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振衣飛石(54)(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5179 字 4個月前

衣飛石正反省自己鑽被窩的動作是不是太“靈巧”了一點,並沒有丈夫氣概,所以才想伸手學謝茂的樣子,把謝茂整個摟在懷裡。

哪曉得才伸手就被撥到了下邊,隻能抱住謝茂的腰身。

然後,他自己就被謝茂攬住了肩膀,謝茂輕輕一攬,他的臉就往謝茂肩上貼了貼。

……算了,我現在還小。等我長大一點,他就讓我抱了。衣飛石隱隱覺得有點不對,可是謝茂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對他,又確實嫌他太小不肯臨幸,他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餘賢從就親自護送衣飛石回了大理寺獄。

謝茂多睡了半個時辰,今日十六,小朝會。

他起床洗漱穿戴之後,吃了點清淡的蔬食,這才想起《箭術九說》還在自己手裡。

唔,說好今早就還給小衣,居然忘記了。這會兒大概在屋子裡抓心撓肝吧?腦補了一個衣飛石坐立不安的樣子,謝茂居然忍不住笑了笑,問道:“今日可有什麼緊要安排?”

這會兒在殿前回事的,乃是司禮監秉筆李從榮。他是謝茂從太後所給的心腹中挑選的大太監之一,放在司禮監中佐掌政事,平日裡也負責和內閣六部溝通。——論親近,他不如趙從貴。可他前世也是謝茂用慣的大太監,曾在司禮監掌印。

這輩子司禮監沒有掌印太監,謝茂並沒有完全照著前世的印象用人。早了近十年登基,很多人的經曆都和前世不同了。連林相都蹦達出來搞事,何況其他人?他還要再看看。

李從榮弓著背聲音清晰恭敬地回答:“回陛下,今日吳閣老請議黎州華林縣令滅門一案,陳閣老請議薄州興安府黃河改道事,紀閣老請議清溪侯涉間案。”

謝茂哼了一聲,道:“同閣老們說,朕昨夜多喝了幾杯,今日精神不濟,有事在朝會上一並說了,散朝之後不議事。”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還要開小會說。急著去給衣飛石送武功秘籍的謝茂很不滿。

“是。”李從榮即刻領命離去。

不等謝茂吩咐,趙從貴就把那本《箭術九說》放在錦盒裡,諂媚笑道:“奴婢一定收好!”

謝茂方才春風滿麵地走出殿門,低聲道:“今日散朝就出宮。預備著。”

想起昨天才被太後訓斥過,他登上禦輦之後,又忍不住吩咐,“去問問禦醫,這回帶些侯爺喜歡吃、又不妨礙養傷調理的吃食。”

趙從貴滿口答應,心中充滿了無奈。

就侯爺那嘴,喜歡吃的全是妨礙養傷調理的東西!趙醫官都跳腳幾次了,侯爺那邊還是想吃啥就吃啥,拉都拉不住!——還不都是您給慣的。

自從中秋那日,奉太後懿旨把衣飛石從大理寺獄偷渡出來之後,謝茂就經常趁著下午時候溜達出宮,若是那一日衣飛石不用過堂,他就把衣飛石喬裝改扮帶出大理寺,二人皆微服出遊遛彎去。

衣飛石涉間案發之後,京城街麵上到處都是羽林衛、錦衣衛、衛戍軍,衛戍軍負責街頭治安,錦衣衛負責清查可疑人等,羽林衛負責捉人。街麵上到處都是兵,謝茂身邊又有衣飛石這樣的高手跟著,再有餘賢從、常清平等心腹貼身護衛,太後叮囑了一句注意安全之後,也沒有怎麼乾涉。

這日衣飛石又妝扮好,跟著謝茂坐車到張家巷子的四海樓吃飯聽曲。

才到巷口就看見羽林衛抓人,幾個街坊激動得手舞足蹈,拚命向圍觀的路人表功:“就是我們家那小子機靈!我原想那半掩門裡進進出出有些臟漢子也不奇怪,我小子就說了,那等醃臢的婊|子,豈有出手如此闊綽的恩客?看看!果然就是個奸細!”

“那還是我們家大郎的功勞更大些!不是我們大郎撞見了那個奸細,他豈會給一千錢封口?一千錢呐!說給小子買糖吃。哈哈,我們大郎立時就知道這人不好了。果然是個奸細!”

“哼,若不是我家五郎跑得快,你們大郎三郎都被那奸細宰了!”

……

幾個街坊說得激動,居然互相爭執吵鬨起來。

一個羽林衛兵頭安撫道:“幾位不要爭吵。朝廷在京城各坊市皆實行‘十戶聯保法’,有奸細藏匿不報者,十戶皆罰,舉報奸細成功,也是十戶皆賞。不單是你們幾位,與你們聯保的所有門戶,都有賞錢可領。每戶賞銀十兩!”

“憑什麼他們沒出力也放賞?賞錢合該我們三戶平分!”

正在吵架的幾個街坊立馬不吵了,站在一團警惕地盯著這兵頭。

那兵頭不耐煩地翻個白眼:“就憑這是朝廷的法令!待會就有兵馬司來放賞,不想領的可以不領,想多領的一文也沒有!散了散了!”

“等等!先不要散!”

這兵頭想起不對,又找了個板凳站上去,大聲道:“各位街坊們!十戶聯保法,有奸細藏匿不報者……”

不等他說完,圍觀群眾就跟著大聲回答:“十戶皆罰!舉報奸細成功者,十戶皆賞!”

兵頭一口氣沒出完,圍觀群眾就幫他說完了。他咳嗽一聲,說:“看來大家都知道了。一個奸細十兩銀子!多抓幾個,三年都不用開張了!凡戶籍不明者……”

“舉報兵馬司!”

“凡形跡可疑者……”

“舉報緝事所!”

“凡……好吧,都知道了,舉報也有五個錢!甭看錢少,捉到奸細追加二兩銀子!”

羽林衛兵頭做完了這一次宣傳,他的同僚也已經把奸細捆好了,正要帶隊離開,突然看見謝茂的車駕。

餘賢從與常清平都打扮成隨從守在車外,常清平還好,乾乾瘦瘦不起眼,藏在人群中都沒什麼存在感,餘賢從則不然。

這位出身世家的公子哥身高八尺,形容威儀,穿上常服也自有一番堂皇氣象。

捆著奸細的羽林衛看見頭兒的眼神,頓時激動了:“頭兒,又是奸細?”自從他這個頭兒從禦前下來帶隊清查奸細之後,他已經跟著混了快八十兩賞銀了,現在看誰都像銀子。

“閉嘴。”這羽林衛兵頭正是被張姿坑慘的黎順。

想他好好兒一個三品禦前侍衛,還是皇帝最喜歡帶身邊的那種心腹,就這麼被削了八級!八級啊!三級一品,他直接從三品禦前侍衛削成了六品兵頭兒。就這還是托了先帝的福——先帝愛重羽林衛,所以羽林衛的兵頭比尋常兵衙高三級。

皇帝微服出門,黎順自己從禦前下來的身份也不是秘密,他有心上前請安,又怕被人從自己身上摸到了皇帝的行蹤,隻得遠遠地衝餘賢從微微點頭,以示恭敬。

謝茂將一切都看在眼裡,笑道:“好歹沒把自家的前程看得比朕的安危重要。”

衣飛石才知道黎順被貶職了。

謝茂興衝衝地跟他說把林相的小兒子揍了一頓,卻沒有跟他說杖打張姿和貶謫黎順的事。他想起那日受杖之後,黎順臉色蒼白地進來向他磕頭賠罪,直說打他不是皇帝的意思,求他千萬饒恕,心裡就有點難受。

前有權相鎮壓,後有親兄脅迫,黎順在那種情況下能做什麼?

錢彬都已發話說要施杖,公堂之外那麼多百姓聽審,黎順在那時候敢衝出來阻止嗎?

一旦阻止了,這個冤獄的計劃失敗了,誰又能保證皇帝不殺他泄憤?

衣飛石自己在軍營長大,對做侍衛的,當兵的,都會多幾分物傷其類的悲憫。

不過,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可以和皇帝討論自家的事,討論份內之事,皇帝如何用人,如何差遣屬下,這就不是他可以僭越置喙的話題了。

他想,如果皇帝當真惡了黎順,三五年都不許他升職出頭,倒是可以把黎順引薦到父兄帳下。——跟著他家打仗,隻要肯拚命,發財肯定沒問題。就像他老叔徐屈那樣,也是被文帝厭惡了,朝中查無此人,照樣帶兵打仗發財。就是沒正經官兒當麼。

“走吧。”謝茂吩咐繼續往四海樓去。

他不知道衣飛石在憐憫黎順,見他若有所思,以為他還在為十戶聯保法震動。

如今在京中施行的十戶聯保法,其實就是連坐製的補充。所不同的是,曆代連坐製隻有懲罰措施,即一戶犯過,九戶連坐。如今謝朝在街麵上清查奸細所用的十戶聯保法,則是一戶捉到奸細,九戶皆賞。賞罰並舉,效率大大提升。

“這幾日差不多都把陳朝的奸細捉乾淨了,那日在周記客棧引燃火藥的奸細與其同黨,也都已經落網,錦衣衛已經拿到供詞,日後給你翻案再拿出來。”謝茂輕輕撫摸衣飛石頭上豎起的雙鬟。

京城裡認識衣飛石的人不多,可是,萬一被認出來了呢?

謝茂一心帶衣飛石出門透氣,差點想問常清平你們這群搞陰私事的,有沒有易容術、人|皮|麵|具什麼的,衣飛石就很自然地說,我可以扮女裝啊。

可以扮女裝啊。

扮女裝啊。

……

要不說兵者詭道呢?衣飛石跟著他爹他哥打仗,那是什麼不要臉的招數都用得出來。斥候探聽軍情時,經常深入敵軍城池,喬裝改扮弄個女裝什麼的,完全沒有心理壓力。

謝茂被他一句話炸得還沒醒過神,衣飛石已經開開心心地吩咐曲昭找來胭脂水粉。

衛烈幫他梳了個少女常見的雙鬟髻,他沒有女孩兒用的頭飾,就去小天井揪了幾朵玉簪花插在發間。天生細膩的膚色因常年在演武場奔跑略有些小麥色,這會兒塗上白|粉,越發顯小,就有了幾分雌雄莫辨的味道。

唯一不太像的是,他太高了。

不過,今天已經不是衣飛石第一次女裝出門了。第一次是沒準備,現在衣飛石出門都穿著罩身長裙,帶著帷帽,本來就瘦,他行走時稍微屈膝,裹在裙子裡沒人能察覺到不對,整個人倏地就矮了一截。

——旁人當然沒法兒像他這麼玩兒。老屈膝站不直多累啊?架不住人家衣飛石馬步穩,身盤正,蹲著走路根本不當回事,行走間的體態還特彆自然優雅。

帶著衣飛石扮女裝出門幾次,謝茂已經從歎為觀止到習以為常了。

在馬車裡,衣飛石沒有戴帷帽。他在臉上敷著纖細的白|粉,腮邊還塗著薄薄的胭脂,嘴唇本就不怎麼厚,抿了一點兒嫣色。他這時候臉上還帶了幾分青澀的稚氣,裝扮好了也不是極度淑慎的女氣,而是還未長成的天真清純。

他今日在雙鬟上戴著兩枚玉扣,墜著一個蠶豆長短的青竹玉節,動作時就晃來晃去,看上去有些俏皮可愛,又不是全然的女氣。更似孩子氣。

謝茂摸他頭上的包包,他就小心翼翼地躲了一下,說:“昨兒娘娘賜我的,弄壞了。”

女孩兒用的玉扣多半都是個花鳥蟲魚,看上去嬌滴滴的。謝茂才說今天這玉扣好看呢,他也不是不喜歡小衣女裝,就是覺得小衣還是男人臉比較好看,跟女孩子一樣戴著珠花流蘇什麼的,他老覺得這個小衣不真實。

他都沒想過可以給衣飛石打點更中性的首飾,太後先想到了,還打好了,賜下去了。

謝茂也不知道該感到慚愧呢,還是高興。自中秋步蓮台賞月宴後,太後常有秘密賞賜直送大理寺獄,在衣飛石身邊的醫官、廚娘、仆婦,全都是長信宮的人,太後送了什麼東西,謝茂沒注意就真不知道。

“娘娘還賞你什麼了?”謝茂壓著自己的情緒,朕才不和阿娘吃醋,不吃醋。

衣飛石指著身上的梅花禁步,再舉起雙手,手腕上的雛菊玉鐲,手指上的蘭花戒指,說:“梅蘭竹菊,都是娘娘所賜。”他見謝茂有點繃著臉,壞了,娘娘沒給陛下準備,陛下不會是覺得我搶了他娘親,生氣了吧?

他對太後戒心絲毫不減。他從不相信一個母親會善待勾引自己兒子的男人。

可是,太後的“麵子功夫”實在做得太好了。衣飛石極度缺乏母愛,太後常常賜衣賜食,每天都要關心他的起居,聽說他不聽醫官趙雲霞的勸告,非要亂吃東西,鬨得杖傷反複,還專門寫了手諭告誡他,罰他抄了一遍孝經。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被訓得很高興,連被罰時都不覺得憋悶,老老實實地給太後寫了請罪折子,附上自己端端正正抄寫的孝經,祈求太後寬恕。

有了這次責罰事件之後,二人的關係似乎更好了。太後捎信來問他箭術練得如何了,可有不解之處?若不懂,就寫信去宮中請教。衣飛石一半是真有點晦澀不解之處,一半是隱隱約約地期盼著太後“虛偽”的關愛,便腆著臉給長信宮寫信求教。

一來二去,在謝茂不知道的時候,他和太後的關係越來越好。

這種背著謝茂搶人家娘親的事,衣飛石做得毫不客氣,又很不好意思。他甚至一次一次告訴自己,太後又不是真的對你好,她隻是做麵子,暫時不想和皇帝爭執罷了。一旦皇帝不喜歡你了,太後哪裡知道你是誰?所以,你不是搶皇帝的阿娘,你根本搶不走。

可是,這會兒被謝茂發現了太後賜予他的首飾,他還是忍不住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