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振衣飛石(43)(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7684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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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進皇宮的第一夜, 謝茂和衣飛石一起歇在了臥榻上。

儘管勉強“坐懷不亂”的事做得挺讓謝茂煎熬, 可他還是堅持摟著衣飛石一起睡。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衣飛石做好了事上的準備,讓謝茂摟著倒是踏踏實實地埋頭睡了,哪曉得背後熱乎乎的抵了他大半夜,摟著他的胳膊還是老老實實地放在他肩上, 並沒有放肆往下撫摸褻玩。

這其中當然也有男人間才懂得的尷尬之處。次日清晨,兩個都是年輕氣盛, 衣飛石扯過薄被掩住下身,謝茂就在他背後輕輕地笑:“上火了。”

衣飛石耳朵微微發紅, 扯著寢衣下擺離榻, 匆匆往恭室去了。

謝茂側身撐起, 看著衣飛石狼狽逃竄的身影, 剛想笑一笑, 轉念想起自己好像也憋得難受,笑個鬼啊!

照著以前在信王府的時辰起床, 很明顯就耽誤了。謝茂穿戴整齊出門時, 趙從貴稟報說諸大臣都已經在崇安門等候。

國喪期間,嗣皇帝輟朝, 但諸王大臣每天都要按時準點到奉安宮, 為大行皇帝哭靈。本來應該由嗣皇帝領著去, 現在謝茂在太極殿呼呼大睡, 大臣們又不能扔下皇帝自己先去哭先帝, 隻好在崇安門前等著。

謝茂也沒傻到去崇安門跟群臣會和, 他直接去了奉安宮, 守在大行皇帝梓宮前焚燒經文。

王從富領著諸王大臣進來時,他熬得微紅的眼中還有殘留的淚水,勉強由宮人扶著起身,似是勉強遮住了喪兄的悲痛,輕聲道:“朕睡不著啊。閉上眼就看見大行皇帝的身影,他對朕說,他還有功業未竟,有疆土未收,放不下這個天下。”

打頭的宗室王爺都紛紛勸說:“陛下節哀。先皇殯天留下未竟之業,還要陛下承繼,陛下千萬保重龍體,莫要哀毀過甚。”

身為百官領袖的閣臣們則紛紛裝鵪鶉,沒一個打算吭聲。

謝茂焚燒的經書都是他閒暇時為楊皇後所抄寫的《道德經》、《清靜經》,這會兒睜眼說瞎話,非說是給皇帝抄的佛經,也沒人打算跟皇帝頂嘴找不自在。大行皇帝已經不在了,新皇是眼前這位。前後兩位皇帝說是感情好,嘿,同胞兄弟還打死打活呢,新君和先帝又不是一個媽生的,能好到哪裡去?

領了百官哭了一次靈,中場休息時,謝茂就直奔長信宮找淑太妃去了。

“阿娘,宮裡得用的人手支我幾個!”媽噠,趙從貴個大煞筆,居然笑眯眯地看著朕睡岔了點兒,重生一次怎麼覺得這個奴才變傻了?!

宮中還在服喪,淑太妃的長信宮也不能免俗地掛著白幔,行走的宮人俱服斬衰。

可是,這座曾經悄無聲息的長信宮,還是煥發出一種勃然的朝氣與暖意。宮人們不苟言笑,行止間卻活力充沛揚眉吐氣。孀居的淑太妃素服玉飾,妝容勾得精致極了,很顯然,自從昨日跟兒子談妥之後,她放下了心中最局促忐忑的一顆巨石,開始享受生活了。

“正打算讓他們今兒就去呢。這麼著急?”淑太妃給兒子遞了茶,“起晚了?吃了沒?”

謝茂蹬了踩出一腳汗的鞋子爬上淑太妃的榻,任憑宮人伺候著泡腳,靠在軟枕上歪著:“擱潛邸時就是睡到卯時末才起來,醒了一問,舅舅他們都在崇安門等著了。好歹皇位是從皇兄那兒弄來的,哭靈都遲到,這事傳出去也不好聽。”

“我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淑太妃端茶給他,又把點心推了推,“阿娘手底下的人,再心腹不及你,再親近不及你。哪怕用了十年二十年,有了天大的功勞,敢在這時候給你使絆子,都要剝皮。”

謝茂賠笑道:“阿娘言重了。不過,兒臣也覺得,咱們娘倆再客套猜忌,這事兒鬨得挺沒意思。”

“叫宰英進來。”淑太妃吩咐。

大宮女應聲而出,很快就領進來一個身材高挑削瘦的人。

謝茂認真看了一眼,愕然發現這不是個男人,而是個長相極度肖似男人的女子。

她不止長得像男人,穿的還是十二監中少監才能穿戴的藍紗袍,腰間懸垂一塊二指長短的木牌,上寫“直殿”二字。這個女人居然是直殿監少監?

內宮二十四司中,具體分為十二監、四司八局,直殿監為十二監之一,掌管各殿及廊廡灑掃。沒有什麼油水,多半也見不到貴人,真不算熱門單位。可它再不是熱門單位,也是宦官才能乾的活兒,哪有女人混到十二監去的?

這個長得像男人還混到太監單位的女子,進門也像個閹宦一樣啪唧跪地磕頭,聲音也是個挺漂亮的女中音:“奴婢宰英叩見主子。”

淑太妃指了指她,對謝茂說:“她專管打掃各處的。今兒就給你了,宮裡哪處不乾淨,隻管讓她去掃。”又問宰英,“皮剝下來了?”

宰英磕頭道:“娘娘恕罪。剝了不到半截,那奴才就嚇死了。”

淑太妃輕笑了一聲,似是嘲笑被剝皮者的膽量,這才跟謝茂解釋:“昨兒阿娘打發去太極殿給你掃屋子的閹奴,叫王從富的。大約是想把你身邊的趙從貴擠下來,就此留在太極殿當差,……嗬嗬,倒是累得我兒今天急急忙忙跑一場,飯都沒吃上。”

她沒說細節,但也非常明白了。

長信宮的掌事太監王從富想攀皇帝的高枝,故意使絆子不讓趙從貴叫謝茂早起哭靈,滿以為皇帝會因此震怒殺了趙從貴,他再經營一番,愛子若狂的淑太妃肯定要把自己身邊最得力的心腹——也就是他王從富,調去太極殿鎮守。

算盤都打得挺美好,哪曉得他碰上了眼裡絲毫不揉沙子的淑太妃母子。

謝茂就沒想過把趙從貴調開,這奴才再傻,前世就考校出真心了,那是真敢用命護著他,放在身邊再放心不過。

淑太妃就更狠了,皇帝耽誤時辰的消息才傳過來,她查問一聲就把王從富剝了皮。

敢給我兒子使絆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知道前一個整我兒子的貨在哪兒嗎?正躺在奉安宮呢!

王從富敢在這事兒上動心思,也是算錯了淑太妃與謝茂的關係。如今謝茂年未及冠,在此前給朝堂諸臣的印象也都是不成器,以淑太妃之強勢,臨朝稱製簡直沒難度。都以為皇帝與太後要暗暗較勁,太後順勢插個心腹在皇帝身邊,豈不是上上大吉?

這也是宮中大多數奴婢,甚至朝堂諸臣隱隱認為的真相。

哪曉得謝茂吃了虧掉頭就往長信宮跑,淑太妃更狠,直接把手裡的人丟給謝茂了。

你們想看我們母子爭權奪利、各懷心思?對不起,沒有。慈母在堂,誰敢撥火架秧子,誰就要準備好被扒皮!

謝茂賴在淑太妃身邊吃了幾個點心,又被親媽塞了一碗悄悄帶肉餡兒的湯圓,他才嘿了一聲,淑太妃就笑:“送了送了,虧不了嘴。”和動輒打殺兒子身邊孌寵的惡母不同,淑太妃對衣飛石始終顯得很友善,可見心胸格局。

她這邊給謝茂準備了肉餡的湯圓,也吩咐給在太極殿候著的衣飛石準備好了精致的吃食。沒有謝茂與淑太妃發話,保管衣飛石在宮裡吃不到半點兒葷腥。

吃飽喝足後,謝茂中午又去奉安宮哭了一回,來不及見淑太妃送來的人,趙從貴就氣喘籲籲地來稟報:“陛下,衣大將軍奉旨覲見。”

諸臣覲見皇帝,陛下太監應奏某某官職某某覲見,隻有聲望極高的老臣宿將,才有資格把自己的姓氏掛在職官之前,使陛下太監不敢直呼其名。

如衣飛石目前求見,趙從貴正經就該回稟,衛戍軍指揮副使、清溪侯衣飛石覲見。私底下在皇帝跟前喊一聲侯爺是討好,大庭廣眾之下跟皇帝說,衣侯爺來了,馬上彈劾趙從貴和衣飛石的折子就要堆滿禦案。

如今在朝廷上有資格以職代稱的文武大臣,文臣裡就內閣幾位與禮部的文老尚書,武臣之中,僅有大將軍衣尚予一人。

謝茂也不說讓衣大將軍來給大行皇帝磕頭,立刻排駕趕回太極殿接見。

緊趕慢趕一身汗,不等衣尚予在丹墀前磕頭,謝茂就匆忙下輦,彎腰扶起:“姊夫來了!”他心裡再膈應梨馥長公主這位養姐,要和衣尚予拉關係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不叫姊夫叫什麼?嶽父?把這位氣得造反怎麼辦?

衣尚予被他拉住不好強硬叩拜,不過,他雖手握重兵,麵對皇室依然很恭敬,垂首斂身道:“臣拜見陛下萬歲。”

“姊夫與朕殿內說話。”謝茂緊緊拉著衣尚予的手,十分親熱地一起進門。

衣尚予就覺得這畫麵有點熟悉。嘶,這貨一個月前去我大將軍行轅時,好像就是這麼拉著我家小石頭的吧?

才走進正殿,謝茂就親熱地拉著衣尚予讓了座。當然,在皇帝跟前,有個能半靠的小椅子就很不得了了,七十歲的老臣才有這待遇呢,年輕棒小夥再位高權重也得坐板凳。謝茂坐在榻上,先賜了茶和擦洗的熱毛巾,讓衣尚予稍歇片刻。

衣尚予覺得怎麼也要客氣兩句吧?至不濟,皇帝才登基,要用他也要防他,籠絡敲打都得來一套吧?大行皇帝還知道滿臉堆笑給他老婆晉位、兒子封爵呢。

“西北估計要打多久?大致需要多少錢糧?姊夫粗略做個估算,朕好與內閣商量。”謝茂就這麼簡單粗暴地進了主題。

衣尚予:……

謝茂端茶坐在榻上,指了指奉安宮的方向,說:“姊夫抓緊時間。這會兒內閣幾位都還在宮裡值房沒出去,你寫條陳沒有?有的話朕待會就拿去內閣問一問。”

“西北之事耽誤不得,朕已下旨急調建、湖兩州駐兵前往下虎關,打仗這事兒朝裡沒人再比你明白,要什麼東西趕緊地列單子,趁著這會兒你在京中立馬辦了,有何不妥即刻就改、就換,否則你人去了下虎關,再遞折子回來,總不如親自督事明白。”

謝茂才登基一天,要收拾朝局也得慢慢地來。現在朝廷還能勉強維持,馬上又有秦州一場硬仗,鬨得太凶反而耽誤前線戰事。他做了兩世皇帝,太明白文臣武將各衙門之間的貓膩了,送到前線的軍資,能有十之一二就不錯了,除了沿途損耗,再就是層層盤剝。

衣尚予在京中,大將軍名頭震懾,各衙門都要給幾分麵子。他一旦離了京,遞折子回來要東西,哪兒是那麼好要的?謝茂自己還是個光杆司令呢,現在也不比衣尚予好多少。

衣尚予哪兒見過這麼雷厲風行的皇帝?不說中宗,文帝在世時,辦個手續還要走個十多天流程呢,他接到聖旨就直接來了,哪兒有空寫條陳?

所幸他日思夜想都是兩處戰局,謝茂問的事他心裡門清,沒有條陳也能信口而出:“回陛下,建、湖二州駐兵多為草頭人,擅攀爬、近戰,所著衣甲也與朝中製式不同,臣曾在建州練兵……”

他先說兵種特征,再說配套裝備,然後條理清晰地要求有異於朝廷製式的輕甲、短弓,這些東西兵部沒有,陳朝也沒有,建、湖本地也不會太多。不過,南方的浮托國有。要求皇帝立刻去搞來。說了軍備,又問糧食。問了糧食,再問藥草。

他劈劈啪啪丟了一大串,謝茂身邊連個伺候的寫字都沒有,自己拿著小楷筆鬼畫符,突然一拍大腿:“哎,朕記得姊夫是不是給大行皇帝上過本章?快,去文書處把姊夫的本子拿來!”

“姊夫你再說,先說一遍,朕心裡有數,待會兒拿著本子去內閣要錢!”

衣尚予:……皇帝突然這麼靠譜,我竟有些不習慣!

朱雨帶著腰牌親自去文書處簽來了衣尚予當初奏本的謄抄記檔書卷,太極殿裡衣尚予的茶都已經換了三回。謝茂抱著本子拉上衣尚予直奔奉安宮,先給大行皇帝哭今天最後一次靈,末了拽住林附殷與三位內閣大臣不許走:“值房議事!”

到了值房,謝茂南麵而坐,聽衣尚予和內閣提要求。

既然是謝茂登基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林附殷下力氣配合,另外三個閣臣也沒道理在這個節骨眼拆台。內閣幾位大臣都是從地方、六部打轉慢慢曆練上來的,朝廷各衙門皆是精熟,衣尚予說一句什麼,就有擅長某方麵的閣臣給出方案,供首輔林附殷與皇帝謝茂參考。

謝茂很少說話,就坐著喝茶,時不時給幾位老臣讓一杯茶,惹得幾位老臣熱淚盈眶。

眼看天要黑了,淑太妃送來一桌清淡軟和的素席,謝茂就招呼諸大臣吃飯。

……吃了一天冷栗餅的老臣們簡直都要哭了。

謝茂就想吧,朕遲早要請這幾個老哥們太極殿吃火鍋……

剛開始諸位大臣都比較拘謹,小口小口吃著飯,頭也不敢抬。這一桌老人菜滿口軟膩,謝茂吃著不好,隨便吃了兩口就開始翻幾位閣臣隨手寫的條陳。等一頓飯吃完,他拿著林附殷的筆,已經把所有事情都定下來了。

“時候也不早了,此事就先這麼辦。”謝茂那是當慣了皇帝乾綱獨斷的性子,以前也是最愛先聽內閣議事,招待閣臣們吃飯時,他就把臣下列好的條陳挑揀著勾了。

現在國喪期間,本來就要改朱批行藍批,他也懶得再拿回太極殿走程序。

衣尚予:……

內閣諸臣:……

吃完了飯,天早就黑透了,宮門也已封閉。

文帝與先帝都不愛漏夜辦公,天黑之前肯定會把大臣們送出去。幾個大臣這時候都有點懵。難不成要在值房歪一宿?謝茂倒是不介意馬上把萬年宮門前的廊殿收拾出來,以前他的內閣大臣全都在萬年宮廊殿有間小屋,還帶小爐子能半夜吃火鍋那種。

現在嘛,林附殷這幾位閣臣留在宮中沒什麼,衣尚予一夜不回,估計外邊要炸鍋。

驚動羽林衛大半夜地開了宮門,把衣尚予與閣臣們都送出了宮,謝茂才要去長信宮給淑太妃請晚安,淑太妃已差遣宮人來吩咐:“聖人今日辛苦了,不必再來請安。”

謝茂想想,阿娘體恤也不必太矯情,不過,他還是吩咐宮人給長信宮送了一甕燕窩做夜宵,說明早再去拜見。剛想回太極殿嘲笑衣飛石膽小,今天|衣尚予就在正殿坐著,衣飛石躲在東配殿都不敢出來,藏得那叫一個嚴實,哈哈,你不是膽兒肥麼,你還知道怕啊?

“侯爺呢?”謝茂沒看見人,難道在洗漱?

朱雨上前小聲道:“侯爺下午出宮去了。”

“怎麼沒人告訴朕?”謝茂也不是要困住衣飛石不許擅離片刻。可他剛興致勃勃地回來想和小衣聊天放鬆,居然撲了個空,這種滿心希望一夕落空的落差,是有點讓人不爽。

重新回到皇宮被人尊稱為萬歲,這種熟悉的滋味讓謝茂很快就切換到了帝皇的角色中。

哪怕他沒有真正發怒,就這麼一絲失落的不悅,言辭間也隱帶風雷之氣。

朱雨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磕磕巴巴地回道:“陛下正與衣大將軍議事……”

按道理說,沒得皇帝準許之前,衣飛石這樣被皇帝揣太極殿藏著的,真不敢擅自離開。可二人這關係擺著,謝茂一貫寵著衣飛石,是以沒人敢太攔著衣飛石不許走。再有衣大將軍在禦前奏事,哭完靈拉著衣尚予直奔內閣值房,底下人哪裡敢上前插嘴?

謝茂對身邊人不算苛刻,當了皇帝也是如此,見朱雨嚇得麵無人色便鬆緩下語氣:“原來如此。侯爺離宮時留話了嗎?”

“侯爺說,他出去容易,隻怕進不來。”朱雨回道。

謝茂給這句話氣笑了,是啊,他跑出去容易,想進宮來可就不容易了。想叫趙從貴明天一早去宮門接衣飛石進來,左右一看:“那老奴呢?去哪兒了?”

“趙公公在廊殿外跪著。”朱雨說。

謝茂才進殿換了鞋子,就這麼蹬著木屐往外走:“哪邊?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