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振衣飛石(55)(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907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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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將衣飛石身上的首飾都看了一遍, 嗬嗬笑說:“好看。”

嘴上稱讚, 心中則暗暗較勁,朕回宮就給小衣打首飾去!太後送的都是女孩兒用的首飾,小衣能穿戴幾回?朕就專送男子用的簪佩把件,一天三套不重樣的……

唔, 國庫好像有點緊張。三天一套不重樣的也行吧?

隔日再讓小衣把這什麼梅蘭竹菊都送給他妹妹。好好的男子漢,用什麼禁步玉扣子, 娘娘腔!

馬車在四海樓前停下,餘賢從打起車簾, 請示道:“十一爺, 到了。”

這年月的酒樓並不單單隻是吃飯的地方, 有說講, 有歌舞, 還有各種各樣賣小東西的小販,焌糟閒漢穿梭其間, 裝扮得美豔的市妓行走攬客, 季節合適時,還有鬥雞鬥蟋蟀的活動, 熱鬨非凡。

四海樓在京城不算太出名, 八大名樓中壓根兒就沒有它的名號。

衣飛石戴上帷帽跟謝茂一起下樓, 好奇地看著這座臨街的二樓小院, 這時候天已經快要黑了, 馬上就要宵禁, 留在酒樓裡的不是本地街坊, 就是拿了牌子要在酒樓過夜的客人。二樓臨窗的桌子都已坐滿,不時有酒客與市妓的說笑聲傳來。

幾個在門外縮著的閒漢眼前一亮,即刻上來奉迎:“小爺,吃酒嘛?可訂上座兒了?”

餘賢從與常清平將手一展,幾個閒漢就被攔在了外邊。謝茂牽著衣飛石的手,將幾人都看了一眼,挑中了兩個笑容不那麼諂媚惡心的,說道:“一時興起。能給占上座兒嗎?頂好離說書先生近些。”

餘賢從順手就給那二人擲了拇指長短的小銀魚,得了銀子的兩個閒漢越發殷勤,滿口答應:“能能能!爺您放心,保管給您安排得妥妥的。請進,請進!”另外幾個沒撈著活兒的閒漢則重新縮回了門口,繼續等待上門的客人。

這幫閒漢日日都在酒樓中幫著酒客打雜跑腿,掙點賞錢,酒樓也不必另外雇傭樓麵伺候的雜工,是一個彼此依存的關係。這閒漢拿了餘賢從給的銀子,一個負責領謝茂等人進門,另一個就先進門找座兒去了。

酒樓多半是個小院兒,門內天井,兩邊或是廊道,或有廂房,頂頭方才是一座二層高的小樓。底層是粗人待的地方,櫃台也在底下,沿著走廊直上二樓,四麵開窗,位置好的酒樓四麵都是好景,登高望遠極其風雅。

謝茂與衣飛石都是常往酒樓跑的主兒,直接就上了二樓。

占座兒的閒漢略尷尬地說:“爺,這可不大好了。這今夜說書的先生,剛才被捉走了……聽說是奸細。”這出手闊綽的小爺要靠近說書先生的座兒,當然是來聽書的。現在說書先生都沒了,這位置還要嗎?

謝茂四下打量,這酒樓不算小,不過臨窗的座兒都被占了,中間有兩席豎起屏風的圍桌,還不如這個靠著空蕩蕩的說講台的位置呢。當即點頭道:“沒關係,咱們還坐這兒。”

才剛剛落座,一個青衣少年提著二尺寬的食盒,利落地擠了進來。

他將食盒打開,麻溜兒地端出十多樣小菜,諸如漬李、漬梨、青棗、水花生、茴香豆、香乾、醃瓜皮、拌木耳……裝小菜的碟子是竹製的,都隻有嬰兒巴掌大小。

謝茂問衣飛石:“要麼?”

那青衣少年已從食盒底層摸出一個竹筒,殷勤地放在衣飛石麵前,哈腰道:“果子五文,拌食六文,還給您送一筒子香甜解渴的石榴水!”

如今新鮮的雪梨一隻也才七文錢,這少年賣的漬梨經過加工,放在碟子裡頂多隻有八分之一,居然也要賣五文。那漬李乾脆就隻有兩枚。水花生是鹽水煮的,沒有剝殼,堆在一起看上去滿滿當當,大概也隻有三四顆……總而言之,因為那竹製的小碟子小,裝的小食分量更少。

不過,在場這幾個人裡,謝茂不必說了,幾輩子犯愁的都是軍餉,動輒幾百萬兩起跳,從沒花過幾文錢。衣飛石也是壕得在家豎玉璧當箭垛子的主兒,出門吃飯喝酒他就沒問過價錢。餘賢從世家公子出身,打小就沒缺過銀子。

隻有常清平知道這小子東西賣得不地道,但他才懶得吱聲,皇帝隨便拔根毛都夠這小子肥滾滾地過一輩子了,都說愛民如子,就當皇帝是爹,這小子是兒子了吧。

衣飛石扮成女裝不能說話,隻點點頭。

餘賢從又是一個小銀魚丟了出去,那前來販食的少年喜出望外,忙問道:“大爺,大奶奶!小的鄰家阿嫂做的蒸碗兒可是一絕!這張家巷子就沒有不知道的!一碗肉食……八十文,菜食五十文!小的給您端幾碗來?”

“嗤,陸慶文,你心肝兒也太黑了吧?”閒漢抬手一耳光抽得那少年轉了個圈,回頭衝謝茂躬身賠笑道,“爺,那張嫂子的蒸碗確是本坊一絕。不過,肉食一碗五十文,菜食一碗三十文。您若要吃,小的給您去端——您在酒樓吃漿水小食,酒樓不抽頭,若是從外邊端熱菜大菜回來,一個碟子酒樓抽五文錢。這是規矩。”

見少年挨打,謝茂無動於衷,衣飛石也沒什麼反應,反倒是餘賢從皺眉道:“不許打人!”

閒漢衝餘賢從賠笑,不再打那少年,卻也沒什麼歉意。

酒樓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則,閒漢就是專給酒客打雜跑腿的,客人想吃什麼外邊的食物,也該由閒漢來跑腿領賞。這青衣少年本是賣小菜兒的,平日也多得閒漢們照顧,給他引薦客人介紹生意,他得了便宜就搶閒漢的生意,所以閒漢打他,酒樓裡所有人都看著也沒人替他說話。

謝茂聽見那少年的名字倒是忍不住笑了,就說這孩子看著麵善,原來是他,陸慶文。

陸慶文在前兩世曾被謝茂提拔做過兩任西河布政使,專管西河三郡賦稅,乾掉了不少隱戶逃稅的士紳家族。後來此人膨脹太過,在西河威福不儘、中飽私囊,謝茂瞧著也用得差不多了,一道聖旨就把他殺了。

陸慶文曾說自己少年時在市井謀生,遍嘗艱辛,原來就是在酒樓裡賣高價小菜。

謝茂不願打亂他的人生軌跡,對餘賢從說:“多給他五兩銀子,讓他去吧。”不是謝茂小氣,萬一資助得多了,這少年陸慶文日子過得好了,少了那股子倔強,十多年後考不中進士了怎麼辦?

——謝茂還指著他這個未來的“酷吏”,去西河橫衝直撞收拾那個爛攤子呢。

“去端蒸碗來。”謝茂把兩個閒漢也支了出去。

這時候桌麵上都擺得差不多了,酒樓真正的小二才上來報菜名。

謝茂也不是來吃東西的,隨便撿了幾樣招牌菜,讓上了幾壺稠酒,問衣飛石:“你這方不方便,把帷帽摘了?”

衣飛石緩緩搖頭,放下筷子時,一雙尖頭指了個方向。

謝茂低聲笑道:“怕什麼?正是帶你來看好戲的。”

衣飛石在帷帽的遮掩下雙眼低垂,心情略有一分複雜。他以為謝茂是帶他出來看“奸細”的。這一路上,他也確實見到了朝廷清查陳朝奸細的力度。整個京城都被十戶聯保法細細地篦上一遍,幾乎不會再有容身之地。

可是,如今坐在四海樓狎妓醉酒姿態難看的,是他的小舅舅馬萬明。

梨馥長公主少年時父死母喪,獨自帶大兩個弟弟。大弟弟馬萬珍跟著丈夫打仗,年輕輕就賺了個將軍當著,可惜命不好,還沒娶妻就死在了戰場上,小弟弟就是這個馬萬明了。

馬萬明因是梨馥長公主親手抱大的,和兒子也沒什麼兩樣,加上馬萬珍死了,馬家隻剩下馬萬明這一根獨苗,長公主更是把馬萬明疼得跟眼珠子似的,連長子衣飛金都得在馬萬明跟前退一射之地。

沒了父母教養,長姐自己又拎不清,隻會一味地寵溺,這馬萬明很自然就長歪了。

所有貴公子該有的本事,他一概沒有。所有貴公子才有的毛病,他一應俱全。

諸如欺男霸女之類的事就不提了,常常是他這邊搞完了事,長公主就提著銀子帶著兵上門“慰問”,肯收銀子最好,不肯收銀子就有兵卒堵門,也不打砸,就是守著不許出入。熬上兩天,基本都要哭著把銀子收下。

往日有姐夫衣尚予鎮壓著,馬萬明勉強還算老實,至少搞出來的事他姐梨馥長公主都能擺平,如今衣尚予離京多日,二外甥進了大理寺獄,長姐都沒空搭理自己,馬萬明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不過,他這人還算“聰明”,一貫隻欺負穿戴不怎麼好、沒權沒勢的平民,世家一概不惹。

“兄台!我看你儀表堂堂風度非凡,甚是仰慕……”

馬萬明趁著酒氣端著一碗酒,醉醺醺地就往鄰桌的少年書生身上倒,含含糊糊地說,“呃,咱們喝一個!”

鄰桌的幾人一老兩少,年長者約摸四十歲許,儒雅溫文,兩個小的一個虎頭虎腦,一個粉臉嬌俏,很顯然一個是真少男,另外一個卻是女扮男裝的少女。這三人叫了吃食和酒,身邊也有閒漢候著,甚至還叫了一個市妓唱曲,可是,總體而言,這桌人很安靜,彼此不交談,靜靜地吃東西。

馬萬明已經注意他們很久了,準確來說,他已經看上那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很久了。

這一家三口特彆愛在酒樓裡泡著,吃飯聽曲看風景,特彆是那個小娘子,總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無辜又好奇地望著街麵上的行人,那嬌憨的神態真是可愛極了!

這時代對女子的約束不算太大,可是,正經人家未出閣的小娘子想要隨意出門,也不大方便。所以,經常就有疼愛閨女的父兄,在閨女訂婚以後,出閣之前,親自帶著閨女喬裝成男子在街頭走走看看。當然,像這種直接把閨女帶到魚龍混雜的酒樓裡的,基本沒有。

馬萬明已經徹底沉迷在小娘子的美貌之中,腦子完全進了水,轉不過這個彎兒來。

衣飛石這會兒也看出不對來了。

若是要看小舅舅出醜,隔壁那桌也太……不等他多想,那眼看就要被馬萬明占便宜的少女細掌一翻,利索地揪住了馬萬明的關節。

哢嚓一聲,馬萬明摸過來的手腕就脫臼了。非常漂亮的分筋錯骨手。

“這是……?”衣飛石小聲問謝茂。

謝茂給他斟了一杯茶,示意稍安勿躁。

馬萬明發出痛苦的慘叫聲,驚動了與他同桌的好幾個幫閒。

這些人平日就跟在馬萬明身邊混吃混喝,馬屁拍得山響,倒也不是全無本事。其中就有兩個從衣尚予帳下退伍的老卒,因醉酒狎妓被開革,之後就跟在馬萬明身邊混飯吃,倒也不是全無情意。

這時候見馬萬明吃了虧,二人立刻拍案而起,怒吼道:“放肆!敢對馬王爺無禮!”

餘賢從仿佛覺得自己聽錯了,馬王爺?

衣飛石差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這個小舅舅正經上不了台麵,衣尚予平日都懶得搭理,卻被長公主慣得無法無天。

馬萬明的道理很簡單,他姐是公主,那他是什麼?王爺呀!公主的兄弟不都是王爺?

馬萬明自稱馬王爺,幾個幫閒拍馬的也跟著起哄,居然還真被他唬住了不少市井百姓。前有文帝,後有先帝,都是給足了衣家麵子的皇帝,皇帝一笑置之,底下還有誰會去找衣家的不痛快?馬萬明當了好幾年的馬王爺,一直也沒人找他麻煩,他就更得意了。

“主上……”出門在外,衣飛石不敢叫陛下,可這會兒是真的尷尬又惶恐。

馬萬明這樣狂妄犯上,倚仗的是誰的勢?長公主。長公主又是仗了誰的勢?衣尚予。說到底,馬萬明犯下的事,終究還要扣在衣尚予身上。衣飛石怎能不惶恐?

謝茂將手伸進他的帷帽底下,握住他微微發汗的手,說:“看戲,看戲。”

那邊已經打起來了。

兩桌市妓尖叫著退到一邊,閒漢則袖手在一邊看熱鬨,馬萬明這邊兩個退伍老卒當主力,一個逮住中年儒者暴打,一個逮住那虎頭虎腦的少年暴打,剩下幾個幫閒也不是隻會捧哏,在馬萬明的咒罵聲中,幾個人居然圍住女扮男裝的少女廝打起來,一時間碗筷齊飛,尖叫聲不斷。

餘賢從與常清平都老老實實地守著謝茂不動,衣飛石看了局勢,皺眉道:“他們想走。”

“再不走,緝事所的人就到了。”謝茂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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