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振衣飛石(52)(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6092 字 4個月前

不過,謝茂後宮無人,哪怕加上衣飛石,今晚赴宴的滿打滿算也就隻有三人。

這上下分明的排場怎麼擺?太後皇帝坐一層,衣飛石坐下邊那一層?各自吃各自的,說話還得差遣小太監跑腿?——這不扯淡嘛。

遵太後懿旨,這日摘星樓外的天人和樂台上,圍坐的乃是太樂署屬下藝樂。

摘星樓內規規矩矩擺了大宴,六清八珍,六穀從食,宴開三百六十碗,僅設有皇帝與皇太後兩個坐席。不過,在摘星樓之外的步蓮台上,桂樹之下,金菊簇擁之地,三張坐席品字排列,首尾相接,看這不南不北不東不西的方位,竟然是個不辨上下主客的散談之席。

衣飛石看著這坐席的擺位背後都發涼。

與皇帝、皇太後散席而坐?臣不僭君,這位置坐了就是死罪!——他越發覺得,皇太後這是刻意找茬要弄死自己了。

據說太後還在浣花池邊散步,謝茂站在步蓮台往下望,果然遠遠地看見了太後的儀仗。

“來,小衣,先坐一會兒,太後還在老遠呢。”

謝茂轉身招呼衣飛石坐下飲茶,換雙木屐鬆快一會兒多舒服?

回頭才發現衣飛石低垂眉眼束手站在一邊,那模樣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要多老實有多老實。

誠然宮中恭敬老實卑微入塵埃的太監宮婢多不勝數,就算是號稱文骨錚錚的大臣,在皇帝跟前也是識時務的多,賣傲骨的少。可是,謝茂已經很久沒有看見衣飛石這麼小心謹慎的模樣了。

他一如既往地愛重珍視,已經讓衣飛石習慣了在他跟前放鬆。

“乾什麼呢?”衣飛石安靜得像是不存在地低頭束手侍立,讓謝茂覺得很不習慣。

衣飛石警惕著太後,卻對謝茂沒什麼戒心。唯恐周圍有太後宮中眼線,他很守規矩地屈膝跪下,回答皇帝的問話:“回陛下,臣不敢。臣為陛下侍宴。”這地方級彆太高,不單你那地方我不敢坐,我連請你在這兒另外給我找個地兒坐的資格都沒有,也就配給你斟酒布菜了。

謝茂才看了腳下的三張坐席一眼,發現位置安得不太對,吩咐道:“挪位置。”

在衣飛石想來,最完美的安排當然是皇帝與皇太後坐席都在北方,他一張小席塞在皇帝下首,不要離皇太後太近。可惜,今天的步蓮台又是栽桂樹,又是擺金菊,還弄了個假嫦娥在假月宮裡走來走去,最適合賞月聽戲的位置就不多了,就這麼巴掌大的地方,你想怎麼擺吧?

在謝茂的吩咐下,原本不南不北的三張坐席沿順時針挪了小半圈,變成了兩張坐席東西相對,居北望南,另外一張坐席則鋪在南邊,往北朝拜。總算是分出了君臣上下。

衣飛石還是覺得滿手冷汗。

這三張坐席離得實在太近了,食案隻差半尺幾乎就能抵籠,地上鋪著的軟席,乾脆就有一角交疊在了一起!這麼近的距離,彼此身上稍微有一點異動,身邊馬上就能聽得一清二楚。這要是不小心在席間放個氣什麼的,皇太後微微皺眉,一個禦前失儀的罪名扣下來,樂子可就大了。

當真入了席,右邊是皇帝,左邊是皇太後……衣飛石憂愁地想,這哪怕是跪著吃,也肯定吃不下去啊!

相比起到宮中陪皇太後賞月,衣飛石寧願回兵馬司公堂挨板子。起碼挨板子不會死人吧?起碼知道挨多少下就能結束吧?……沒事兒過什麼中秋節呀。再不濟,回長公主府過節也好啊。梨馥長公主再凶狠也是婦人手段,頂多治治皮肉,羞辱一番,哪裡比得上宮中這位凶殘?

謝茂吩咐宮人調整了坐席之後,衣飛石也不肯入座。

謝茂脫了鞋子褪了外袍在席上寬坐,衣飛石就依在謝茂的坐席邊沿,雙膝觸地,乖乖地坐在自己腳踝上,算是蹭了謝茂的席子。宮人送來茶湯,衣飛石也不肯用,低眉順目地待著,特彆安靜。

鬨得謝茂哭笑不得,想伸手摟著他哄兩句:“小衣……”

哪曉得衣飛石突然躬身磕頭,時機極度完美地錯過了他的親昵。

一把摟了個空的謝茂更加無奈了。

他是挺擔心太後刻意刁難衣飛石,但是,從頭到尾,他擔心的都是,如果他為了衣飛石和太後爭鋒相對,這會讓太後傷心。他從來就不擔心自己能否護住衣飛石——隻要他肯為了衣飛石和太後正麵懟,當皇帝的怎麼可能治不住太後?當兒子的怎麼可能犟不過親媽?

衣飛石的反應則告訴他,他從不相信皇帝會在太後跟前庇護自己。

他如此小心翼翼、謹小慎微,都是因為他覺得,今天他隻能倚靠自己的謹慎與卑微混過去。皇帝給不了他任何保護支持。或者說,皇帝不會給他任何保護。

這當然是很正當的想法。謝茂都不能責怪衣飛石想錯了。

——這世上能為寵妃懟太後的皇帝且不多,何況,衣飛石還不是寵妃。

衣飛石自己被梨馥長公主家暴虐待尚且一聲不吭,在他的道德觀念裡,兒子反抗母親本來就是不大正常的一件事。所以,他也不會指望皇帝為了他和太後頂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