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振衣飛石(92)(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236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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蓿河帷曾是梁州馬場養牧之地, 故梁國在此種植了大片紫花苜蓿, 因此得名。

十多年前衣尚予屠故梁國都,是年災疫橫行,故梁大地十室九空。謝、陳兩朝皆堅壁清野抵禦疫情,邊境一鎖就是近五年。繁榮一時的三國古道日益荒廢, 前往西域的商隊紛紛南取曼托及,北上藥奴城, 再沒有人冒險前往那片死都鬼域了。

“這都是咱們謝朝的疆土。”

李娃是被聽事司重金聘來的向導,江湖諢號“鬼娃子”, 就是因為他能在病疫橫行的梁地肆意穿行。

他樂滋滋地穿著錦衣衛的官服, 腰上掛著聽事司的牌子, 聽說自己這個“顧問”也算八品官, 頓時一副光宗耀祖神氣得不行的模樣, 對著提拔他的宰英,頓時又殷勤了十分。當然, 最主要的是, 宰英答應他,回京後就給他十斤黃金。那可是十斤啊!

“當年的梁王是個憨板, 一把火燒了蓿河帷, 把大將軍看作眼珠子的三千戰騎驅趕進沱河之中, 一個個撈起來剝皮拆骨, 屍身喂野狼豺狗。”

“大將軍發誓複仇。”

“大軍踏平梁都後, 屠城三日, 圍著梁都城外, 築萬人京觀十三座。”

“從那以後,故梁人就開始生病。發泡,嘔血,從手腳開始爛,一直爛死。”

李娃神神秘秘地向宰英透露:“咱們這兒的本地人,都說大將軍是閻羅降世。閻羅王那是能招惹的嗎?梁王敢殺他的騎士,所以,他就在故梁國都之外做了惡法,一口氣獻祭了十三萬梁都人!”

“——詛咒得罪了他的梁國,血脈斷絕。”

他爬上一個小矮坡,被大火燒過的蓿河帷又生起了鬱鬱蔥蔥的野草,不知名的夏花綿延至天際,完全覆蓋了曾經繁榮顯赫的三國古道存在的痕跡。

“前麵就是半道村。咱們抄小路時都會去那兒歇腳,有個小茶寮,花點小錢還能睡一晚。”

宰英腿上的傷還沒好利索,騎在馬上靜靜地聽著,吩咐道:“探哨。”

這是她在西北才學會的謹慎。

不管是帶隊前行還是紮營休息,前後三裡必然排出探哨察看。

這地方實在太亂了。

謝朝境內還是安穩的,駐地士兵彬彬有禮,還幫農夫漁婦運糧推船。

往外跨一步,同樣也算是謝朝國境,然而,故陳朝新並入謝朝輿圖的那幾個郡,簡直讓宰英大開眼界。城裡有官衙的地方,仍是她熟悉的國度,一旦踏出城門,進入鄉野之地,就到了毫無道理的地獄。

聽事司重金禮聘了不少江湖上的能人異士入朝為官,就是為了辦這一趟差,仍是被重重阻撓殺了個措手不及。龍司尊送了五萬兩黃金銀票與兩個六品、六個七品、十二個八品的官服腰牌過來,宰英才勉力支撐著繼續在西北查這個“資敵叛國”案。

——龍幼株送來的支援告訴她,錢有,官有,彆的支援,沒有了。

這是朝廷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一刻鐘後。

“前方哨位未歸。”屬下前來稟報。

宰英眯起眼睛,躲避著刺目的陽光,望向李娃所說的半道村方向。

“再探。”她叮囑道,“注意安全,及時彙報。”

李娃扯住傳令人的坐騎韁繩,緊張地轉身望著宰英:“不能去了!那地方鬼!會吃人!”

“我見過人吃人,沒見過鬼吃人。”

宰英肖似男子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寒意,“請楊老、白老走一趟,前邊怕有硬點子。”

宰英口中的楊老、白老,其實都不算老人,四十歲上下,正值壯年。二人都是西北綠林好漢,一個擅飛砣,一個一身橫練硬氣功,等閒十多個壯漢近不了身。聽事司根基太淺,龍幼株又恐怕屬下被兵衙滲透,隻能往江湖上尋找助力。

李娃拉著傳令人的韁繩不肯放,殺雞抹脖子地衝宰英跳腳:“你請我做向導就得聽我的!自從衣閻王屠梁都之後,這裡大白天都見鬼!已經丟了一個了,不要再丟了。你叫他們去也是有去無回!”

宰英怒斥道:“動搖軍心!”

李娃直接就開始剝身上的官服:“老子不乾了!你要去送死,自己去!掙錢也得有命花!”

宰英副手是同為直殿監的小太監福田,他猶豫地勸了一句:“千戶,咱們是來找走私通道的,犯不著非要去那什麼村……這要是沒了向導,這裡前後幾百裡都沒有人煙,咱們也不認識路……”路都沒有了!

宰英提起馬鞭指向半道村的方向:“鬼吃人的村子,你見過?”

她按了按腰間的單刀,鏘地出鞘,抵在李娃咽喉,“想來就穿,不想來就脫。朝廷的官是那麼好當的?你給我老實待著——老娘的鋼刀不長眼!”

李娃眼珠子轉了轉,咽了口唾沫。

傳令人飛馬而去,人群中就有兩道人影出列,也沒騎馬,沒入荒草之後很快就消失了。

宰英低聲道:“咱們要找的地方,隻怕就在那裡。”

“驅馬長圍上前,注意策應。”派遣了兩個綠林高手做先鋒之後,她仍覺得不保險,“隨時救援。”

宰英一行總共也隻有二十一人,蓿河帷上視野開闊,不虞有人偷襲。宰英帶著人一路往前,逐漸接近河畔的半道村時,楊老滿身是血衝了出來,嘶吼道:“有埋伏!”

所有人倉促抽刀舉弓,在他們駐馬的同時,十多匹駿馬壯騎從村子裡飛馳而出。

提起四尺長的直脊刀,一刀將楊老的頭顱砍飛出三丈遠!

為首一人銀甲白衣,虎目凜凜,他抬頭盯住宰英,長嘯一聲,跟隨他的十多個騎士頓時揮舞著長刀,呼嘯著打馬而來,衝向野草地,直奔宰英一行。

圈套!宰英顧不得後悔,立刻指揮逃生:“撤!岸邊棄馬,泅水渡河!”

單看對麵十多個騎兵騎在馬上揮舞長刀嫻熟自若的姿態,她就知道,己方不是對手。

這裡一片開闊的草地,對方是訓練有素的騎兵,說不得就是西北衣家帳下殺敵無數的老卒,她帶的這群人,巷戰暗殺都能一搏,騎馬對衝?根本紮不住陣腳。對方衝過來,己方就得全滅。

騎馬逃跑也跑不遠,對方騎術精湛,且是以逸待勞,一旦被追上了,紮馬對衝一波的機會都沒有。

——隻能逃到沱河邊,泅水渡河,搏一線生機。

至於不會泅水的,或是在水裡被對方射死的,她也沒有辦法了。

宰英一行人瘋狂打馬逃生,背後箭矢嗖嗖射來,所幸不在有效射程之中,偶然一根箭飛過來也是軟綿綿地墜在地上。

宰英恨得咬牙。

這是戲弄!

開弓朝著天上亂射,明知道射不死,故意惡心人!

李娃嚇得鼻涕眼淚一起流,他自己沒馬,被宰英橫甩在馬背上,一邊哆嗦一邊說:“宰大人,那好像是西北軍的馬具啊……”

“彆叫我宰大人!”宰豬宰羊宰大人,觸黴頭。

宰英不意外會是西北軍的人馬,她被西北軍禍害得還少嗎?一個月前,她在三江城被伏擊,死了十八個部屬,就是西北軍的手筆!

問題是,西北軍目前山頭林立,想要分清楚到底是誰乾的,外來人還真有點一頭霧水。

中央到地方查案,查得這麼驚心動魄,早該照會襄州行轅請求策應。報告打回京城,龍司尊的態度很明確,皇帝不同意。不同意?宰英是太後差遣出來的心腹,不好意思腹誹小主人,獨處時還是難免嘀咕,皇帝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沒有襄州行轅幫忙,聽事司這案子查得太艱苦了。

聽說大理寺和刑部就蹲在襄州喝茶,根本沒出來,人家說了,在襄州發現了好多門路,就在襄州查!

仿佛瞬息之間,宰英等人就策馬奔向了沱河。前邊幾匹馬踏入水流,頓時絕望:“千戶大人,水太淺了!”

水太淺了,踏馬而過,根本無法擺脫背後的騎術精湛的騎兵。

“上岸東行,尋寬闊河道!”

沒下水的幾人即刻勒馬向東,下了水的幾匹馬也倉促上岸,隨大隊尋找深河準備泅水。

稍微耽擱這麼兩句話的功夫,背後的騎兵已追近了一段距離,綴在最後的幾匹馬被射中,有四人落馬。宰英往後看了一眼,恰好看見這四人被騎兵追上,儘數被斬成兩段。她猛地一夾馬腹:“不得回頭!”

沒有人回頭,所有人都知道厲害,瘋狂地逃亡。

終於尋到一片深河,紛紛棄馬入水,李娃跟著噗通跳進水裡,咕嚕咕嚕喝了幾口水:“救命……”

宰英被他抓了個正著,原本腿傷未愈,被他抱得死緊,差點一齊憋死。所幸福田泅水過來,一拳捶暈了李娃,宰英才浮出水麵透了口氣。哪曉得剛出水迎麵就是一箭射來,她倉促偏頭,箭矢擦著額頭飛了出去,鮮血簌簌而下——虛驚一場。

水中已有三四人不幸中箭,夏日溫暖的河水中,泛起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