廝猛地把竹簾子打起,急切地說:“我們小姐今日去梁安寺燒香,被人從旱橋上推下來,摔得不好了!”

衣飛石心裡猛地一跳。梁安寺前的旱橋!

謝朝未定都聖京時,京城規模遠不如此時廣闊。如今被圈在城門內的梁安寺曾位於城郊,有河道環帶而過。太宗皇帝修築新城時,重新規劃城內水道,梁安寺前的河道就此廢棄乾涸了。然而,河道上的那座橋,是天下名僧明慧禪師化緣所建,無數信眾慕名而來瞻仰祈福,一直不曾拆除,逐漸就成了一座旱橋。

那可是一座足有兩丈高的橋,衣飛石若猝不及防摔下都容易受傷,何況閨中弱質?

衣飛石急切進門探望,曾經活潑愛笑的少女頭上纏著白紗,已經被鮮血染得濕透,滿床鮮血滴滴答答,臉色白得像是最上品的宣紙。她眼神渙散,神誌已迷糊,奄奄一息地躺著。

在旁忙碌了半天依然沒轍的大夫搖頭:“哎,老朽無能。”

衣飛石上前,小心翼翼地看著血榻上的原明嬌:“三娘子……是我,衣飛石。”

原明嬌無力地想要看他,氣息漸低,緩緩合上了眼。

“小、小姐!”丫鬟撲上來尖叫。

大夫上前摸了摸鼻息,歎息道:“客人節哀。”

衣飛石看著原明嬌摔得一塌糊塗的屍身,一把救過小廝,拎到房外問:“你說你家小姐是被人從橋上推下來的?”

“對,少將軍!小的和小彩都看見了!是那臭婊|子故意擠上來,趁著我家小姐不防備,一掌推在我家小姐背心,生生推下去的!少將軍,我們小姐死得冤枉!你得替小姐報仇啊!”小廝跪在地上不住哭泣,滿臉抹淚。

“你可認得凶手?”衣飛石問。

小廝不住點頭:“認識!認識!小的本來抓住她了,可是當時急著去背小姐看大夫,被她溜走了。這是小的從她身上抓下來的玉環!”小廝從懷裡摸出一枚玉環,交給衣飛石。

衣飛石詳細問明了當時的情況,推原明嬌的女子是何模樣裝扮口音,小廝就憤憤地指說:“少將軍!此事必然是王姨娘指使人乾的!前幾日她想將我們小姐許給娘家不成器的侄兒,被我們小姐一口回絕,她便懷恨在心,說要我們小姐好看!”

衣飛石將玉環收在懷裡,說:“先替你家小姐收殮,此事我來查。”

原明嬌被推下橋也不過半個時辰,衣飛石隨時中軍副使,卻不可能為私事調用兵馬,先調了衣尚予留給他的二十四騎在梁安寺前查問目擊者,想想又去長公主府調了家丁來幫忙尋找凶手。長公主府的家丁也都是軍中退伍的老兵,傷殘得不甚嚴重,個個都很老練。

梁安寺本就是京城很出名的佛寺,平日在此擺攤市貨的小販不少,剛才發生了墜橋事件,所有人都還在議論紛紛。衣飛石差人查問,居然就有人給他指了方向:“那邊那邊,我看見那女子帶著丫鬟往那邊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