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振衣飛石(75)(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986 字 4個月前

“王爺。”

“侯爺。”

謝範與二人敘禮。

那日宮中同樂殿家宴,在太後的主持下,謝範一家都向衣飛石行過禮,此時見麵也很客氣。

“突然想起此處或有線索,臨走前再來看一遍。”也是因為那日家宴的禮數,有太後的懿旨在,衣飛石在謝範跟前也不好再謙稱,更不能托大自尊,乾脆就把自謂省了,“還請王爺稍待片刻,馬上就好。”

謝範想說定襄侯您這是抗旨了,陛下要你馬上回京城。眼瞅著衣飛石確實很熟練細致地在山房內查找痕跡線索,目光就瞥回張姿身上,衝張姿使了個眼色,二人走到了門口。

“轄製得住麼?”謝範問。

張姿默默點頭。

他回來得比皇帝、謝範都早一步,來不及查問守在山房外圍的護衛,就將排班輪值的花名冊看了一遍。

和他這樣來曆不明的東宮內衛不同,繼任羽林衛將軍的禦前侍衛首領餘賢從出身世家,更喜歡任用家世清白籍貫明確的下屬,許多被張姿故意冷待的羽林衛,近期都被餘賢從提拔了起來。

按照常理來說,餘賢從的選擇也不能算錯。

張姿還在樞機處任職,皇帝要用餘賢從執掌羽林衛,他必然就隻能對張姿從前的下屬打一部分拉一部分,再任用一部分從前不得誌的。起用這部分家世來曆都清白的侍衛,是最不會出事的做法。這一批人有家有業,輕易不會鋌而走險,更不可能是彆國奸細。

可這次發生的皇莊慘案,壞也壞在這上邊。

京城大大小小的貴族勳宦,百餘年來各種聯姻,往上下數個三五代,怎麼算都能有點沾親帶故。宗室不可能勾結張姿這樣沒有來曆的羽林衛,彼此都不會有信任,然而,對這一批有來曆的羽林衛,宗室們能找的路子就太多了。

今天護衛在山房外圍的羽林衛,總共三隊二巡,五位輪值首領,其中三個都是餘賢從提拔起來家業祖籍都在京畿的勳貴之後。張姿隻看了花名冊就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了,可是,他不能說。

餘賢從是皇帝親自任命的羽林衛將軍,就是為了奪他的兵權。

他敢跳出來說,就是餘賢從辦壞了事兒嗎?

他是想退,可還不想死。真被皇帝誤以為他想再次染指羽林衛兵權,太後也保不住他的命。

剛才跟衣飛石去走程序,衣飛石草草寫本子,張姿則借著去調人護衛衣飛石回京的機會,跟從前的兄弟聯絡上了。羽林衛內部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孝帝心思多疑,張姿在孝帝朝時身邊就有兩個附貳分庭抗禮,此時一家獨大,不過是他在孝帝駕崩時就在羽林衛內執行過一次內部清洗罷了。

這會兒再盯一次“異己”,他手下的兄弟都很熟練,不動聲色就去辦了。

“你當日究竟是怎麼想的?”謝範突兀地問。

他不理解張姿羽林衛將軍做得好好的,怎麼會故意去觸怒皇帝?皇帝連他這個兄王都敢重用,怎麼會容不下太後的心腹?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張姿居然也沒有錯會他的意思,許久才說:“陛下和衣家關係太好了些。”他之所以和林附殷聯手打了衣飛石那一頓,本意還真就是要離間衣家與皇帝,哪曉得衣飛石絲毫不在乎,皇帝與定襄侯的關係還越來越好。

謝範沒覺得張姿想錯了,他隻是覺得張姿走錯了路:“這事不是你能碰的。”

正常人看來,皇帝對衣飛石的信任都已經到了不正常的地步。謝範信任太後,太後接納了衣飛石,他也願意對衣飛石執卑禮,可不代表他覺得皇帝正常。他覺得皇帝對衣飛石這份兒熱乎勁,遲早要出事,隻是礙著皇帝那不要臉啥都敢乾的暴君嘴臉,不敢說而已。

我當兄王的都不敢去碰衣飛石,你張姿算個什麼玩意兒,就敢去動他?活該你被貶。

“我想回燕北。”張姿聲息漸低。

那日他在兵馬司衙門與林附殷聯手,一是想要離間衣家與皇帝,二就是真的想退了。想退有很多種方法,想離間衣家與皇帝也有很多種方法,兩個念頭交疊在一起,才會有那日的事發生。

謝範沉默片刻,說:“若你當日不妄行恣肆,羽林衛在你手中,不會有今日之禍。”

張姿默默無語。

“萬幸今日刺客闖的是山房,殺的是閣老。若陛下與太後有不忍言之事發生,九泉之下,你有何麵目再見長兄?姬平戎,我離京之前,你在長兄靈前向我發誓,必定竭儘心力守護湛姐姐,你就是這樣‘竭儘心力’的嗎?——你想回燕北?”謝範聲調不高,語速不快,卻是難得的疾言厲色。

張姿始終隻是默默地聽著,謝範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正要揍他。

衣飛石疾步而出,拱手道:“事急失禮。”

不等謝範與張姿還禮,衣飛石就步行至庭前,看見那裡堆砌的雪人被戳了幾個洞,充作雙眼的木炭垂在肚皮上,低頭在腳印淩亂的地上仔細察看。

謝範與張姿都要上前,衣飛石阻止道:“請留步!”

謝範奇怪地問道:“侯爺是發現了刺客的足印?”倘若真是絕頂高手,怎麼會犯這種錯誤?

與其費心去查刺客的行蹤去向,不如直接從內鬼開始挖線索。這樣裡應外合的襲擊,內部的痕跡反而比外部更明顯。

衣飛石一心要在去襄州之前把刺客抓出來殺了,哪裡耐煩去慢慢挖內部?他必然要找到線索。

雪地經過了清掃又被踩實,許多地方都已經結冰。兩位閣老辦公的山房來往人等並不算多,這麼大冷的天,就算來辦事等差,也不會輕易往庭前跑。所以,雪人麵前的腳印雖然淩亂,仔細察看之下,大多數都是兩個人的。

現在山房裡的人都被殺了,也沒人知道這雪人是誰堆起來的,但是,衣飛石肯定,這兩個腳印之中,一定有一個屬於刺客。

羽林衛的靴子都是衙門所發,鞋印相差無幾,能有差異的,無非是兩位閣老與五名文書。

“勞煩王爺替我看好這一處腳印。”衣飛石返身回去,把七雙鞋子都抱了出來。

謝範對這事兒不甚精通,張姿則頗有心得,即刻上前幫忙對比。

“這是那名文書的腳印。雪人是他堆的。”衣飛石說。

張姿將另外一組腳印和其他幾雙靴子比了幾次,說:“合不上。”

確認了刺客的腳印,事情就好辦得多了。衣飛石從滿地淩亂的腳印中找到步跡,一路追到了山房西側的高牆之下,不止沒有帶上護衛,連正經路都不肯走了,直接從順著刺客殘留的一點兒足跡,從那麵高牆翻了出去。

張姿忙道:“侯爺且慢——”聖命三百護衛要跟著你,彆這麼獨!

從雪人一路到高牆,衣飛石就大略掌握了這名刺客的步態與擇路習慣,再想繼續尋找刺客留下的痕跡就是有的放矢,經過兩次失誤調整之後,他基本上就習慣了刺客的行跡,一找一個準。每每騰挪而起,就能發現刺客經過留下的一點兒痕跡——可能是稍微傾斜的石磚,可能是微凹的凍土,也可能是帶了一縷殺氣的枯木。

等他追出皇莊,發現刺客徑直南下的步跡時,他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追得更加胸有成竹。

“怎麼就找到雪人上去了?”謝範不理解。那刺客是不是傻,專門去看雪人?

張姿則站在雪人處,左右看了一遍,旋即進屋。看見了一個文書撲屍的地方。

“他怎麼知道刺客去看雪人了?”屋子裡沒了外人,謝範跟張姿說話恢複了隨意。

張姿指了指文書身邊半碟子灑落的鹵花生。

“這一處痕跡很古怪,像是瓷碟子砸在了什麼上邊,摔下來。”張姿說,“定襄侯在裡邊找了很久,我猜,這裡既沒有被砸壞的物件,所有被殺害的人身上也都沒有被砸的汙穢。”

“砸中刺客了?”謝範立刻懂了。

張姿點點頭,說:“這是倒推。我們已經知道刺客去過庭前雪人處了。”

“一個身手奇高的刺客,怎麼可能被手無縛雞之力的文書用一碟子鹵花生砸中呢?”

“四種可能。一,他太得意了。二,他受傷了。三,他被其他什麼東西吸引了注意力。四,無法解釋的巧合。撇開第四種無解的設想不談……”

張姿站在鹵花生碟子砸下的地方觀望。剛才衣飛石就站在這個地方。

謝範走到他身邊,直接看向那扇能望見庭前雪人的窗戶。

“這個刺客是南人。”

“他應該很少到北方來。或者說,在進行刺殺行動之前,他都沒來過北方。”

張姿說完,謝範就臉色古怪地接話:“所以,他沒見過雪人,不單被這個雪人吸引了注意力,以至於堂堂高手不單被一個文弱文書用碟子砸了一下,殺人之後,臨走之前,他還去玩了一會兒雪人?”

張姿默默無語。

南人沒見過雪人想玩一下很奇怪嗎?南方不下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