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振衣飛石(90)(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7212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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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摟著衣飛石深吻許久, 顧忌著衣琉璃靈堂在側, 到底沒像昨天那樣肆意親昵。

他難得一次笑得滿臉春風,從心中滿溢而出的歡喜壓都壓不住,摟著衣飛石不肯放手,老人似的絮絮叨叨:“那是朕誤解你了, 折騰你白天裡白跑了一趟,是朕不好。朕給你賠罪。小衣, ”

說著又忍不住親。

從額頭親到下巴,從嘴唇親到舌尖, 親得衣飛石臉頰發紅。

他含含糊糊地解釋:“小衣, 朕的小衣, 朕的心肝兒……朕太歡喜了, 實在忍不住想親親你。你不要和朕生氣, 朕待會就去給郡主上香賠罪……朕也是她哥哥,想來不會和朕計較。”

這話說得無賴, 衣飛石被他逗得麵紅耳赤, 輕輕按住他的手,說:“臣服侍陛下回宮。”

這時候天色已暮, 謝茂是必然要回宮的。就算謝茂微服出遊, 想在宮外住上幾日, 哪兒都能住, 絕不能住長公主府——皇帝沒心沒肺地住衣尚予家裡, 這能把負責皇帝安防工作的羽林衛與謝範搞瘋。

衣飛石主動表示要跟謝茂回宮, 謝茂更是心花怒放, 他高興了,做事就喜歡亂來。

“收拾一下,朕要去給寶珍公主上香。”謝茂找來趙從貴吩咐。

屋子裡的衣飛石與趙從貴一起懵了,寶珍公主?

謝茂樂滋滋地回頭,用沉穩嚴肅又隱帶示好的口吻,對衣飛石說:“琉璃既是你的妹子,自然就是朕的妹子。封個公主不過分。本該是長公主——”

帝女為公主,皇帝女弟則是長公主,然而,從文帝與梨馥長公主的關係算,衣飛石、衣琉璃都比謝茂矮一輩,母女同為長公主就太亂來了。

謝茂略遺憾地說:“且先這麼著吧。”

打了雞血的謝茂誰也攔不住,他說要去給衣琉璃上香,唬得趙從貴趕忙跑出去清場。

衣飛石目瞪口呆地跟在謝茂身後,不住試圖勸說他改變封贈衣琉璃為公主的旨意,連謝茂要去給衣琉璃上香祭拜這麼亂來的事都顧不上搭理了。謝茂由著他在身邊動之以情訴之以心,絲毫不為所動。

反正,朕高興了,朕覺得你就是朕媳婦兒了,朕就要給“妻妹”封個公主,朕封不起啊?!

靈堂上閒雜人等都已經被清除一空,趙從貴拈香過來,謝茂躬身拜了拜,親自祈香入泥。

“明兒下朝了,你問問你爹,朕給寶珍公主在青梅山擇一塊地,禮部兼理,工部督建……”謝茂還真不跟衣飛石客氣,直接說,“朕現在內庫賬上沒銀子,戶部也吃緊。若是鎮國公願意,鑿陵的銀子朝廷出一半,府上出一半。”

衣飛石這會兒也不勸皇帝收回封贈公主之位的旨意了,連忙跪地磕頭道:“願意!陛下,臣家中願意!公主陵寢一應所需,臣家中一力承當。謝陛下體恤,謝陛下隆恩!”

這世道的人都重視身後香火,為什麼都害怕斷子絕孫?沒有子孫,就沒有祭祀,沒有香火供奉。

衣琉璃與裴露生義絕,二人也沒有子嗣留下,衣琉璃隻能落葬在衣家墳地。然而,就算回了衣家,衣家家廟也必然是嫡長子衣飛金一係承繼。就不說衣琉璃與周氏的恩怨,三五代之後,誰還記得衣琉璃這個出嫁又歸家的姑祖宗?年節祭掃時,未必就還能顧得上她。

追贈公主身份沒什麼實際意義,人都死了,有個“忠烈郡主”的名號昭示後人就足夠了,弄個公主太驚世駭俗,衣飛石不覺得有這個必要。然而,擇地鑿陵!這個恩寵就給大發了。

謝朝的公主,要麼下降到夫家,葬於夫家祖地,要麼年輕夭折或是極其得寵的,就陪葬父陵。

——直接劃一塊地,給公主鑿陵安葬的,極其罕見。

然而,罕見歸罕見,公主是君,公主有擇地鑿陵的資格,郡主沒有。

一旦公主陵建成,衣琉璃葬入青梅主陵,朝廷就會專門指派有司打理她的陵寢,日日燒香供奉,年節鄭重禮拜,一直持續到謝朝滅亡。

謝茂是不在乎這些死後燒香的事,可是,他知道,作為古代人的衣飛石是很在乎的。

衣飛石砰砰砰給謝茂磕頭:“臣謝陛下!”

謝茂即刻彎腰攔他,把地上少年扯起來時,原本白皙飽滿的額頭已經磕破了皮。

氣得謝茂伸手在他身後晃了晃,到底沒有抽下去:“妹子靈前,朕不打你。”又叫趙從貴快拿藥來,拉著衣飛石的手歎氣,“朕本是討你歡心,你這樣兒……”

“朕不過給個名頭,銀子都要你家自己出,哪裡就值得這樣了。”謝茂表示朕沒出錢。

衣飛石隻會激動地拉著他的手,不住搖頭,表示不是他說的那樣。

確實,鑿陵是個極其巨大的工程,哪怕是個規製不大的公主陵,其中也要耗費許多的朝廷資源。

單單說銀錢,在整個鑿陵建寢的計劃裡其實不算最大的花銷。

鑿陵須由工部征調民夫工匠,禮部指點儀程,重要一些的陵墓興建時,還得由皇帝指派兵衙封山守衛——許多工匠,在民間是找不到的,都由工部養著,有錢也買不來。在陵寢建成之後,還得納入朝廷的祭祀體係,專門派遣官員仆役守陵祭祀,這些才是最耗費的大頭。

給衣飛石磕破的額頭敷上藥,謝茂才重新站在衣琉璃靈前,說:“妹子,朕與你二哥情之所至,偶爾親昵了些,絕不是輕慢妹子。你在天有靈,該當知道朕對你二哥何等珍重。他這輩子最是疼惜你,是朕沒考量,給你挑了個狼心狗肺的丈夫,害你至此,朕對不住你,”

謝茂一句話沒說完,衣飛石就跪下了。

“當不得陛下此言。”衣飛石俯首陳情,聲音微冷,“琉璃發嫁之前,臣父、臣兄與臣,皆多方打探裴氏子其人,坊間士林無不稱讚其‘皎皎君子,純如露生’。若說對不住,是臣家對不住陛下。”

“馬、羅兩家西河巨賈資敵叛國,臣在襄州亦有失察之罪,求陛下發落。”

“此處沒有外人,又在妹子靈前,你這樣戰戰兢兢,倒叫妹子以為朕時常欺負你。”

謝茂再次扶他,牽著手站在衣琉璃靈前,說,“妹子寬心,朕絕不欺負你二哥,若是哪天朕食言了,妹子儘可以來找朕當麵說話。”

常言道,事死如生。

謝茂站在靈前跟衣琉璃絮叨,好像衣琉璃在天之靈真的在看著一般。他根本不信鬼神之事,這舉動卻把衣飛石逗得眼角微濕。

衣飛石重新給衣琉璃燒了些黃紙元寶,給長明燈加了一點油,就跟謝茂一起回宮了。

回太極殿時,天已黑透了。

長信宮差人來問候,太後賞了幾碟子點心,幾筐凍梨,都是衣飛石愛吃的。

換了往日,謝茂肯定就帶著衣飛石去長信宮蹭飯,順便給太後請安了。這一日收了東西,人也不甚熱衷地歪在榻上吃茶,見了長信宮來人倒是一貫地笑容滿臉,說:“替朕給娘娘磕頭。明兒下了朝,朕去長信宮服侍娘娘午膳。”

衣飛石脊背發寒,皇帝這是跟太後卯上了?

他昨兒進宮就看見了守太極殿的衛戍軍,名義上,皇帝防的是羽林衛裡的內鬼,可是,明眼人都知道,這羽林衛將軍若交給謝範來當,衛戍軍哪裡能再進皇城一步?

謝茂跟沒事兒人一樣該吃吃該喝喝,收拾完畢就拉衣飛石上榻。

這日是真的太高興了,有點心尖發癢,就想吃最後那一口肉。哪曉得那次鬨鬼把衣飛石唬住了,趴在他身下隱隱有點害怕,謝茂正拿了香暖柔滑的膏子哄著做預備,懷裡的年少愛人紅著臉乖乖點頭,趙從貴苦著臉戰戰兢兢地進來打斷:“陛下……”

把謝茂氣得一腳蹬塌了兩扇屏風——要吃最後那口肉,衣飛石害羞,所以謝茂吩咐插了屏風。

“你特麼沒有著急上火竄上天的緊要事,朕把你渾身骨頭打斷一半!”

謝茂披頭散發赤腳出來,怒道。

趙從貴趴在地上瑟瑟發抖:“長、長信宮……”

謝茂滿腔怒火緩緩壓了回去,理了理倉促披上的軟袍長袖,聲音變得克製:“太後有吩咐?”

“回、回陛下!長信宮掌事宮女林秀品來報,說、說……”

“說什麼?”

“說……娘娘哭了好半天了。”

……

謝茂有一種被雷劈了的感覺。

太後還是淑妃、淑太妃的時候,眼淚就是她示敵以弱的手段。仿佛她什麼都不會,隻會哭。

謝茂繼位之後,太後就不必再哭了,她的生命中重新充滿了鮮花與笑容,對誰都隻需要寬和慈愛地笑一笑。唯一哭過的一回,是謝茂故意扯著衣飛石去告狀,為了配合兒子,太後對著衣飛石哭了一場,哭得衣飛石手足無措,磕頭投降。

現在太後又哭了。

謝茂沒轍了,憋著一口氣回榻上親了親衣飛石,說:“朕去長信宮看看,你先睡。”

衣飛石耳力好,聽了全程,忙道:“是。您和娘娘好好說,不急回來,咱們明日再……”他指尖摳了摳那個盛著軟膏的瓷盒,“明日再好。”

謝茂將他狠狠揉了一把,這才起身出門:“更衣!”

衣飛石披上衣裳從榻上坐起,烏黑柔順的長發自肩頭垂下,心中其實很擔心。

據他所了解,皇帝絕不是個任人擺布的性子。看上去笑眯眯地,對大臣、宮婢都很溫和,其實,自他登基以來,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乾綱獨斷、朕說了就要算?若太後在他身後做個慈母,他必然會對太後孝順恭敬,現在這樣……若太後不退一步,隻怕遲早要母子反目。

想起太後溫柔慈愛的麵目,衣飛石一籌莫展。他對年長女性完全沒有經驗,不知如何勸說。

至於勸皇帝?衣飛石從來就沒這種妄想。他與謝茂相處越久,越知道謝茂骨子裡的說一不二。疏不間親,他一個外臣,就算得了皇帝幾分禮遇寵愛,插嘴皇帝母子間的問題也是自討沒趣。

衣飛石等了一宿,天快亮時,皇帝也沒有回來。

衣飛石隻得先起床洗漱,準備去上朝。他也不好大張旗鼓地從太極殿往玉門殿去站班,穿好朝服之後,先去宮門外逛了一圈,跟著群臣們一起進來。

好在皇帝沒有輟朝,冠冕堂皇地準時出現在玉門殿升座。

衣飛石位次不前,勉強在殿門口扒了個立錐之地,偷偷打量皇帝臉色。因是小朝,謝茂沒有戴旒冕,白皙俊美的麵容在初升旭日的光照下,透著玉一般溫潤的色澤。坐在九龍寶座上的皇帝,很少有表情,眸色沉穩從容,更像是一尊被天下供奉的偶像。

衣飛石沒看出來皇帝心情如何,更不知道他和太後談得好不好。

朝議之前,皇帝抬手,殿前宣使先頒布了封贈衣琉璃為公主的聖旨。玉門殿裡一片寂靜。

聖旨直接就下來了,皇帝也沒和朝臣透風,不過,追贈公主封號是皇帝家事,又不牽扯誰家的利益,朝臣哪有那麼閒得無聊去跟皇帝找麻煩?——衣琉璃還是鎮國公的閨女呢!朝臣不吭聲,宗室更是卯著勁兒捧皇帝臭腳,好些個想把兒子送進宮的王爺都站了出來,表示咱老謝家特彆歡迎新公主!

今日朝會最大的三件事,第一是封公主,第二是皇帝正式宣布廷推閣臣,第三就是大理寺上奏,裴露生殺妻案牽扯出的資敵叛國案。

皇帝將此案仍交三法司審理,大理寺主審,刑部、都察院協理。末了又補充,聽事司旁聽。

這日皇帝要追封衣琉璃,通知了衣尚予務必來朝,散朝之後,衣飛石就遵照旨意,去找衣尚予說了給衣琉璃鑿陵之事。衣尚予坐在輪椅上,神色頗為複雜。

“你可知這其中深意?”衣尚予問。

衣飛石點點頭。

君王才有資格鑿陵。

衣家雖有一位長公主,可誰都知道馬氏這個公主的身份當不得真,完全是妻憑夫貴。

彆的公主是君,駙馬是臣。馬氏儘管也有一座長公主府,可是,梨馥長公主府的主人不是公主,而是鎮國公,甚至衣尚予都沒有駙馬都尉的頭銜。

換句話說,梨馥長公主府裡沒有“君”,他們夫妻二人都是臣子。

一旦給衣琉璃擇地鑿陵,衣家就會有一位“君”了。

——若衣家造反,衣琉璃的身份幾乎都能勉強給衣家一個正統的資格。

“你覺得可以?”衣尚予又問。

衣飛石再度點頭。

“好。”

衣尚予答應了。

“大少爺那邊正吃緊,督帥為何答應二少爺所請?這不是火上澆油麼?”

丁禪跪在地上給衣尚予揉腳,衣尚予鎮日裝殘廢,人前總是保持兩條腿不動,久了氣血不通,難免不舒服。往日衣尚予都是獨自關上門活動一番,丁禪在跟前就喜歡給他揉。

衣尚予並不喜歡被男人揉腳,然而,不給揉,丁禪就一副吃不著糖的饞樣。

衣尚予踹了他幾回,他還是沒心沒肺地舔著臉上來服侍,到底是近身伺候過幾年的親兵,認穴又準,揉著還挺舒服,衣尚予就隨他去了。

“教訓沒吃到嘴裡,總是天真些。”

衣尚予剝了瓣橘子進嘴,神色寡淡而冷漠。

他差遣丁禪去截裴露生,本是想自己處置此事,然而,衣飛石搶先一步,他就放手了。

昨日在衣琉璃靈前,他安慰衣飛石,說衣飛石“做得對”,這其實並非他心中所想。

衣尚予心裡很清楚,衣飛石把衣琉璃之死昭示天下,看似朝廷給了公道,然而,這是好處先給衣飛石嘗著了,慘烈的惡果還沒顯出來。一旦周家資敵叛國之事查明白了,衣飛石就知道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