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振衣飛石(50)(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975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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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從長信宮出來天都大亮了, 他才匆匆忙忙趕回太極殿更換龍袍。

大朝會議事頗多, 各部各衙門主官都要彙要事上奏,提請內閣決議。謝茂和往常一樣坐在九龍禦座上一言不發,群臣也不敢抬頭仰視天顏。唯有站在殿內又靠們比較近的官員,悄悄抬頭瞥一眼, 才能發現皇帝冕旒之下無比陰沉的臉。

輪到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錢彬上奏時,已經快到午時。宮人已輪番來送過熱湯點心, 中場休息過兩次,多數半夜就爬起來排隊進宮的官員, 都已熬得氣息奄奄。

然而, 錢彬才剛剛出班, 所有人就都抖擻起精神, 豎起耳朵。

大案呐!

衣大將軍次子涉間!承恩侯府居中裹亂!——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態度?內閣是什麼風向?這是朝中哪位大佬出手要搞誰了?承恩侯楊上清乃是先帝朝的後黨, 如今朝中一手遮天的可是太後一家。嘖嘖嘖,這是要掐呀?

滿朝文武都豎起耳朵要聽風向, 哪曉得錢彬奏事完畢, 皇帝居然沒吭聲。

帶著梁青霜去西城兵馬司衙門狀告衣飛石的承恩侯,這會兒也跟啞巴似的, 站在班裡眼觀鼻鼻觀心。還是內閣大臣紀默聲站了出來, 說:“此案重大, 應交大理寺、都察院、刑部, 三法司共審。”

坐了一上午都沒吭聲的皇帝才陰著臉下旨:“大理寺主理, 都察院、刑部協理。羽林衛執憲觀風。各衙署審慎視事, 不得屈冤偏私枉法。”

鬨得京中沸沸揚揚的大案, 居然在朝會上沒翻起一絲浪花。

皇帝、內閣、承恩侯府,三方都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百官就更迷惑了,哎,現如今這朝堂上,到底是怎麼個風向啊?

朝會結束,衣飛石就被從西城兵馬司大牢提到了大理寺獄。

大理寺經常審理要案,關押重犯的黑牢比刑部大牢都可怕,專給貴人設置的單間,那也打理得足夠整潔雅致,還有專門的仆婦在裡邊照顧灑掃。這回沒了錢彬行方便,衣飛石的親兵們都進不去了,跟前隻有同時涉案的衛烈護衛。

大理寺卿文康此前才因先帝五子謝琰觸柱身亡一事,被雷霆震怒的先帝奪職待罪。不過,他和錢彬一樣,國喪剛剛結束,就被剛登基的謝茂拎出來官複原職了。

——謝茂在朝中並沒有任何可提拔的心腹文臣。文康下去了,留下大理寺卿的位置,與其讓內閣幾位老狐狸拿著市恩門生,不如由他這個新君來體赦罪臣、籠絡施恩。收服一個是一個唄。

這回皇帝沒有悄悄派人來盯著,他直接把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派來了。

衣飛石涉間案都上達天聽發落到大理寺了,皇帝派個心腹來盯著不是很正常?

有餘賢從坐鎮,大理寺卿文康又被皇帝在朝會之後留下刻意叮囑了一番,接下來的提審就變得非常“細致”。大理寺要負責整理案卷、調查現場、審問證人,還要跟協理旁聽的都察院、刑部交流意見,輪到衣飛石這裡,基本上就是隔天才能過堂問一次話。

和臨街開大門的西城兵馬司衙門不同,大理寺問案沒有百姓能在堂外旁聽。

衣飛石一進了大理寺,外邊就失去了他的消息。隻有各種傳言在外界瘋傳。

有說他被屈打成招的,有說他是冤枉的,骨頭又硬,熬刑快被打死了,也有說他已經承認和陳朝奸細勾結……

“這麼審下去不行啊,陛下!”林附殷臉色沉重地說。

謝茂如今看見林附殷就氣不順,內閣首輔前來回事,他居然背身翹腳歪在坐榻上,懶洋洋地吃宮人剝好的龍眼,目光落在窗欞下明媚的陽光上:“怎麼不行了?”

“陛下!如今京城的兵力,僅有不足十萬。”

“這其中,有足足四萬人馬,都是衣大將軍親訓的中軍。訓練有素,軍威赫赫!”

“剩下五萬餘兵馬中,羽林衛占其一,衛戍軍占其半數,餘下錦衣衛等兵衙皆無戰力。恕老臣直言,衛戍軍荒疏多年戰力已廢,羽林衛雖戰備精良卻僅有一萬餘人,此時若是中軍不穩,則京師危矣!”

林附殷分析了一下京城的駐軍成分,直言如今皇室的窘境。

這也能說明先帝在世時,為何對衣家那麼忌憚。

——京中是真的沒兵了。

謝朝兩線作戰數年,西北襄州、南邊浮托都脫不得身,打到最慘烈時,連拱衛京師的中軍都抽調上了前線。現在駐在北城的中軍兵丁皆是七年前新募,文帝信重衣尚予,練兵這事也一並托付給了他。

若文帝再活上二十年,謝朝緩過這口氣了,那也不算什麼。可文帝崩了!

文帝能安安穩穩地住在由衣尚予部屬包圍的京城,先帝卻穩不住。他怕呀!從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戰戰兢兢地提防著青梅山的中軍大營,惟恐哪一天那原本職責是拱衛京師的四萬大軍,就奉了衣尚予之命殺進皇城,改天換地。

先帝登基就想擴編羽林衛,又怕擴編反而稀釋了原羽林衛的戰力。正在籌劃在北城另外組建一支新軍。不過,這件事他沒做完就見文帝去了。北城剛修好的營盤兵衙,也被謝茂登基之後留給中軍用了。

“哦。”謝茂懶洋洋地啃龍眼,“林相說的朕都知道,不如說點朕不知道的?”

林附殷似乎絲毫沒注意到皇帝對自己的輕怠,依然認真地諫言:“如今清溪侯在大理寺‘審’著,外界流言不斷。據中軍將軍林聞雅奏報,北城營中暗流洶湧,若非清溪侯身前親兵彈壓,嘩變就在眼前。”

衣尚予不在京中,衣飛石就是中軍的主心骨。他被莫名其妙下獄審問,還到處流傳他被屈打成招的消息,中軍在北城營地已經小規模炸了好幾次了。林附殷絕非危言聳聽。

謝茂對此早有安排。他想知道的是,林附殷想借此做什麼呢?

“依林相看,此事該如何是好?”

“前朝皆行換將之策。老臣以為,可將羽林衛、衛戍軍、中軍,校尉以上軍官,於三兵衙中輪流換置,如此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可保京師安穩。”林附殷道。

謝茂心中冷笑,老匹夫狐狸尾巴露得也太快了吧?真以為朕十六歲小屁孩呢?麵上恍然大悟,拍腿驚奇:“哎呀,還有這種調法?林相所說真是極有道理。不過,此策既然絕妙,為何皇父、皇兄在位時,皆不施行呢?莫非還有什麼弊端?”

林附殷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將兵不相知,削減戰力,兩位先帝朝時皆在戰時……”

謝茂揮揮手,道:“這會兒也不太平!行了,這事兒朕與太後商量商量,沒準兒太後有辦法。”一臉我不行我還有親媽頂著的二世祖嘴臉,待林附殷無奈要告退時,他霍地從榻上爬起來,“舅舅,前兩日就讓你家質慧進宮伴駕,怎麼,病還沒好呢?朕給你家撥個太醫瞧瞧?”

林質慧就是林附殷的最最疼愛的小兒子,寵妾韓氏所生,今年十五歲,生得粉雕玉琢風姿儼然,全家上下都當寶貝寵著。連林附殷的嫡妻李夫人都對這個庶子愛得不行,走哪兒帶哪兒,沒口子地誇讚。

謝茂曾對衣飛石說,他要把林附殷的小兒子宣進宮一日照三頓打板子,他真做了。

不過,計劃還沒能完全實行。林附殷也察覺到皇帝的不懷好意,嘴裡答應送兒子進宮伴駕,回家就讓兒子裝病。裝了好幾天,皇帝天天都問。這回好像是拖不住了?

從太極殿離開之後,林附殷到底還是心疼小兒子,掉頭去了長信宮求情。

哪曉得太後笑眯眯地說:“哎呀,質慧病了麼?可憐見的。本宮這就宣太醫去林府。也是好久沒見慧郎了,快快將病養好了,進宮來叫姑媽看看。”——廢話少說,你惹了我兒子,現在他憋著氣不抽你就不錯了,還不把你那兒子送進宮來給我兒子出氣!

林附殷在書房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把林質慧送進了長信宮。

不直接打發到太極殿,非要去長信宮轉一圈,到底還是想求太後看在兄妹情分上,對自家這個漂亮可愛的侄兒庇護一二。

所幸太後好像還真給了麵子,專門把皇帝召到長信宮,親自領著林質慧伺候皇帝吃了一頓飯,林質慧跟著皇帝回太極殿時,太後還打發太監到內閣值房遠遠地打了個招呼,報信說:“娘娘說,到底是親表弟,看上去挺好的。”

林附殷反而更擔心了。

小兒子長得不比衣飛石難看呀!萬一皇帝看上了……嗐!

一顆心正七上八下,等聽外邊消息說,國子監學生禦門投書,要求朝廷公審衣飛石,不得對忠良之後施以刑罰拷打時,林附殷才意識到小皇帝的厲害。

——或者說,自家妹子的厲害!

審衣飛石以冤獄是做戲,難處不在於如何掩人耳目,而在於如何安撫中軍。

上邊都知道衣飛石是冤枉的,也知道遲早會給衣飛石洗雪冤情,可這風聲總不能放給中軍四萬兵卒都知道吧?一旦透露了風聲,這戲就算是白做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告訴那群士兵這是做戲,人家就一定會相信嗎?

若衣飛石受審時,朝中無一人發聲奔走,哪怕再有曲昭等人說服彈壓,中軍也遲早要炸。

走走走,救二公子去!

大將軍帶著兄弟們在前線廝殺,朝中奸臣要冤殺二公子栽贓大將軍!

是可忍,孰不可忍?殺進大理寺,救了二公子,投奔西北!

……

這是最容易出現的一種惡果。

現在,中軍情緒已起,還未徹底點燃時,太後(謝茂)先安排了國子監學生禦門投書。

這手筆不可謂不大。無論哪朝哪代弄到學子聯名抗議了,皇帝都難免要被史筆記上個小段子。皇帝居然連夜安排了學生禦門投書!

這一出能很大程度地緩解中軍的悲憤與狂躁。隻要朝廷善待學生,接納學生的投書,對衣飛石的案子上做出一點讓步,中軍看到了營救衣飛石的希望,就會選擇繼續觀望。

不到萬不得已,願意造反的士兵永遠都是少數。

厲害啊!

林附殷一邊感慨,一邊急切吩咐:“請國子監祭酒王老大人!吩咐門前宮衛千萬注意不要傷了學生,我這就去太極殿請旨!”

這時候要是把學生弄傷弄死一個,北城的中軍隻怕立馬就要炸!

等憂心忡忡自認為坐上了馬蜂窩的林附殷趕到太極殿時,恰好看見兩個羽林衛拉著一個身穿藏藍色圓領紗袍的少年郎出來。不正是他的小兒子林質慧?

“慧兒。”林附殷心中湧起極度不妙的念頭,問身邊眼熟的侍衛,“常侍衛,這是怎麼了?”

不等常清平說話,林質慧分明嚇得臉色都垮了,卻勉強做出輕鬆的模樣,說道:“阿爹彆擔心,孩兒禦前失儀,陛下請幾位侍衛大哥教孩兒規矩。求阿爹息怒,孩兒知錯了,以後絕不敢再犯。”

這麼懂事的好孩子啊!林附殷看著兒子麵無人色又強作鎮定的臉,心疼得差點嘔血。

他打彆人的兒子半點不心疼,輪到自己的乖兒受苦了,頓時就難過得不行。

我兒多懂事,我兒多會心疼父親。他這是害怕我與皇帝起了衝突,他這是求我讓他挨著一頓打給皇帝消氣……我兒這是替我受的苦啊!

見林附殷嘴唇蒼白微微蠕動,半晌都沒說話,兩個侍衛才對他微微躬身,將林質慧押走。

林附殷心痛地看著兒子的背影,本以為兒子會被帶到肅靖門前施以廷杖,哪曉得那兩個侍衛押著身段猶少的兒子走下丹墀,就在太極殿前的白玉陛台下找了個角落,命兒子跪下,隨後一個侍衛用雲紋禦棍戳了兒子衣衫下擺一下,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扒了下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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