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振衣飛石(70)(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277 字 5個月前

敘話時的坐具若是席子,太後就拉著衣飛石一起坐了。這會兒是在榻上,她這身份與年輕少年坐在一起畢竟不大好看。她當然也可以給衣飛石賜座,那就是宮人搬來繡墩兒,叫衣飛石在榻邊坐下——豈不顯得很不親熱?所以,她叫衣飛石去皇帝身邊坐。

衣飛石有點不好意思,沒有即刻就走,接了宮人重新點的安神香,將爐子放在茶幾邊上,方才施禮到皇帝身邊坐下。

“朕想去皇莊裡住幾日,阿娘同往?”

謝茂口裡和太後說話,看似很隨意地將桌上一杯茶遞給衣飛石。

茶是衣飛石最新愛喝的絮峰青。晾得不冷不暖,味道大抵不如新砌的那麼好,可是,恰好能入口,適合牛飲解渴。衣飛石也假裝不知道皇帝的細心,小口小口將茶飲儘,立刻就有小太監將他手裡的空盞收了下去。

太後想出去散散心,幾十年都住在未央宮裡,多好的景致也不稀罕看了。不過,她也顧忌著兒子與衣飛石是想出去親密玩耍,想了想,說道:“叫團兒陪著阿娘吧。”她也挺喜歡小孩子,到時候見機行事。若是兒子和飛石要撇開她自己玩兒,她就領著謝團兒走遠些。

三兩句話就把事情定了下來,大宮女又進來了。這回她臉色有些發白。

太後問道:“外邊出什麼事了?”她本也是聽見哭喊聲才回來的。

“回娘娘,是千年宮言嬪……衝撞玉階,被禦前侍衛拿下了。她一時想不開,拿腦袋在地上碰了一下。已請了太醫。”大宮女回稟道。

太後皺眉不語,片刻才說:“傷得嚴重麼?”

言氏是個挺沒心眼兒的婦人,在謝芝後宮裡也沒什麼野心,她兒子排行最末,從來不想著皇位,一心一意抱中宮大腿,就是正室夫人最喜歡的那一種小妾。往日她常來長信宮陪太後打牌,太後還真對她有幾分感情。

大宮女小聲道:“抬回去了。”撞得挺嚴重的,可是,皇帝明顯不想讓太後管孝帝惠嬪,她怎麼敢說言氏撞得不好了?

“叫趙醫官去看看。不拘什麼珍稀藥材,使得上的儘管抬去。”太後沉吟片刻,“她既然傷了,謝澗那處隻怕顧忌不到。你親自去把澗兒抱來,暫時養在長信宮。”

大宮女應了一聲,即刻領命出去。

惠嬪言氏此時已命懸一線,見太後跟前的大宮女帶著長信宮最得用的趙醫官來了,她掙紮著起身,拉住大宮女的手:“秀品姑姑,勞煩你……”

不等她說話,大宮女已安慰道:“嬪主子安心養傷。奴婢奉太後娘娘懿旨,來接七皇子到長信宮暫住。”

言惠嬪眼淚順著額上粘稠的鮮血一並滑下,哭道:“太後娘娘恩德!臣妾來世再報!”

牽扯到毒害皇帝一案裡的世家,就是吳家、言家、李家。

如今,涉案的三家主犯都已經被剝皮,其餘人等也都被斬首,連嫁入宮中的吳德妃與李賢妃也沒有逃過這一劫,生生被拖出去絞死了,明眼人都知道,李賢妃與吳德妃所出的先帝長子謝灃、先帝次子謝沐也不可能活太久。

千年宮裡住著的先帝妃嬪都在瑟瑟發抖,先是半夜被拖出去剝了皮的石貴妃,再是被絞死的李賢妃與吳德妃,新君想要殺死先帝妃嬪、皇子的想法似乎都不曾遮掩過。

惠嬪的父親刑部尚書言慎行並未涉案,可是,她伯父言慎先是主犯之一!被剝皮的主犯!

言慎先被判罪夷了三族,她家直接就被掃了進去,父母兄弟在室女,七歲以上的統統都被判了斬刑。不知出於哪一種考慮,皇帝沒有像絞死吳德妃、李賢妃一樣絞死她,可是,惠嬪還是感覺到一種刻骨的恐懼。

她覺得自己活不長了,可是,她還有個不足五歲的兒子。謝澗還那麼小,他懂得什麼?

昨兒寧妃所出的先皇六子謝池莫名其妙跌進了浣花池,救起來時還有一口氣,大夫說隻怕以後都呆呆傻傻的,救不好了。——惠嬪親眼看見,是寧妃親手把兒子推進了水裡。

這還沒有出二月,滴水成冰的天氣,把親兒子往水裡推?不是逼得急了,哪個做阿娘的舍得?

惠嬪舍不得把兒子往水裡推。謝池今年都九歲了,寧妃叫他裝傻子,他就會裝,謝澗才五歲,五歲的孩子怎麼裝得好?何況,五歲的童兒跌進冰窟窿裡,還撈得起來嗎?

惠嬪打算去求太後。太後多好的人呀,慈愛又溫柔,若能得她庇佑,澗兒一定能好好活著吧?

她不怕死,所以她敢在禦前侍衛阻攔下以頭搶地,生生將自己磕得頭破血流。她要把還不懂事的兒子交給太後,趁著兒子年紀還小,求太後給他一條生路……

如今,功夫不負有心人!太後終究還是開恩來接謝澗了。

惠嬪激動之下,閉氣厥了過去。

“謝澗還不足五歲。”太後說。

謝茂本來也沒打算對謝澗動手,聞言笑道:“兒臣知道。阿娘喜歡就養著吧。”就是言惠嬪,他也沒打算動。那個女人不愛生事,伺候太後也算儘心儘力,養著給太後解悶沒什麼不好。

太後本想說,你與飛石這樣的關係,又不肯選妃,皇嗣從哪裡找?

恰好惠嬪所出的這個小侄兒年紀小,可以好好教養。再者外邊都在議論你和謝芝那點兒兄弟不和的破事,若是你百年之後,把皇位再傳給謝芝的兒子,這史書上也是極其好看的一筆。

……偏偏謝茂一副不肯接茬的樣子,太後不知道他心裡是打什麼打算,就不好說了。

萬一謝茂對衣飛石就是一時興起(玩弄利用),其實是打算過些年再立後選妃呢?太後不知道謝茂想立謝團兒為儲君,就以為他是另有打算。她對衣飛石再好,七分也是看在謝茂的情麵上。這時候雖猜疑兒子要渣了衣飛石,她也不能公然拆兒子的台,所以閉嘴不再提。

她說的是另外一件事。

“你在外邊殺宗室,殺勾結後妃的世家大臣,既然查有實據,殺了也就殺了。千年宮裡還是暫且擱一擱吧。”太後歎了口氣,“昨兒寧妃把謝池推浣花池裡,撈起來就說凍傻了。殺了石氏、吳氏、李氏,千年宮中人人自危……”

謝茂失笑道:“阿娘安心。兒臣沒打算動手。”

“你殺了吳氏、李氏,謝灃、謝沐還保得住?孝皇帝統共七個兒子,琰兒……”太後提起死在大理寺獄的中宮嫡子謝琰,聲息略沉,“琰兒沒了。謝灃、謝沐是養歪了,不說他。湞兒、池兒都是好孩子,何妨施恩養大?”

謝茂對楊皇後之死也有些黯然,緩緩道:“兒臣知道了。”

他想了想,很快就做出了安排:“叫五哥、八哥家裡幾個適齡的孩子進宮,與湞兒、池兒一起,都在上書房念書。”

“不獨兒子,閨女也挑幾個進來。頂好與團兒差不多大小的,一並進書房。”

反正外邊跟他作對的都殺得差不多了,雷霆之後,便是雨露。

謝茂與衣飛石回了太極殿寢宮,洗漱更衣之後,膩在一起下棋。

謝茂是個標準的臭棋簍子,反正就是照著定式瞎來,他和衣飛石下棋純屬閒坐無聊,找點兒事乾——不弄個棋桌子擱好,坐著坐著就麵紅耳赤,對他而言頗有甜蜜的痛苦滋味。

衣飛石則每一盤都下得很認真,努力不讓皇帝輸得太慘,偶爾還要讓皇帝贏上兩盤。

“今兒怎麼都不說話?”謝茂注意到衣飛石今天出奇地沉默。

衣飛石明知道皇帝在問什麼,麵上卻露出迷茫地顏色:“什麼?”

皇帝和太後討論怎麼收拾先帝的妃嬪皇子,他一個外臣敢吭聲麼?

其實,自從那日從太醫院破臉歸來之後,衣飛石就一直把嘴巴閉得很緊。這件事看上去是因他而起,實際上和他關係不大。何醫正背後的人,原本就是衝著皇帝來的。

就和瑟瑟不敢言的朝臣一樣,事情一旦涉及到了皇位紛爭,就沒有人敢輕易說話。

皇帝還活著呢。你就敢去站逆臣的隊,這不是找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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