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振衣飛石(66)(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6360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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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樂殿內, 六王謝範劍舞, 六王妃姮芙蓉合歌,太後執盞欣賞。

因謝茂吩咐之故,進殿時禮樂未啟,隻悄悄拉開大門, 謝茂一手拉著謝團兒進門,殿內幾位貴人都很專心致誌, 除了在旁服侍的宮人,竟然都沒有發現皇帝進來了。謝團兒見父王殿中作舞, 眼前一亮, 屁顛屁顛衝了上去, 居然在謝範舞出的密密劍影中殺出一條笨拙小路, 隨在謝範身邊“呼、呼、哈、嘿”。

謝範劍路清疏雅致, 本是獻藝時刻意所為,姿態矯健瀟灑, 是劍招更是舞步, 十分養眼。

半路殺出來的跟在他腳邊的謝團兒,則似一條臃腫肥胖的滾地龍, 他掣一步, 謝團兒就滾一截, 往複幾次之後, 謝範無奈又好笑, 斂息收勢歸劍入鞘, 一手抱起女兒, 上前向太後跪拜:“小兒無賴,娘娘見笑了。”

謝團兒小炮彈一樣衝進太後懷裡,小手拉著太後的胳膊:“娘娘,團兒也會打拳。”

太後此時已看見了皇帝與衣飛石,含笑道:“回來了。”

謝範驚訝回頭,發現皇帝居然與一個神采奕奕的英俊少年並肩而立。哪怕那少年很謙卑地略往後退了一步,可是,離皇帝那麼近的距離,這已經充分說明了這少年的身份不凡。

六王妃即刻上前,與謝範一齊向皇帝拜禮,皇帝含笑道:“免禮。小衣,你給娘娘磕頭。”

天家母子皆在,六王一家居然都得靠邊站,讓出位置,圍在一邊觀看這少年給太後行禮。

——身份不夠的人,連上前敘禮的資格都沒有。尋常人等跟隨皇帝來拜見太後時,頂多就是在皇帝給太後請安時,混在下邊磕個頭就一起免禮了,有些體麵的,才能在起身之後重新問候一句。

這少年來給太後磕頭,皇帝和六王一家居然都得在邊上看著,可謂是極其體麵尊重了。

因今日開宴賓客,原本鋪著光潔玉板的同樂殿裡鋪上了厚實無聲的地墊。饒是如此,衣飛石上前行禮時,守在太後身邊的小太監還是火速衝了上來,先在衣飛石跟前放了一個厚厚的拜墊。

見此,皇帝嘴角微微含笑。

六王與六王妃則不著痕跡地對視了一眼:很得寵啊。不止是被皇帝寵,連太後都寵。

否則,太後身邊的小太監,也不曾有人吩咐,怎麼就敢當著皇帝太後的麵,衝出來給這少年擱一個拜墊?——不過是磕個頭,膝蓋哪裡那麼快就跪壞了?

衣飛石已經習慣了太後賜予的寵愛,見了跟前的拜墊,心裡還是略微發熱。

他老老實實地在拜墊上跪下,大禮參拜,稽首於地,恭聲道:“飛石拜見娘娘。娘娘長樂無極,聖壽千秋。”

“快扶起來。”太後見他行完了禮,立刻吩咐扶起,“在本宮身邊添張坐席,叫侯爺過來坐。”

宮人們熟練地在太後食案邊添上一張坐席,收拾出食具。

太後懷裡抱著謝團兒,另一隻手則虛虛伸出,朝衣飛石伸手:“快過來,到娘娘這兒來,娘娘看看你。”

想起皇帝也喜歡說“朕看看”,看著看著就要扒衣裳,衣飛石臉就有點紅。

謝茂帶著他一起上座,因皇帝事母至孝,宮中也無皇後,所以家宴之時,皇帝太後的坐席都是東西並坐。謝茂回了自己的坐席,衣飛石就與他分開一步,在太後準備的小席上安置好,很熟練地替太後斟酒。

“給侯爺送梨湯來,喝不得酒。”太後吩咐道。

衣飛石想起去歲中秋宴的糗態,越發覺得尷尬,忙道:“能喝一些了。練著呢。”

太後摸摸他的頭頂,就似縱容頑皮孩童:“那好,給侯爺送一盅清口梨花白來。”

梨花白是文臣常飲的白酒,清口梨花白則是在梨花白中調進泉水蜜露,喝著清甜綿密,多半是女孩兒的閨中小飲。女孩兒都能喝一壺,太後居然還隻許給他一盅。

明知道太後打趣,衣飛石對此也沒有太多的應對經驗。

他渴盼母愛,可他沒有與母親相處的經驗,哪怕他知道太後對自己沒有惡意,是疼愛自己,與自己開玩笑,他心裡很高興的,可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隻能低著頭更恭敬地為太後布菜斟酒,希望太後能夠明白他心裡的歡喜和感恩。

這含羞帶怯坐在太後身邊侍宴斟酒的美少年……六王心情有點複雜。

他瞅了皇帝一眼,皇帝似是在外邊凍壞了,這會兒正喝湯暖身,然而,忙碌的皇帝還抽空時不時看太後身邊的侍酒美少年一眼,眉梢眼角都是滿溢的溫柔。

這……母子都看上同一個了?六王心情更複雜了。

按理說太後豢養麵首寵侍那是絕大的醜聞,可是六王偏心眼兒,非但不覺得庶母養個小寵兒有什麼不妥,反而隱隱埋怨皇帝:你都做上皇帝了,富有四海、臣妾天下,要什麼嬌兒美侍找尋不來?全天下那麼多美人兒,何必要跟太後搶?太後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難得動了一回凡心!

太後那是多高傲的眼光啊……六王莫名就傷了心,坐在席上喝悶酒,眼淚都下來了。

六王妃都被他弄懵了,悄聲問道:“怎麼哭了?”

她順著六王剛才的目光瞟了一眼,見衣飛石臉頰緋紅、英姿勃發,自以為找到了丈夫傷心的理由,小聲哄道:“好啦,你彆哭了,不就是喜歡那幾個小白臉嗎?我都給你還不成嗎?”

——這裡所說的幾個小白臉,就是被謝茂派去勾搭六王妃、拆散六王妃夫妻的美少年。

六王隨手揉了揉眼睛,哼道:“稀罕。”

六王妃剛想說不要算了,六王就跟她拉鉤,“——我還要你身邊那個捧香爐的丫鬟。”

“要不是你生得好看,我絕對要把你這個不守夫道的臭男人休了!”六王妃顧忌著身邊的宮人,湊近六王耳畔小聲咬牙切齒。

六王忙後撤一步,端起酒碗佯作無事狀。

……

謝團兒坐在太後另一邊,殿內暖和,她脫掉了身上臃腫的皮毛衣裳,小人兒一拱就順利地在太後與衣飛石跟前竄來竄去。她見衣飛石給太後布菜,也試著把盤子裡的湯菜往太後碟子裡刨,沒一會兒就弄得湯水淋漓。

太後一直笑眯眯地看著,由著謝團兒在桌上搗亂,自然有旁邊的宮人來收拾殘局。

哪曉得謝團兒禍禍完太後,掉頭開始禍禍衣飛石,扛著大銅勺子給衣飛石舀湯,一腳沒踩穩,滿勺子熱油全撒衣飛石衣襟上了。

太後與衣飛石都是笑,謝茂見了出麵吩咐:“把郡主抱開,伺候侯爺更衣。”

六王出麵抱走了謝團兒,再三向太後賠罪,太後笑道:“一件衣裳罷了,團兒孝心可貴。”

沒有人為謝團兒的笨拙討好發怒,哪怕是高貴如太後,她既然肯讓謝團兒在自己裙邊玩耍,就不會因為稚兒失禮而生氣。六王向太後賠禮,也沒有故作嚴厲地訓斥謝團兒,他代謝團兒賠罪後,自己抱著女兒回了席上,用手帕給女兒擦乾淨手,半句告誡也無。

就如同太後所說,一件衣裳罷了,孩子孝心最可貴。弄撒湯汁是因為她能力不足,有心無力之時,取其心誠。

至於什麼失禮冒犯雲雲……太後之尊貴,若被一勺湯汁就毀損了,那這尊貴也太不值錢了。

衣飛石更衣回來,太後就讓他坐到皇帝身邊去,親自對六王夫婦說:“今日殿中俱是骨血至親。此事旁人不能相告,你家是必要知曉的。”

長陽王謝節、長山王謝茁兩家,早在衣飛石進宮前就被太後打發走了,顯然太後並不覺得那兩個也是自家人。

六王與六王妃都跽坐而起,洗耳恭聽。

“皇帝與定襄侯有白首之盟,去歲中秋,定襄侯也在步蓮台拜過本宮了。雖不能大禮冊封位正中宮,亦是帝王敵體一人之下。你與王妃皆家中至親,要對定襄侯親近禮遇。”

這話不止把六王夫婦驚呆了,謝茂、衣飛石都有點懵。

眼看衣飛石就要坐不住,謝茂一把掐住他的胳膊,死死把他摁了下去。

衣飛石以為太後是寵愛他,所以故意在六王一家麵前給他做麵子,謝茂與六王則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太後之所以選擇在家宴上說這麼露骨的話,愛護的其實是六王。

這是在警告六王:朝中誰都能惹,你彆惹定襄侯。惹了會出事。

六王與六王妃都不是傻子,聽了這話忙起身,帶著謝團兒齊齊下拜。

衣飛石坐在皇帝身邊,這拜的似是皇帝,也像是衣飛石。偏偏又不開口。——沒法開口。怎麼稱呼?拜侯爺?這世上沒有王爺拜侯爺的道理。太後說衣飛石是帝王敵體,這世上隻有皇後才能稱作是帝王敵體,皇貴妃都隻是個妾,是個奴婢,可衣飛石也沒有皇後名分啊。

衣飛石被謝茂拉著躲不開,受禮之後隻得原席還禮,同樣沒吭聲。他也沒法兒說話。

這回才算是真正敘禮完畢,六王再不敢肆無忌憚地打量衣飛石,他算是明白了,合著根本不是母子共用一個美少年,太後跟那美少年是婆媳關係……

等等,太後好像說的是,定襄侯?六王眼角一顫,衣家嫡次子定襄侯衣飛石?

眼見著衣飛石規規矩矩地坐在皇帝身邊,二人一會兒你給我布個菜,我給你添碗湯,說不出柔情蜜意的樣子,六王真的看不懂了。衣家這不是跟朝廷正掰腕子麼?皇帝和衣家二子關係這麼親昵,是真的還是裝的?……這要是裝的,裝的人是皇帝還是定襄侯?還是,兩個都在裝?

宮宴結束後,謝團兒被太後留在了長信宮,六王夫婦獨自出宮。

衣飛石倒是想回長公主府拜見父母,謝茂不許,硬生生給拽回了太極殿。久彆重逢之後,重新睡在了同一個被窩裡,又是一場對謝茂而言隱忍至極的纏綿。

衣飛石被皇帝揉得骨頭都酥了,伏在皇帝懷裡哼哼:“真長大了。陛下就不想臣麼?”

“想得很了。”謝茂緊緊抵著他,“乖些彆動。”

衣飛石問道:“陛下與臣親昵至此,守不守著最後那一層有何區彆?”

竟然就把謝茂給問住了。是啊,從前隻是親親抱抱也罷了,現在仗著這懵懂少年不知人事,仗著自己手段嫻熟,對著人家把該做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嘴上還故意死守著最後那一層,就假裝自己沒有占便宜,沒有欺負人,這行徑又何異於自欺欺人?

被問住的謝茂狼狽至極,身體慢慢冷靜下來,隻是還死死摟著衣飛石不肯放手。

這變故把衣飛石也驚住了,二人摟得太近,謝茂熱情至極的身體一點點冷下來,衣飛石全程都能感覺得到。他覺得自己說錯話了:“陛下……”

謝茂居然抽身坐了起來:“趙從貴,茶。”

今夜值守的是朱雨,他悄無聲息的進門,跪著遞來一碗恰好入口的花茶。

謝茂聞了聞就摔回去,“茶!”

怕皇帝夜裡走了困,晚上送來的一般都是花果茶。謝茂發脾氣就把茶碗摔了,朱雨也不敢吭氣,匆忙收拾好地上的茶碗,很快又重新沏了一碗龍井送上。

謝茂側身坐在榻邊喝茶,衣飛石也跟著坐了起來,有些無措。

“陛下……”

衣飛石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真的不明白,皇帝為何如此彆扭?

親熱了這麼幾回,他當然知道皇帝在這事兒上沒有不足,不是做不了。可是一直守著不肯做,到底為什麼呢?那麼親密的事都做了……還差最後一層麼?他覺得,他和皇帝在這事上很默契,相處起來並沒有不諧之處,到底是為什麼呢?

他一直央求更親昵的關係,不是他自己渴求什麼,而是……真的不忍見皇帝那麼辛苦。

明明是體貼皇帝的請求,皇帝卻這麼生氣,為什麼?衣飛石理解不了。

可他的請求是希望和皇帝關係變得更好,更親昵,並不是想和皇帝置氣。現在皇帝都不肯抱他了,半夜起來喝茶生悶氣,他就後悔了。他扣好散開的衣襟,從溫暖的被窩裡出來,半跪半坐在謝茂的背後:“陛下……”

本以為生悶氣的皇帝不會給自己好臉色,哪曉得他才喊了兩句,謝茂就回過頭來,看著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溫柔:“怎麼?”

衣飛石本想問你怎麼了,現在謝茂一臉“我沒事,你有什麼事”的樣子,他就問不出來了。

“我也要喝茶。”衣飛石悶悶地說。

燈火昏暗的床上,衣飛石總會顯得更放鬆一些,平日是“臣”,這時候就是“我”。

謝茂就端著手裡半碗殘茶轉身,將茶碗親自送到他嘴邊,喂他的時候,也是和以前一樣溫柔地提醒:“仔細。”見衣飛石張了嘴,他才慢慢將茶喂了一點,一連喂了幾口,“還喝嗎?”

衣飛石搖頭,拉住他端茶的手,說:“您彆和我一般見識。”

他在旁人麵前裝得再是謙恭有禮,其實心高氣傲,從來不慣向人乞憐。若是從前在信王跟前裝乖也罷了,這時候動了兩分真心,乞求時反而覺得艱難:“臣都讓陛下寵壞了。偶然信口胡說失了上下尊卑,求陛下不要同臣生氣。”

“臣三生有幸蒙受陛下垂愛,陛下怎樣、怎樣垂幸……臣都歡喜……適才都是臣隨口胡說失了分寸,您彆生氣。”他握著謝茂的手指微微發涼,低著頭不知如何是好,“咱們做些開心的事,不要生氣,好不好?”

謝茂生氣也是氣自己沒掌住,稀裡糊塗就欺負了還懵懂的心上人。他也是獨尊慣了,明明已經很仔細地收斂了鋒芒,脾氣掃出的餘威仍舊刺傷了衣飛石。這時候親眼看見衣飛石卸下了一身堅甲,可憐兮兮地在自己跟前乞求溫柔,他哪裡還敢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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