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振衣飛石(46)(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8146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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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順和衣飛石密談後火速趕回宮中, 恰好遇上宮門打開。

皇帝在太極殿坐等。他一夜沒睡, 拿著昨天沒看完的奏折打發時間,實際上認真批閱過的奏折也就三兩本,其他的堆砌在案角。——若衣飛石的事弄不明白,今天一整天皇帝都彆想做事了。

黎順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皇帝問他:“你怎麼看?”

謝茂也有點懵。

這個梁幼娘因喪父之事已經徹底瘋了,可她這麼出格的舉動, 背後到底有沒有陳朝的支持?她們有後手嗎?後手是什麼?

黎順在東宮時就常為中宗辦陰私事,相比起衣飛石那幾個親兵, 他才是專業人士。

“回聖人, 刺客在周記客棧引燃的乃是一車製作煙花用的火藥, 可見在外仍有同黨, 她不是一個人行事。她將動靜鬨得這麼大, 理由無外乎兩個。一,她要公之於眾, 引起京中百姓熱議, 二,她這是孤注一擲, 一旦事發, 哪怕是她背後的主子, 也沒法悄無聲息地滅火阻止她。”

他才說完這一句, 謝茂腦子裡的思路就徹底清晰了起來。真是關心則亂。

“她雖死了, 她在外還有同黨。她在侯爺長嫂的客棧裡搞事情, 今日隻怕就有人放風了。”

黎順和衣飛石在監牢裡就想明白這事兒了, 可是,就算想明白了,謠言這個事怎麼破?

京城這麼大,誰知道梁幼娘的同黨潛伏在何處?誰能保證在他們傳謠之前就識破他們的身份?不能!都不能!可等他們傳謠之後再進行抓捕,是否抓錯人(京中一大幫子閒得齜牙無聊就編段子的閒漢)不提,就算及時把人抓了,謠言也失了風,抓人的動作越發顯得心虛,越發引人猜測。

這時候已經不是撈不撈衣飛石的問題了。皇帝、太後都存心包庇,就算有一萬個證人站出來說衣飛石和陳朝探子在周記客棧接頭交換情報,皇帝說我不信,你們就是栽贓,諸法司還能拿衣飛石如何?——西北衣家兩父子手握重兵,禦史敢上書罵皇帝,可不敢在這時候懟衣飛石。

這是謠言與民心的決鬥。而民心是最淳樸,又最愚蠢善變的東西。

謝茂出身在新曆3956年,現代人經曆過信息時代高速發展的碰撞,走過了輿論綁架民心的紀年,到他出生的時代,人們已經變得謹信、自信且客觀。他大學的專業是修真與科學農業進化觀察研究,必修課裡就有舊地球史,所以,他很熟悉這類套路。

“等一等吧。”謝茂吩咐黎順,“事前已不可控製,隻能後發製人。你去問張姿借人,全城布防,傳謠的奸細有一個抓一個,——他們敢冒頭,朕就不客氣了。”

“是。”黎順領命,又忍不住提醒,“聖人容稟,若此刻抓人,隻怕反倒惹起百姓議論,‘坐實’了謠言……”明明是謠言,可若朝廷立馬派人將傳謠之人捉拿,坊間又要揣測是不是朝廷惱羞成怒,捉知情的無辜百姓封口。

“事後抓,百姓就不議論了?”謝茂根本不在乎議論,他就是要把這件事情搞大。

不搞大,怎麼收場?不搞大,怎麼從中謀利?

早市開啟,忙碌來去的攤販、貨商,一邊做著生意,一邊暗搓搓地八卦。

“哎,昨晚東城好大的火光!怕不是雷公電母下凡!”

“你懂個屁,我聽我那口子說了,這是玄女娘娘點火,是要賜福。”

“那我今天就帶我小子去拜拜!是東城玄女廟吧?”

讚哥兒在城西早市潛伏了近三年,專盯著林首輔家采買的管事黃福,見這黃管事滿臉精乾、帶著五個小廝入市,忙湊近那群說閒話的攤販中,振振有詞地說自己的“消息”:“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我在緝事所有個遠房親戚,聽他說,昨兒就有人舉報說,有陳朝探子在什麼客棧傳遞情報。”

前邊衛戍軍滿城搜人的閒事兒過去才不到兩個月,朝廷當然都知道逛青樓的是信王,衛戍軍純屬抓錯了人,可百姓不知道啊。京城百姓還沉浸在“陳朝慶襄侯歸來、不惜人頭風月探知己”的香豔八卦中。

自文帝朝陳朝慶襄侯風光打臉謝朝諸學子後,京城百姓對自己城裡有奸細這事兒,半點都不驚奇!奸細?肯定有嘛!五城兵馬司都是吃乾飯的,當年就把文皇帝氣壞了,把他們的指揮使全部砍了頭!可見咱們的兵馬司,不行!

不用讚哥兒多忽悠,八卦群眾就自由發揮了想象力:“說不定慶襄侯又回來了!住客棧嘛!”

“我看不見得。他才逃出去多久?再說了,城東那邊哪有什麼好客棧?慶襄侯啊!要住也是住老桂坊!據我推測,這回大概就是真奸細。”說話的是一個販賣漆器的瘦漢,蓄須葛巾,打扮得乾乾淨淨,在八卦小團體中很有幾分話語權。

見所有人都認真聽自己說話,瘦漢矜持地拈著胡須,說:“大將軍才去了西北,咱們肯定要打陳朝的蠻子。大將軍你們還不知道啊?他家的大公子在襄州就把陳朝狗打得哭爹喊娘,現在他老人家猛虎下山,襄州必定一戰而定!陳朝狗怕不是都被嚇尿了!他們的奸細還能坐得住?”

坐不住的陳朝狗奸細讚哥兒:……膝蓋好痛。

“您老人家想得倒是好,我聽說大將軍是被皇帝趕出京城的。”讚哥兒湊近眾人,降低聲音,故意神神秘秘地說,“要不他一個堂堂的大將軍,去西北隻帶五百親兵?連他最心腹的中軍都被新君從青梅山遷到了北城。”

大將軍吹瘦漢就皺了眉,讚哥兒小聲感歎:“先帝多好啊,登基就給大將軍夫人晉位,給大將軍四個兒子封侯,這位……唉。我看哪,咱們大將軍走得憋屈!”

另一邊早茶鋪子裡,也有一夥子人圍著竊竊私語。

“聽說昨兒出事的是周家的客棧。”

“哪個周家?”

“平湖周家。你不知道吧?他家閨女嫁到了衣大將軍府上,嘖嘖,那客棧,就是周家閨女的陪嫁鋪子。”

“哦喲,那不就是衣大將軍家的鋪子了?兵馬司的人去查了嗎?誰敢去他家鬨事?”

“我有個小舅子在衛戍軍吃糧,聽說是有人——”壓低聲音,“奸細,在周家客棧接頭,兵馬司收到風聲去緝拿,打起來了!打得那叫一個厲害,大半夜的,還抬了恁大的霹靂彈!轟地炸上了天。不得了,不得了。”

……

有陳朝奸細在暗中引導,再搭上京中百姓豐富的想象力,短短半天時間,謠言就傳得沸沸揚揚。羽林衛肩負拱衛宮室的職責,街麵上沒多少人手,皇帝要求捉拿傳謠者,張姿就將此事交給了五城兵馬司來辦,到午時,五城兵馬司的監牢裡就裝滿了一大幫子“奸細”。

這麼一來,坊間謠言看似平息了下去,卻在緘默風聞中靜水深流、越傳越離奇。

林附殷是從家中采買的下人裡聽到了街麵上的傳聞,他本就打算立刻進宮,半道上就聽說兵馬司出街大肆抓人,簡直眼前一黑:皇帝年輕不知道輕重,太後在宮中為何也不阻止?這種情況下能抓人嗎?抓人就是心虛啊!

他進宮時先去了內閣值房,除了當值的吳閣老,陳、紀兩位閣老也已經聞訊趕來。

“林相!”陳閣老急切的說,“此事定要慎重啊!這是要動搖民心、軍心的呀!”

外界的傳言亂七八糟什麼都有,最主流的說辭便是:新君容不下衣大將軍,陳朝則對衣大將軍傾慕已久,現在衣大將軍和陳朝奸細眉來眼去,這是要拋下謝朝去陳朝當大將軍王了!是的,謠言中,陳朝皇帝許諾給衣大將軍封王。

至於到底是怎麼從一個莫名其妙的煙花爆炸聯想到衣大將軍叛國,這就是謠言的威力了。

“走,覲見陛下!”

如今謝朝實行的是五日三朝製度。也就是說,每五天裡,皇帝隻參加三次朝會,中間兩天休息。這三次朝會中,前兩次是玉門殿奏事,各部各衙門主官才參加,逢五逢十才是百官大朝會。

——今天恰好就是大朝會的前一天,皇帝不上朝。

當然,皇帝雖然不上朝,但不代表他不理政。

在皇帝輟朝的日子裡,內閣隻有兩位閣臣值班,但這兩位閣臣依然要撥出時間,在太極殿輔佐皇帝處理政務,也就是說,內閣可以輪休,皇帝是沒得輪的。皇帝這個苦逼職業,天天都要上班。

現在內閣幾位閣老齊聚,聯袂趕到太極殿覲見皇帝,哪曉得卻撲了個空。

守殿太監板著臉說,太後昨夜偶感不適宣了太醫,皇帝半夜就去長信宮探望侍疾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都是人精兒,豈會聽不出個中深意:皇帝知道你們要來,皇帝不想聽你們的。你們走吧。

陳閣老與季閣老都眼巴巴地望著林附殷:長信宮是太後寢宮,我們不好意思去,你是太後的親哥哥,你跑一趟總沒關係吧?哎,太後病了耶,你去探病!

“諸位寬心。”林附殷還真的就往長信宮去了。

長信宮中。

皇帝與太後母子二人坐在案前,皇帝拿著朱筆認真批閱奏本,多數寫“著內閣某大臣(與某大臣)酌情督辦、主理”,有時候也會直接寫處理意見。太後在他身邊幫著翻奏本,不怎麼緊要的事就抽出來放在一邊,皇帝提起這樣的奏本也不怎麼看,在後邊寫上“閱”字即可。

有太後幫忙過濾一遍,謝茂工作效率噌噌地往上爬,心中感慨有個懂政事的媽真好。

外邊來稟,說林相求見。

太後放下奏本款款起身,道:“得了,我去吧。”

謝茂笑道:“舅舅也不是外人。”

到底還是母子二人一起去了外邊。

林附殷就看見皇帝扶著精神奕奕的太後出來,哪裡有半點生病的意思?他先見禮,皇帝賜了座,不等他問,謝茂就解釋道:“這事昨晚就有信兒了。朕豈不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道理?既然防不住,不如因循利導。林相彆著急,朕自有道理。”

兩句話就把林附殷噎得說不出話來。

“既然舅舅來了,不如幫朕去承恩侯府一趟。”謝茂突然說。

林附殷若有所思:“臣遵旨。”

黎順一去不回。

京中謠言四起,牢裡塞滿了傳謠的“奸細”。

衣飛石待在西城兵馬司的監獄單間中,有錢彬與錢元寶前前後後的照顧,他確實沒受什麼委屈,吃得好,喝得好,連寢具都是從錢元寶臥室裡搬出來的,午睡一會兒還有小廝來點驅蚊香。

他雖不能離開,他的人卻能隨意進來與他交換消息。昨夜跟隨衣飛石到客棧的隻有衛烈一人,被帶回兵馬司的也是客棧裡的老兵,留在彆院的親兵們個個都沒涉案。

曲昭聽了外邊駭人聽聞的傳言,趕緊來討主意:“二公子,這謠言是要殺人啊!”

衣飛石唔了一聲,背身坐在打掃得很乾淨的監牢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咱們不能坐以待斃啊二公子,您看是不是給朝廷上個自辯折子?咱們要不要給將軍送信?現在錦衣衛抓著那群說不清真假的‘奸細’大肆拷問,外邊擠滿了哭訴冤枉的百姓,這事兒越鬨越大,再醞釀兩天可不得了了!”曲昭有心罵朝廷兩句,你抓奸細就抓奸細,有證據才抓啊!

現在抓這麼大一幫子人來,還要錦衣衛慢慢清查,搞得滿城風雨的,是嫌事兒不夠大?

衣飛石又唔了一聲,半天才說:“給阿爹送信肯定要送。不過,不著急,再等幾天。”

他已經大概明白謝茂的意思了。

曲昭急了:“啊?還要等呢?我怕再等幾日,咱們的人就不好出城了。”衣飛石信任謝茂,曲昭可對皇室沒什麼好感。隻有文皇帝是個好的。大行皇帝不信任大將軍是個壞皇帝,當今這位把二公子關監獄裡還大肆搞事,他覺得也是個居心叵測的壞蛋。

衣飛石背身揮揮手,示意知道了,讓他先回去。

曲昭還想再勸,錢元寶急匆匆地躥了進來,失聲道:“二哥!不好啦!承恩侯帶著一個自稱是你大哥老師的男人來,說要和你對質!他、他、他……他說要告發衣大將軍通敵叛國!”

衣飛石瞳孔微縮!梁青霜!他怎麼落到承恩侯手裡?難道、難道……

這件事本是衣飛石交給謝茂的把柄,在那種情況下,授人以柄,關係才能更加穩固。隨後梁青霜消失得無影無蹤,衣飛石不止放了心,還對謝茂多了幾分信任。

現在梁青霜居然出現了?還到了承恩侯手裡?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謝茂他……

不,不可能。衣飛石否決掉心中的揣測。

這是沒道理的事,就算謝茂能毀掉衣家的名聲,阿爹已經離開了京城,蛟龍入海,誰能坑害?他的大哥在襄州還領著八萬兵馬。皇帝沒道理這麼著急對衣家下手。根本不合常理。

曲昭急切地問:“二公子?”怎麼辦?快拿主意啊!

“不要擅動。”衣飛石轉身時已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阿爹不在,他就是衣家的主心骨,他不能有一點兒動搖慌張的表情。何況,一刹那的失態之後,他也確實不必慌張。

就算皇帝犯蠢,太後與林相也會攔住他的。衣飛石不信這二位會在此時自毀乾城。

承恩侯帶著證人來五城兵馬司狀告衣大將軍通敵叛國,這事兒簡直就是熱火澆油,瞬間引爆了整個京城的熱情。按道理說,涉及這種層麵的案子,五城兵馬司已經沒資格處理,必須上表請天子聖裁,可,凡事都有例外。

涉案死亡的梁幼娘,是承恩侯帶來的證人梁青霜的女兒,梁青霜來西城兵馬司告的是衣飛石殺害獨女。至於衣飛石通敵叛國,那是殺人案牽扯出來的另一樁案子。殺人案總不必交大理寺、都察院、刑部三司會審吧?

最主要的是,這西城兵馬司的指揮使錢彬,乃是承恩侯楊上清的內堂弟。念著已逝的承恩侯夫人錢氏與大行皇後楊氏,錢彬居然壯著膽子跟承恩侯一起坑衣家?

錢彬默默流淚,要沒有林相手書,暗示這是宮中的主意,我才不跟楊上清那個傻子玩兒呢。

當天下午,西城兵馬司開堂審理周記客棧殺人案。

承恩侯楊上清攜苦主梁青霜在堂,武襄侯林聞雅當堂旁聽,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錢彬提涉案人等過堂。大堂外邊則擠滿了百姓。

本來就有一大批傳謠的閒漢被捉進兵馬司,錦衣衛也傳了不少人等前來查問,因此,兵馬司外邊聚集著不少來撈傳謠閒漢的百姓家人。承恩侯帶人來告狀時一路呼喊,叫得眾人皆知,街坊聽說來了個狀告衣大將軍通敵叛國的大證人,消息立馬就傳揚了出去,趕來湊熱鬨的百姓就更多了。

錢彬嗙嗙拍了好幾次驚堂木,外邊還是吵得不行,不得不派遣出衛戍軍與衙役。衙役打出肅靜牌,衛戍軍攔住不住往前擠的百姓,若有嘰歪吵鬨的,提起水火棍就揍。終於穩定住了局麵。

“提涉案人等過堂!”錢彬啪地敲響驚堂木,押簽發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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