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振衣飛石(75)(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986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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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山上遇襲, 不管是那封沾了毒的奏折, 還是險些射穿謝茂頭顱的箭,都沒讓謝茂覺得心驚。

在衣飛金遞來的奏折上動手腳很容易,西北到京城數千裡路,既然不是大軍護送, 高手處心積慮要對付一介信差可謂不費吹灰之力。且下毒也不是什麼多有效的方案。皇帝身邊隔著層層疊疊的護衛,奏折上的那一點兒毒不就隻染黑了銀書簽子麼?

躲在暗處放冷箭的刺客也沒驚著謝茂。他是臨時起意駐地, 帶的人也不算多,外圍防護有疏漏處很正常。何況, 那種冷箭根本傷不了他——衣飛石的厲害之處, 在於他反應奇快手能抓箭, 謝茂身邊的侍衛是比衣飛石差了幾籌, 但是, 撲上來替皇帝當個肉盾,這是完全沒問題的。

當時若非衣飛石出手, 旁邊侍奉的朱雨已經搶身上來, 隻差拉倒皇帝用背去擋了。

皇莊內發生的血案,性質則完全不同。

堂堂天子駐蹕之處, 內閣大臣理事之中樞要害, 竟然能被不知名的刺客混入!

這夥刺客何其囂張?不止殺死了兩位內閣大臣, 還將山房內外的全部守衛一齊滅口。最令人錯愕的是, 山房內發生的一切, 竟然完全沒有被外圍的羽林衛發覺!這一夥刺客在犯下如此血案之後, 竟然還能從容遠遁!

一直到皇帝急匆匆趕回來, 滿屋子羽林衛還在發懵,沒人說得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由不得謝茂不心驚。

這代表著什麼?這代表他身邊已經透得跟篩子似的,他卻半點都不曾察覺。

今日刺客能突入山房將兩位閣臣悄無聲息地殺死在屋內,他日就能摸進釀泉居殺了他。

這根本就不是刺殺。這是刺客對謝朝的警告與宣示。這是示威!這是挑釁!這是刺客在告訴謝朝的皇帝,我能殺你,我想什麼時候殺你,就能在什麼時候殺你。

“這波刺客與山上襲擊朕的刺客,不是一夥人。”謝茂意識到這不是浮托國的刺客。

或許在山上對他動手的刺客來自浮托國,在皇莊裡殺內閣大臣的刺客則絕不是。

浮托國刺客遠道而來,前世費儘心思借助承恩侯府的力量也沒能摸到皇帝一片衣角,可見浮托國在謝朝根本沒有間客人脈。

羽林衛作為孝帝心腹內衛,至今也是京城兵衙中最精銳的佼佼者,想要在他們的眼皮底下殺內閣重臣,必然有極其熟悉羽林衛的奸細提供情報。或者說,刺客就來自羽林衛內部。

這一世的謝茂總會下意識地忘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這輩子,他的皇位並非從謝芝那裡承繼而來,而是太後殺了謝芝硬生生幫他搶來的。

前兩世謝茂正兒八經在孝帝朝做了幾年“儲君”,謝芝手裡的文臣武將內衛全都真心實意地擁戴他,這輩子呢?謝芝登基雖隻有一年,可他在東宮做了十多年太子。文帝朝最後兩年,他更是時常監國。這樣一位實權派太子,最終還順利登上皇位的君主,他死了,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死了?

前羽林衛將軍張姿是太後心腹。可是,羽林衛真的就隻聽張姿一人指揮麼?誰又敢保證內衛裡就沒有心向孝帝、默默準備向孝帝效死的忠臣?

“請陛下即刻返駕回京。”謝茂想到的事情,衣飛石也想到了,他的臉色很難看。

這顯然是宗室對皇帝的報複。謝茂前腳才殺了幾個宗室王爺,立馬就被人堵在皇莊殺了兩個內閣大臣,這就是赤|裸裸的示威與報複。然而,參與靈狐髓案的宗室都殺乾淨了,皇莊刺殺案究竟是誰的手筆,一時半會兒還真的沒什麼頭緒——知道是宗室乾的沒跑了,可是,哪個宗室乾的?

謝茂看著伏在書案上的趙良安,冷冷地說:“不急。”

倘若真是羽林衛出了內鬼,他在皇莊住著或是回太極殿住著,都是一樣地不安全。

再者說了,現在一出事就這麼風急火燎地往京城跑,真給人在半路打了個埋伏,死在這破事兒上,不給係統笑死?這輩子好不容易跟小衣牽上了小手,還沒真的那什麼呢,舍不得再來一回。

“你彆擱這兒耽誤了,收拾一下先回京。”謝茂想了想,指著張姿對衣飛石說,“給樞機處遞本子,叫沭陽侯立馬給你流轉文書,北城的中軍衙門還有三千中軍護衛,那是你爹留著守門的,你去問他要一千人,若是不給,五百也行,帶著一起去襄州。”

不等衣飛石說話,他已吩咐張姿,“點三百羽林衛,最乾淨的,護送定襄侯回京。”

“陛下,臣此時不能離開陛下。”

衣飛石說話就跪下了,拉著謝茂衣角不肯放,“突襲進山房刺殺兩位閣老大人的刺客,不超過兩人。一人持細劍短匕,一人使套索。屋內沒有使用迷藥的痕跡。兩個刺客能悄無聲息地殺死二十七名護衛,五個文書,兩位閣老卻不驚動任何人,這是少見的高手。”

“不是臣自誇身手,陛下身邊的侍衛遇見這樣的高手,一人或能抵擋,二人皆不能防。抓不到這兩個刺客,臣豈能安心離開?”

謝茂看他滿臉擔憂心中就覺熨帖,一直陰沉的臉色浮起兩絲笑意:“這世上總有數不清的高手,哪裡抓得完?朕這裡雖要緊,襄州也很要緊。卿乃鎮國開疆之才,豈能守在朕身邊充作護衛?朕身邊雖沒有愛卿這樣身手的高人,死士是不缺的。”

日日夜夜擱幾百個羽林衛在身邊盯著,哪路刺客能殺得進來?就是麻煩了些罷。

衣飛石還要再說,謝茂揮揮手,張姿即刻知機地退了出去,隻剩下朱雨守在門前。

謝茂扶衣飛石起身,指了指紀默聲咽喉上插著的那支箭。

長箭青漆白羽,製作精良,正是宮中行獵常用的白羽箭。這一批宮製的羽箭中,除了皇帝禦用的弓箭在尾羽處鑲上銀片外,其他宮箭鑲羽用的都是纏線。插在紀默聲咽喉上的羽箭就纏著素黑的絲線,與箭尾白羽相襯,曆曆在目。

衣飛石即刻想起自己丟失的弓箭,下意識地辯解:“臣失箭時,刺客已經到山房了……”

他是丟了一副弓箭,可是,按紀閣老、陳閣老遇害的時間算,他丟箭的時候刺客就已經在行凶了。更扯淡的是,他又不是傻子,真要是他殺人,掩藏身份還來不及,乾嘛用自己的箭來戳紀閣老的脖子?這栽贓簡直侮辱智商。

“朕自然信你。不過,西北不太平,有人就想看朝中亂起來。這事兒查不查都有流言,你留在京中反而不方便。朕讓你即刻去西北,避一避就是。”謝茂扶著衣飛石的肩膀,認真地看著他的雙眼,“朕在京中盯著,這事兒怎麼也沾不到鎮國公府上。卿難道不信朕?”

不是定襄侯府,而是鎮國公府。謝茂敢打這個包票,衣飛石還能說什麼?

衣飛石其實隱隱懷疑自家在這件事上並不乾淨,衣家現在的情勢太複雜了,幾個老叔都不安分,他想要留下來,一是真的擔心皇帝安危,再就是希望查到不怎麼好看的事情時,他即刻要向皇帝解釋表忠。

皇帝也不是傻子,大約是早就看出他的尷尬了,話裡向他保證不牽扯鎮國公府,這不是皇帝盲信,而是向他保證“朕知道,朕體諒,你安心”的意思。

往日衣家沒有動,皇帝信任他。如今衣家可能動了,皇帝還是一心一意地信任他。

衣飛石一張臉都紅了,端端正正跪在皇帝跟前,發誓道:“陛下放心。”

曾經他覺得衣飛金在西北玩得太過火了,現在,火已經燒起來了,他也不想去滅了。誰想引火燒他效忠的陛下,他就讓誰速成灰燼!——當然,在此之前,他要先把那兩個刺客捉出來殺了。

陛下不通武藝,不明白這兩個刺客的威脅,我知道。不殺了這兩個威脅,任憑他們窺伺聖躬,我哪裡睡得著覺。衣飛石眼瞼低垂,眸中殺氣微閃。

謝茂催促衣飛石即刻回京辦手續去襄州,衣飛石嘴上答應,還真的就跟張姿遞本子去了。

謝茂此次來皇莊本是打算多住幾日,內閣帶了紀默聲、趙良安,樞機處就帶著謝範與張姿,文武兩套班子都帶齊了。如今天下武事皆由樞機處主理,衣飛金要朝廷調派守將去襄州,朝廷就派衣飛石去襄州履職,一來一去的公文手續都要在樞機處辦理。

不止要辦手續,皇帝還突然指派張姿挑選三百個“乾淨的”羽林衛護送衣飛石,這件事也得張姿親自去辦。

在此之前,羽林衛將軍由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兼領。張姿作為“前”羽林衛將軍,已經不再執掌兵權。現在皇帝欽命張姿去調人護衛衣飛石,可見皇莊刺客慘案之後,護衛不力的餘賢從已經不可能再領羽林衛了。皇帝要重新啟用張姿這位前羽林衛將軍。

衣飛石要回京,張姿要重掌羽林衛,謝範也想明白目前的羽林衛大約有內鬼。

事關帝後安危,謝範想請命去調衛戍軍來保衛皇莊。

他這半年都在重新整軍,屬下衛戍軍風貌煥然一新。相比起百戰北軍與訓練有素的中軍,謝範所領的衛戍軍是要差一線,卻也不再是從前軍紀廢弛、內外腐壞的模樣。羽林衛信不過,他心腹門人張豈楨帶的三千衛戍軍,絕對沒有忠誠上的問題。

哪曉得謝範才向皇帝透露了一點兒去調衛戍軍的意思,皇帝居然又指派他查皇莊血案。

又查案?謝範頓時嚴肅了起來。他才剛“查”了靈狐髓案,貌似成績斐然。可是,朝野上下都明白,殺得流血漂杵的靈狐髓案沒有堂審、沒有證據,黎王也根本不是個查案的材料。

皇帝叫他查案,不過是叫他殺人而已。這回又叫他查案,是皇帝又要大開殺戒了?

撲著兩位內閣大臣屍體的案發現場不可能保持太久,這是兩位閣臣,必須顧及死後體麵。

皇帝親自過問兩位閣老後事,叮囑謝範儘早勘察好山房,及早奉兩位閣臣裝裹,臨走時還在山房之外替兩位閣老燒了兩刀黃紙。若不是太後還在暖閣候著,他要守著兩位閣臣入殮之後才肯離開。

俗話說尊不讓卑,哪怕兩位閣老皆是殉國橫死,皇帝親自關切到如此地步,也屬史上罕見。

——彆人或許會嫌棄死人晦氣,死去活來好幾遍的謝茂真不在乎這個。

謝範送走了皇帝,看著滿屋子屍體,摸不著半點頭緒。皇帝叫他查案,這沒頭沒腦的案子怎麼查?山房裡一個活口都沒有,全部被殺光了。外圍護衛倒是在,可是口供都問了,沒人發現異常。

就算謝範懷疑這外圍的羽林衛有問題,他現在敢查嗎?

隨行護衛皇帝的三千兵馬,全是羽林衛!誰知道這裡邊幾個忠的幾個奸的?查到忠的,人家問心無愧還罷了,查到不忠的,謠言四起,再炸個營,皇帝、太後都得賠進去。

所以,謝範不明白,皇帝為什麼不讓他去調衛戍軍?羽林衛已經靠不住了啊。

沒多久,張姿與衣飛石一齊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