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振衣飛石(42)(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5946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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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以為自己已經很富有想象力了。

淑太妃告訴他隻須等待幾個月時, 他就想過淑太妃會在秦州之變前動手。

可他沒想過淑太妃的手那麼快!他更加沒想到的是, 皇帝死了,皇位居然沒落到幾個侄兒頭上,嗖地飛他屁股底下,還讓他穩穩當當坐住了!

就算皇五子謝琰死了, 皇長子謝灃涉嫌暗害謝琰,皇二子謝沐被皇帝厭棄。

那……不是還有皇三子謝深, 皇四子謝湞嗎?

鬼知道諸王大臣都是怎麼想的?義老王爺帶著宗室與諸大臣往太極殿一站,提都沒提諸皇子。這位老王爺先說文皇帝對信王多麼看重寵愛, 又說大行皇帝對信王是多麼地寄予厚望, 感動時熱淚飛濺, 說得頓足捶胸, 宗室王爺與幾位閣臣跟著哀哀抹淚, 連連附和。

老哥兒幾個一唱一和,氣勢洶洶、理所當然就把皇位說到了謝茂的頭上。

——等等, 你們就沒覺得有皇子的情況下, 把皇位傳給皇弟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人覺得不對。

所有人都理所當然地認為,謝茂是文皇帝最寵愛的幼子, 大行皇帝最寵愛的幼弟, 兩位先君對謝茂都寄予了厚望, 由謝茂來繼位九五是再正確不過的事了。

此時, 皇帝登基不足一年, 諸皇子都還沒來得及籠絡出自己的勢力, 彆說染指兵權, 連朝堂上稍微說得上話的大臣家門往哪兒開都沒摸著。唯一仗著皇長子身份冒頭的謝灃,一開始就被義老王爺雷厲風行地圈禁了。曾有一世與謝茂爭過帝位的皇三子謝深,此時很識時務地選擇了閉嘴,假裝自己不存在。

宗室假裝諸皇子不存在,朝廷重臣假裝諸皇子不存在,幾個皇子自己都假裝不存在。

——這種大家一起黑箱操作的詭異感,配合著羽林衛鋥亮的長戈,貫穿了大行皇帝喪禮的始終。

淑太妃始終沒有出麵。

從皇帝駕崩開始,她就似乎很安分地待在長信宮裡,一言不發,不聲不響。

可是,整個皇宮都在她密不透風的掌控之下。原本應該隻聽從皇帝旨意的羽林衛,悄無聲息地就圍住了整個禁中。宗室與大臣們發言時,他們一言不發。大行皇帝後宮妃嬪稍有異動,後妃傳裡立刻就會多出一位甘願為皇帝殉葬的忠貞妾妃。

她用一道文皇帝遺詔說服了宗室,鎮壓住了朝臣,也用暗中掌握多年的宮權、兵權,徹底掌控了這個皇宮。

單單有那一紙見不得光的遺詔是不夠的,單單有宗室、朝臣擁戴也是不夠的。

她還有兵權。

——大行皇帝最自豪最精銳的羽林內衛,被她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謝茂就在這麼一種看似荒誕無稽又理所當然的情況下,成了謝朝的新君。

義老王爺率宗室王爺,林附殷率內閣與六部尚書,先皇三子謝深、先皇四子謝湞、先皇六子謝池,齊齊在太極殿朝謝茂三跪九叩,口稱陛下。

一個時代,在山呼萬歲中結束,一個新的時代,也在山呼萬歲中開始。

謝茂坐在熟悉又陌生的太極殿禦座之上,舉目望去,那一片記憶中的盛世山河,就這麼波瀾壯闊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

【恭喜宿主完成“再三稱帝”成就!】

【恭喜宿主獲得成就點50。恭喜宿主獲得“再三稱帝”成就特殊獎勵。】

【是否即刻開啟特殊獎勵大禮包?】

謝茂正在心潮澎湃中,猛地被係統打斷,一口王霸之氣卡在喉嚨裡,上不去也下不來。

這幾天係統都老老實實地安靜如雞,謝茂幾乎都忘了它的存在。這關頭係統又猛地竄出來刷了一把存在感,成功地把謝茂再驚嚇了一回。

裝逼被打臉的謝茂沒好氣地懟回去:【閉嘴!不開!再嗶嗶磕死!】

遇上謝茂這麼個渾不吝的宿主,被威脅的係統隻得委屈地再次沉寂下去。

真正算起來,謝茂待在太極殿的時間,遠比他住在信王府的時間更長。

這間不大的宮殿他實在太熟悉了,他幾次在這裡禦極升座,幾次在這裡溘然長逝,無數次在此召見王公大臣,無數次在此發出影響天下的綸音聖諭。他坐在禦座上沒有半點忐忑激動,來太極殿,他更像是遠遊的主人回到了自己的家裡。

“恭送大行皇帝禦體入梓奉安是當務之急。”謝茂在太極殿給謝芝舉喪也不是第一次了,他看了垂手肅立的諸王大臣一眼,想起還在奉安宮中的楊皇後,真有了兩分傷心。

“皇兄與阿嫂在時帝後和睦,乾坤同泰,如今……”

“禮部、太常寺著人,即刻具禮。尊奉大行皇帝梓宮入奉安宮。”

謝朝曆史上還真沒有帝後前後腳歸天的喪氣事。供奉帝後梓宮的奉安宮就這麼一個,楊皇後已經安置在裡邊了,皇帝怎麼辦?總不能讓皇帝一直留在太極殿吧?不過,皇後之尊,於帝齊體,既然有新帝做主背鍋,把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後塞在一塊,也不算太過違禮。

群臣皆稱是。

不等林附殷建言,謝茂已流水介的吩咐下來:“再來便是大行皇帝的諡號、廟號。”

他也不是真的對諡法一竅不通,可諡號都是群臣所議,他做皇帝的,頂多挑剔一二,說個準與不準,是否讓群臣重新再議,自己跑去給皇帝定諡,那會被天下笑話,便直接抓了壯丁,“林相,這事兒勞你和三位閣臣商議一番,今天就定下來。還有朕的年號,今天也要議定。”

“著各府各衙文武百官即刻入朝待旨。”

有內閣幾位才思敏捷的老臣在,大行皇帝諡號、廟號很快就定了下來。

就算皇帝可能和淑太妃不對付,謝茂也不可能在這上邊和已經死了的皇兄為難。謝茂親自敲定,大行皇帝諡號奉皇大弘孝皇帝,廟號中宗。禮部與太常寺的官員本就因國喪守在宮裡,沒多會兒就過來了,謝茂與諸王大臣一起,奉大行皇帝梓宮至奉安宮。

辦完了這事兒,謝茂趁空招來常清平,說道:“去接清溪侯來。”

他把衣飛石留在宮外,本是以防萬一。哪曉得莫名其妙就穩穩當當地撈了個皇帝位置,這會兒再把衣飛石留在信王府算怎麼回事?可惜不能把小衣冊立為皇後。謝茂遺憾地想。

百官齊至後,新帝改元的旨意也下來了,以明年為太平元年。

衣飛石匆忙趕到禁中,被趙從貴親自接到了太極殿。

這會兒謝茂正帶著諸王與文武百官在奉安宮哭靈,先帝跟前服侍的宮人太監全都遷了出去,長信宮中的掌事大太監王從富、掌鑰女官劉氏在太極殿打點。見趙從貴引著一位年少俊朗的侍衛進來,王從富先上前施禮:“問侯爺好。”

衣飛石一眼瞥見這大太監喪服下暗紫色的紗袍。

在謝朝,能服紫的太監,那都是太監裡的祖宗。早前先帝跟前的秦騅、齊駒,先皇後跟前的邵兆,再一個就是長信宮淑太妃宮裡的王從富了。

“公公好。”衣飛石認出了王從富的身份,可他從不抖機靈,就假作不知道。

劉氏也上前施禮,道:“聖人有旨,清溪侯來了隻管在後殿歇息。”

衣飛石淺淺笑道:“恕臣不能奉旨。此處是陛下燕寢之地,臣不敢。”

謝茂是徹底放飛了自我,想怎麼來就怎麼來,衣飛石可沒他那膽子。如今新帝還未舉行登基大典,位置穩不穩當還是兩說。他衣飛石一個無權卑職的外臣,就敢大喇喇地跑太極殿裡歪著,這是想作死還是想作死?堅決不乾。

趙從貴忙賠笑道:“侯爺到側殿稍歇片刻。”

太極殿的側殿有一間專門的耳房,是供上了年紀的老臣待詔時所用。裡邊設有軟椅、茶點,還有專門的小太監服侍著。當然,這種待遇,是真老臣才有的恩遇。不到七十歲,那就隻能等皇帝特旨才能享受。

衣飛石彆說七十歲,他今年十七歲也沒有,聞言就要推辭。

趙從貴哭喪著臉問他:“我的好侯爺,您這兒也不肯坐,那兒也不肯待,難不成想在這兒站著候駕?”啪唧就給衣飛石跪了,假惺惺地擦了擦眼角,“您不聽陛下吩咐沒事兒,老奴可隻有一顆腦袋呀……”

衣飛石隻得跟出門去,說:“側殿我是不去了,我跟你去茶房喝碗青草湯吧。”

側殿的茶房挺大,不止給側殿送茶水,也負責侍奉太極殿裡的皇帝禦用。

不過,這間茶房裡就沒什麼軟墊軟椅了,隻有一個在灶前看火的小板凳,四四方方兩個巴掌大,也就擱半邊屁股。衣飛石也不嫌棄,就在這個板凳上坐了,青草湯還沒喝進嘴,就有一個不認識的小太監跑進來,給他回話:“聖人有話給清溪侯。”

衣飛石起身要跪下,小太監忙道:“聖人說,清溪侯不必拜領。”

“臣在。”

“聖人說,你去告訴清溪侯,朕先往長信宮拜見母後,叫他安心歇息,不必局促。有事吩咐趙從貴。欽此。”

“臣遵旨。”

小太監傳完口諭,衣飛石摸摸袖子要給打賞,趙從貴一腳把那嬉皮笑臉的小太監踹出門去,滿臉諂媚討好:“都是咱們自家的奴才,哪裡用得著這個?侯爺,您坐,快請坐。”

門外遠遠看著的王從富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狗腿子,就會拍馬屁!

衣飛石捧著玉碗微熱的青草湯,坐在茶房裡小小的板凳上,看著小窗外豔陽下一片縞素,心中也有些茫然。這就……塵埃落定了嗎?

長信宮。

淑太妃一身素服,和往常一樣閒適從容地坐在東首的美人榻上。

她的長信宮可不像從前那樣門庭冷落,不時就有太監、宮人、羽林內衛與二十四司女官穿行其間。謝茂在前朝指揮文武百官,她在後宮掌控著整個禁中。她也不必鳳冠翟衣,南麵高踞,就是這樣悠閒散淡的妝容行止,依然無損她如今謝朝第一份至高無上的尊貴。

“娘娘,陛下駕到。”大宮女前來稟報。

謝茂出行雖沒有天子儀仗,出入的聲勢已近天子威儀。——如今是嗣皇帝,雖沒進行登基大典,可該帶的侍衛總要帶齊吧?出入的規製都要重新丈量吧?抬腳就是前呼後擁。

不等淑太妃起身,謝茂已經留下侍衛在殿外,獨自一人疾步上前,深深叩拜於地。

“兒臣拜見阿娘!”

謝茂口中咬著“兒臣”二字,混了幾輩子的老流氓,竟然忍不住雙眼發熱。

重生好幾次,他還是第一次向淑太妃稱臣。為何?因為淑太妃是個妾!她不是君,哪怕謝芝破例抬她住在太後寢居的長信宮,在禮法上她也隻是個太妃。身為皇子王爺的謝茂,不能對她稱臣。她不配!

前世熬死了謝芝之後,謝茂倒是能給淑太妃上皇太後尊號了,淑太妃一條白綾自掛了!

謝茂至今都不知道淑太妃為何要在他登基前自縊,或許,是謝芝臨死前留了什麼遺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一直在誤解他的母親,這位為他犧牲隱忍了幾輩子的母親,竟從來沒在他跟前尊貴過。

要不說母子連心呢,謝茂咬著牙說了一句“兒臣”,淑太妃就明白了他的憋屈。

“細枝末節罷了,遲早都有的,何必做女兒姿態?”淑太妃雖這麼說,眼中卻是亮瑩瑩的,隱隱帶著一抹濕潤。她親手扶謝茂起身,從大宮女手裡接過寫好的一張字帖,“阿娘早就準備好了,你看,哪個好?”

謝茂接過來一看,上邊寫滿了什麼“神聖大成”“慈文仁壽”……大約就是她自己擬定的皇太後徽號。這當然也不是不行,就是神聖皇太後什麼的,聽起來真的好好笑。謝茂乾咳一聲,說:“我看都挺好。反正是上尊號,彆人四字八字,阿娘就全部用上又怎麼了?”

淑太妃翻個白眼,道:“全用了,以後上諡號怎麼辦?沒地兒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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