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振衣飛石(50)(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975 字 5個月前

太極殿乃是羽林衛保護得最嚴密的地方,殿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哪怕羽林衛都訓練有素、目不斜視,林附殷還是覺得四麵八方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了他可憐的兒子身上!

侍衛提起禦棍呼嘯著擊落,林質慧嗚咽一聲,似要掙紮,被另一個侍衛用長棍壓住了手腳!遠遠傳來侍衛冰冷無情地報數:“一。”林質慧年少伶仃,相比起虎背熊腰的兩個侍衛,這一幕不像是施刑,更像是壯漢對少年的欺淩毆打。

疼痛與憤怒像刀一樣刺進了林附殷心中,他死死盯著受杖中的林質慧,一動不動。

太極殿內。

朱雨小聲稟報說林附殷正在發呆,謝茂微微提起窗戶,從縫隙裡看著林附殷震驚心痛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當了兩輩子皇帝,非但沒有變得氣量寬宏,反而越發的睚眥必報。

你戳朕心尖子,朕就戳你心尖子。朕就一個小衣,你除了小兒子,不還有嫡長子、嫡長孫嗎?打完這個還有下一個,痛不死你算朕白撿個皇帝當了。

他表現得如此幼稚衝動,除了是真的想出一口氣之外,也是示敵以弱。

十六歲的小皇帝,衝動無腦,被權相動了心尖子就要打權相兒子出氣,如此城府,委實令人可鄙。——如今兩邊都有戰事,謝茂朝中無臣可用,朝廷諸事還得林附殷總掌,所以,謝茂不能讓林附殷感覺到威脅,不能逼林附殷孤注一擲。

他所做的每一個正確的決定,都要確保林附殷覺得那是太後的安排。他則專門負責暴戾、衝動、莽撞、任性,令朝野大臣對他無法升起聖君之望。

既能給小衣出氣又能示敵以弱,這事兒辦得太爽了!謝茂決定今晚也要出宮,跟小衣說朕給他報仇了!

算算時間,謝茂吩咐朱雨:“宣林附殷進來。”

故意不讓林附殷在外邊看著林質慧受杖完畢,要林附殷牽腸掛肚,揣測著兒子在外邊、在自己沒看見的地方,究竟受了怎樣的苦——真實挨打的畫麵已經給林附殷看了,腦補的恐怖也得給他留著。

“林相,陛下宣您進殿。”朱雨輕聲道。

林附殷被他喊了兩聲才回過神來,進殿時,手心微疼,才意識到竟是被指甲刺破了。

久居內閣氣量洪雅的首輔大臣林附殷,那是聽聞兩位皇帝駕崩都不眨眼的厲害角色,今日見駕時竟然臉色微白目露憂慮,謝茂就知道這是真的掐住他的命門了。

林附殷疼愛子女是寫進史書傳記裡的,他這人對妻妾薄情寡義,對兒女卻是真二十四孝老爹,前世謝茂就記得他有個叫林質彬的兒子,學人買船走海貨賠了個血本無歸,找他哭訴要錢,他本是個愛書如命的,居然為了這個兒子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前朝書聖真跡都賣了。

那一世還是謝茂幫他把真跡贖回歸還,另外賜了莊園銀兩,給舅舅頤養天年。

至於林質慧嘛……甭看謝茂現在找茬兒打人家,這個林家小表弟倒是個治河的高手,謝茂點名要他入宮伴駕,也是想放在身邊調|教幾年,送林附殷回鄉下之後,再提拔大用。

“給林相賜坐。”謝茂真心實意地說,“慧郎不擅經史詩文,雜書倒是看得不少。朕覺得他有意思的,以後就讓他留在宮中,閒來無事給朕講講風聞故事。有太後照顧,林相也不必擔心他在宮中起居飲食。”

話都給你說完了,我還說什麼?林附殷木著臉,半晌還是低頭道:“他天資貧弱,出身卑賤,此前臣也沒想過讓他入宮侍奉貴人。規矩上若有疏漏,皆是臣養子不教,罪在臣身,祈陛下治罪。”說著,他起身下拜,顫顫巍巍地磕了頭。

為了兒子不遭罪,林附殷乾脆利落地向皇帝認罪示弱,請求寬恕。

扮演幼稚小皇帝角色的謝茂“誌得意滿”地下榻,繞著趴得老老實實的林首輔轉了兩圈,方才蹲下身,用手戳了戳林附殷的紗冠,說:“你也知道心疼了?”話語中就是少年才獨有的天真與殘忍,“彆以為有太後給你撐腰,你就什麼都敢伸手。你連朕的人都敢動,你以為你是誰?老東西!”

林附殷隻伏地賠罪:“老臣知罪,知罪!”

謝茂“耀武揚威”完了,才假作不耐煩地問:“你來乾什麼的?”

林附殷才把國子監書生禦門投書的事說了,問皇帝如何處置。

謝茂拿起桌上的紫金如意東敲西敲,無聊地說:“這事是太後安排的。不用多問,已經有人去安排了。對了。”

他順手把放在禦案邊的一道手諭翻出來,立刻就有宮人遞予林附殷。

“你是內閣首輔,這道手諭你待會帶去給國子監的學生們宣讀。”

送走林附殷之後,謝茂收起滿身的不耐,重新坐回禦案前,翻看層層摞起的奏表。他現在每天都會趕在宮門下鑰前,去大理寺獄和衣飛石吃個宵夜,聊聊天,待到二更才回來。

想要每天都出門看小衣,白天工作就得排更緊一點。否則,單是奏本都看不完。

朱雨一會兒就進來彙報外邊的情況。

國子監祭酒王夢珍老大人已到現場安撫諸學生,不過,諸學生仍跪地不起。

隨後內閣大臣陳琦趕到,代陛下接了諸學生上書。

又有半個時辰之後,內閣首輔林附殷方才帶著早到他手裡的皇帝手諭向諸學生宣讀,表示朝廷接受諸學生的意見,在大理寺為衣飛石另辟單間居住,準許衣家仆從入內探視,並嚴令不許三法司對衣飛石動刑。

至於公審這個事嘛,事涉案情極其機密,不能對外公開。待案情逐漸明朗之後,大理寺會邀請諸學生列席旁聽,絕不使奸細脫罪,也絕不許忠臣蒙冤。

國子監諸學生對皇帝的承諾極為滿意。

在幾個領頭的監生帶領下,諸學生齊齊向太極殿磕頭謝恩,並為擅叩禦門之事謝罪。

一場熱血監生拯救忠良之後的大戲,就此完美落幕。

“北城那邊呢?”謝茂問趙從貴。

辛苦折騰這麼大一出戲,不就是為了讓中軍大營彆炸了嗎?

趙從貴賠笑道:“餘侍衛還沒回來,奴才這就去問問!”出去沒一會兒,他就帶著餘賢從進來了,“陛下,餘侍衛回來了。”

“如何?”謝茂覺得應該是沒問題的。可是,這世上還有個詞叫意外不是?

餘賢從屈膝磕頭,竟是一身汗漬狼藉:“回聖人,按下來了。如臣所見,有陳朝奸細在內蠱惑人心,可如今街麵上的奸細能捉,中軍不好擅動。——臣自作主張,先將人悄悄地綁去了青樓。”

謝茂楞了一下,禁不住大笑:“你,你也是個妙人。”把人綁去青樓多灌幾壇子酒,醉上兩天躲過風頭不說,事後再以私出營帳買|春的罪名革去兵籍,要怎麼處置都行啊。

他印象中餘賢從都是端方規整的作派,哪曉得這位出身世家的侍衛首領也是蔫壞。

“此事交給錦衣衛辦,你明日起照舊去大理寺,務必守好侯爺。”謝茂吩咐道。

如今讓誰去看著衣飛石,謝茂都不放心。想來想去,還是餘賢從靠得住。

謝茂等著時光流逝,等著微服出宮去大理寺獄,等著去和衣飛石見麵。

眼看著就是宮門下鑰的點兒了,謝茂也已經換好了常服,侍衛們做好了喬裝改扮,規劃出今天出宮的道路,下發各處羽林衛放行口令,馬上就要出門時——

“西北下虎關八百裡急報!”

陳朝興兵進犯秦州長和縣的戰報,生生把謝茂堵在了太極殿!

“召內閣議事。”

“召兵部尚書孟東華。”

謝茂匆忙回到內殿重新更換衣裳,還不忘交代趙從貴:“你親自去給侯爺送宵夜,讓他彆著急,……”想了想,居然要朱雨將戰報謄抄了一份,“這也帶給侯爺看看。務必仔細,不得失散!”

與此同時。

陳朝羋郡望虎坡。

剛剛打了一場遭遇戰,把陳朝兵卒攆得屁滾尿流,衣尚予率軍在望虎坡埋鍋造飯,另有一隊人馬正在打掃戰場。

五日前,陳朝犯邊。大軍從羋郡南下,直撲謝朝秦州境內,首當其衝就是長和縣。

衣尚予照例往京中發了一封戰報,就領兵打了出來。

——這一打就沒收住,不單收複了剛剛落入敵手的長和縣,還一路朝著北邊打了快七百裡,順風順水攻城略地,生生卡到了陳朝羋郡的西南關隘望虎坡。

再往下,那就是羋郡的首府鄧城了。

衣尚予就帶了不到兩萬人馬,就算把鄧城打下來也守不住,何況,他也沒帶攻城器械,因此就在望虎坡停步。下一步怎麼走,衣尚予對著輿圖若有所思。

親兵帶著京城信使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報!大將軍,二公子急信!”

信使帶來的信,就是數日前衣飛石在西城兵馬司大牢裡所寫的那一封。

謝京裡住著長公主與衣尚予的次子、獨女、兩個小兒子,聽說是“急信”,衣尚予即刻放下輿圖,拆信展約。

看著信中“含冤莫白、痛受嚴刑、苦不可言”等詞語,一貫沉穩的衣尚予都慌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小石頭了。小石頭生而隱忍,從不愛撒嬌訴苦,哪怕受了他母親的氣,也從來不會說疼了痛了。若是小石頭能自己解決的事,絕不會寫信來央求父親相救!

連小石頭都說苦不可言的刑罰,那起子小人究竟怎麼折磨他的兒子了!

我在外禦敵拚殺,你們就這麼欺負我兒子!本以為謝茂是個好皇帝,想不到也不過如此!衣尚予雙眸赤紅,捏緊腰間佩劍,若真敢欺我忠義,天下大定時,必要爾謝氏血脈斷絕!

他緩緩將衣飛石的信紙展開到最後,卻發現最裡邊夾著一個疊起的小紙條。

打開一看,上邊寫著——【前麵都是騙你的。】

被兒子狠狠戲弄了一番的衣尚予竟沒有太生氣,他隻有一種放下心中大石的輕鬆。

還好是騙我的。還好是小石頭頑皮。

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衣飛石將事前始末都說了一遍,末了建議:【兵者,詭道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孩兒泣血手書,乞父善用。】

衣尚予將他夾在信中的這個小紙條燒成灰燼,隻留下那封哭訴蒙冤遭受酷刑的書信,慢慢地敲了敲兵案。

唔,這娃兒,跟他哥一樣,鬼精鬼精的,什麼細節都不肯放過啊……

不過,此計若用得好了,必要陳朝十年無力舉兵!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