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振衣飛石(96)(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6487 字 8個月前

“琚皇姑還真衝撞您了?”謝茂驚訝極了。

太後的表情就變得更加微妙了。

旁邊大宮女見太後實在說不出口,這才小聲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謝茂守著衣飛石不納妃,這事兒太後知道,黎王、黎王妃也隱隱知道,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他借口是要替文帝守製,服喪三年。算算日子,這守製的二十七個月早就過了。

這幾年間,朝臣被捋了幾遍,敢跑來管皇帝私事的大臣早沒有了,宗室裡有惦記著皇嗣的勢力在,也就義老王爺敢勸諫皇帝儘早采選美人充實後宮——不叫皇帝納妃立後,那不可能。可是,皇帝要是有了後妃,那於子嗣有礙的毛病又治好了,皇嗣不就泡湯了嗎?

如胡陽王這樣有想法的宗室,就想舉薦自家王妃的娘家姊妹入宮。

——要不是和皇帝同宗,大家都姓謝,他恨不得把自己妹子嫁給皇帝,好給兒子撐腰!

思齊大長公主的奇葩之處,就在於她另辟蹊徑,打算討好一下太後,順便方便一下自己。

她舉薦的是……寡居的林質冰。

謝茂正喝湯吃東西,聽大宮女說出這個名字,差點噴出來。

林質冰?不說林質冰嫁了兩回,年紀也合不上啊,差了整整一輪!這琚皇姑的腦子是怎麼長的?

“你長久不選妃,天下人不議論你,到底是要怪罪我的。”太後無奈地說。

皇帝不納妃,朝臣宗室不管也罷了,太後居然也不管,這件事就顯得很反常了。

思齊大長公主就疑心太後是想挑個好控製的兒媳婦,畢竟皇帝年紀還小,宮中又傳言皇帝和太後為了羽林衛將軍的人選隱隱不合,可惜林家沒有適齡的閨女——沒關係呀,這不是還有個侄女嗎!雖說嫁了兩回,可是又沒有親兒子在世,當不成皇後,當個庶妃也行嘛。

最重要的是,在思齊大長公主想來,她若向太後舉薦林質冰,既能討好太後,又方便自己。她的嫡親侄孫沃兒,才不需要一個能生嫡子的母後。皇帝嘛,都子嗣艱難了,有個妃子就行了。

這腦回路把謝茂都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了,最奇葩的是,林質冰還真的跟她攪合進來了?

提起林質冰,太後輕歎一聲,說:“她是想謀個差事。”

謝茂肯用龍幼株做聽事司司指揮使,是史上極罕見的開明皇帝。龍幼株屬下不僅有宮婢太監,連涉入衣琉璃致死案的文雙月都被她撈了出來,放在聽事司裡辦差,哪怕在襄州接連失利,龍幼株在京城|的|名聲還是很大的。

然而,龍幼株在傳聞中就是謝茂的“無名寵妃”,林質冰跑來找皇帝謀差事,這……?

“我知道,這事皇帝不愛聽。可是,陛下。”太後說話也不像從前那麼隨意,稱呼上客氣多了,“我雖不願看輕冰娘,她與你,畢竟年紀不合適。哪怕她如今待字閨中,也實不該存有青雲之望。”

林質冰是她嫡親侄女兒,所以她說話很客氣。但,太後這句話本質意思就是,她也配想我皇兒?

在林質冰的問題上,年齡反而是最不重要的。她嫁了兩回,有過兒子,差點親手毒死兒子,這樣能折騰的女人,哪有可能進皇帝的後宮?就算皇帝喜歡,太後也要拚死把她抵在宮門之外。

“今兒這事兒雖離譜,未嘗不是個警鐘。陛下,後位空懸,自然有人趁虛而入。”

太後儘量溫和地說。

“朕知道了。”

太後沉默片刻,又說:“飛石長久不在京城。”

“豈在朝朝暮暮。”謝茂想也不想就打住了太後試探的話鋒,“此兒臣內帷之事,阿娘費心了。”

這本是極簡單的一回事,太後隨時都能告訴他,卻偏偏要在他剛回宮的時候自稱頭疼,故意讓他來邂逅三更半夜陪著太後打葉子牌的林質冰——何嘗沒有試探他的意思?林質冰是不可能進宮,可是,太後自然有一些年紀大了,不用給什麼名分,姿色出身也足以侍奉君王的賢淑佳人供皇帝挑選。

太後輕歎一聲,道:“太極殿裡莫說宮婢,連個內侍你都不肯收用。”

謝茂聽她越說越不像話,皺眉道:“阿娘既然頭疼,早些休息才好。眼看著天也亮了,朕明日還有大朝會,這就先去梳洗更衣了。告退。”

謝茂走後,大宮女端茶來服侍太後,輕聲道:“您何必……”

“他嫌我管得多,我知道。”太後揉揉額頭,“若是飛石就在京中,我也盼他倆好好的……這四六不著兩地相思,我兒正是出火的時候,豈不可憐。”

大宮女就不敢說話了,輕輕幫她揉按太陽穴。

太後想想又自嘲地笑一笑:“唉,年輕時最恨宮裡給他賜美人,輪到自己,竟也是這樣的嘴臉醜惡。算啦,不管啦,再問一句,兒子討厭我,飛石也要恨死我啦。真是枉做小人惡婆婆。”

她喝了一口茶,突然道:“去把謝琚的宮牌燒了。”

——沒了宮牌,哪怕是大長公主,也彆想再主動請求進宮謁見了。

被太後逼婚並暗示塞小老婆的謝茂心情很不好,大朝會結束之後,他吩咐內閣票擬諸事交司禮監,自己則更換常服徑直出了宮。原本想去北城衣飛石的小院待半天,也不乾什麼,就是嫌宮裡氣悶,想去衣飛石的地方睡一覺,走了半路,他就知道自己幼稚了。

他隨便找個地兒睡覺,跟著他出宮的禦前侍衛、羽林衛壓力就太大了。

皇帝原本是不能隨便任性的。

謝茂又原路往回走,突然岔道口就是通往黎王府的方向,謝茂就想去找六哥聊聊。

哪曉得到了黎王府,謝範家裡正在雞飛狗跳。昨兒黎王妃宿在長信宮裡,清晨就奉懿旨“送”林質冰出宮了,算算時辰,她回黎王府應該也沒多會兒。謝茂是皇帝,下人沒一個敢攔他的,他蒙頭蒙腦撞進謝範的書房——他不可能進後宅,當然是去書房找人。

剛進院子,就聽見女子嚶嚶地哭泣聲,黎王妃在叫罵:“養著十多個美人兒且不知足,倒要偷我的阿珠!謝範,今日我不砍你兩個窟窿,我姮芙蓉不算好婦!”

“明明就是她偷我!”謝範聲息中帶著一點兒膽怯,又十分委屈,“你砍她砍她。”

“你還是不是男人?”黎王妃罵道。

“姮芙蓉,你還是不是女人?”

“我自然是!”

“那你欺負男人?”

謝範這不要臉的勁兒,居然把黎王妃給噎住了,謝茂站在院子裡,簡直是大開眼界。

這明顯就是個捉奸現場,謝範與名叫阿珠的女侍衣衫不整,書房的榻上也是一片狼藉,姮芙蓉臉色鐵青,一手持刀盯著謝範——這位也是彪悍,她砍的不是丫鬟,她直接衝黎王去了。

“聖駕在此,請王妃棄刀。”餘賢從上前施禮,順便繳了黎王妃手裡的短刀。

謝範七手八腳衝到常清平身後,距離皇帝不遠處,驚魂初定:“陛下救命!”

黎王妃卻沒有追砍謝範,上前給謝茂施禮,也不等謝茂問什麼,返身走向那女侍。常清平衝黎王擠擠眼睛:要不要幫你把小星救下來?謝範連連搖頭,舉手做噤聲狀。就見黎王妃解下身上裘衣披在那僅著單衣的女侍身上,摟著女侍安慰了兩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六哥,你這是……?”

前世六王與六王妃感情一直很好,哪怕六王妃隻得謝團兒一個女兒,六王也沒有庶子出生。

謝範滿臉晦氣:“真是她偷我!她們黑發狄人的女人能算女人嗎?比男人都不要臉!”

這會兒義正詞嚴,跟謝茂坐下來喝了兩杯,他就改口了:“男人麼……”一副“你懂的”嘴臉。

“我自然是最心愛芙蓉。”

謝範書房裡除了酒,就是畫,各種美人圖。

他喜歡畫美人,畫各色各樣的美人,喝醉了尤其喜歡纏著美人畫。他愛美人,不論男女,隻要皮相好,風姿好,哪怕隻有一個側麵美好,他都會心向往之地趕緊畫下來。

“不過,這世上好看的美人那麼多,誰能憋住不嘗嘗?”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我不僅吃魚,吃熊掌,我還吃燕窩海參一品鍋子呢……我就愛吃魚,我也不能頓頓都隻吃魚吧?我還得吃個清粥小菜吧?”

謝範明顯喝高了,不過,就算他沒有喝多,謝茂也不可能和他說什麼從一而終。

謝茂自己也不是從一而終的人。

他喜歡衣飛石兩輩子,照樣立後納妃,照樣和周琦睡了幾十年。

他穿越前的時代已經沒有婚姻關係了。所有人都是成年之後,喜歡就約炮,合得來就同居,想建立長期關係就去公證處簽一份財產協議。不說簽協議的人少,連同居都很少。大家都是合則來,不合則去,保持一對多的關係並不會受到道德上的譴責。因為,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他之所以這輩子能為衣飛石守著,不是因為道德,也不是顧慮衣飛石會因此不高興,他就是不想。

這輩子他和衣飛石關係太親昵了。親昵到除了衣飛石,他誰都不想睡。

從黎王府出來,謝茂意興闌珊地回宮。

他看著天邊灰蒙蒙的鉛雲,京城今冬的第一場雪或許就在今夜。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麼思念過衣飛石,仿佛隻要想起衣飛石遠在天邊,他就孤獨得近乎可憐。

去年小衣回京述職了,今年回不來了呀。謝茂漫無目的地想。

太平三年,冬。

胡陽王次子謝澤、思行王世子謝沃、順江王次子謝洀,奉恩旨教養宮中。

五日後,長陽王長子謝湯、長山王長子謝沄出宮。

“聽說宮裡正經有意上玉牒了。”

思行王沒有彆的門路,隻能到思齊大長公主府打探消息。

他爹老思行王就不得文帝待見,他也就沒機會往謝芝、謝茂兄弟跟前混。

這皇室的王爺一旦掌權,多顯赫的公主也比不了。可是,再落魄的公主都有一項特權,那就是進宮——甭管在朝的是嫡母、嫂子還是侄兒媳婦,未央宮都是公主的娘家。

落魄王公進不了宮的多了去了,進不了宮的公主則很少。

哪怕是在文帝朝,思齊大長公主其實也有進宮的門路。隻是文帝懶得搭理她,恭哀文皇後與景憲文皇後執掌後宮時,她就在宮門前把腦門撞破了,後來小林氏淑妃執掌六宮,她覺得她好歹也是個公主,吃皇後的閉門羹就夠慘了,再被個妾妃掃了臉皮,實在太慘,乾脆就不遞牌子了。

“這事兒我也聽說了。”

謝琚沒說她幾次遞牌子都石沉大海的事。

她在文帝朝、孝帝朝都不被皇帝看重,幾次進宮都丟儘了顏麵,好不容易太平帝“待見”她,她還沒風光幾年,又一次被關在宮門之外,傳出去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皇帝是真沒有選妃的打算。這次挑咱們沃兒進宮,又把謝節、謝茁的長子撂出來,這長子……自然是要繼承爵位的。胡陽王送的是次子,順江王送的是次子,長陽王、長山王都是次子,隻有咱們沃兒,嫡長子!最是尊貴!”謝琚根據自己的經驗信口判斷。

思行王還真以為她有宮裡的消息,樂滋滋地說:“正是呢。姑姑,沃兒寫信回來說,陛下都叫他皇兒,還要他稱呼陛下為‘皇父’!”

謝琚含笑道:“可見是真有立嗣之心。”

“就一條不好。若真是上了玉牒,都上了玉牒,陛下這是……立長呢,還是立賢?”

思行王火燒火燎地跑來思齊大長公主府,就是為了這事兒,“沃兒年紀小些,聽他信裡說,陛下叫宮裡重新序齒排行,不按各府裡排——這也是正理,給陛下做了兒子,正該從宮裡的排行。”

“那謝汶年紀最長,謝泓次之,再加個謝洀,咱們沃兒倒排行第四了。”思行王著急啊。

謝汶、謝泓都是謝茂親兄弟的兒子,思行王不過是謝茂堂兄弟,論親近,謝沃也就比謝洀、謝澤好一點。不論是從血脈親近算,還是年紀算,謝沃都不占什麼優勢。要說他特彆聰明出挑也好呀,然而,最是聰明伶俐的,其實是長山王謝茁的三子謝洛,如今宮中排行最末的“六皇子”。

謝琚再次顯露出她思維方式的奇葩:“那謝汶、謝泓早一年就在宮中讀書了。若陛下真有心立他們為嗣,為何還要再挑咱們沃兒進宮?倒是順江王家的謝洀……”

謝洀和謝沃、謝澤一起進宮,又比謝沃大一歲。占了排行上的便宜。

思行王比了個動手的姿勢,試探地望向謝琚。

謝琚撥弄腕間佛珠,歎息道:“阿彌陀佛。”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