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振衣飛石(105)(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627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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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衣飛石照例服侍謝茂用過早膳, 隨著謝茂一齊進了書房。

謝茂坐下來翻昨日送來的奏折與邸報, 衣飛石則挨在書案邊上,慢悠悠地替皇帝研好半池朱砂墨,潤上筆,這才告退去兵衙辦差。

衣飛石走了之後, 書房裡溫暖香豔的滋味瞬間空了一半。

謝茂也不是沉迷溺愛之人,沉下心來看了半天邸報, 剩下的時間都在給京中的太後寫信。

太後每天都會給他寫信,事多則長, 無事則短。除此之外, 龍幼株與容慶也會每天給他寫信。

容慶是楊靖滅門案中逃出來的縣丞公子, 在京郊客棧與謝茂偶遇, 正是這一次偶遇徹底改變了謝茂今生的軌跡——若非他放飛自我在宮中手刃楊靖, 太後也不會毅然決定篡位,他也不會這麼早就登基。

如今楊靖在華林縣屠滅縣令一家及縣衙所有吏役的案子已經審結, 楊靖勾結守備簡薛殺良冒功的案子也已經審結, 被冤枉為叛逆的容慶之父容緒岸已然昭雪,容慶就一直在京中替謝茂“辦事”。

太平元年丁酉恩科, 容慶忙著照顧妻子——他的妻子, 就是當日險些被楊竎打死的楊家婢女莊兒, 傷倒是養好了, 可惜被砸壞了腦袋, 留下癡癡呆呆的遺症, 宛如八|九歲的孩童——沒顧得上應試。

到太平三年乙亥常科, 容慶回黎州錄籍,春闈即中貢士。

殿選時有皇帝故人情分加成,他這二甲進士吊車尾的成績,生生被提拔至二甲前十名。

殿試之後選官,容慶被撥去翰林院聽用,沒混上兩天又被借到內閣抄檔——明顯就是皇帝放在內閣的眼線。

謝茂是個說走就走的性子,安排了今科秋闈,自己說要巡幸西北,點齊兵馬就走了。

今年殿試就是由太後出麵主持,閱卷之後沒有立刻張榜,而是把所有貢士的卷子都封存,快馬加鞭送到皇帝手裡。

這其中出了個什麼岔子呢?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這一科參加殿試的貢士在等待皇帝閱卷的漫長時間裡,實在閒得太無聊了,同殿參考聯絡感情,經常吃吃喝喝一起吟詩詠賦,某一天也不知道是哪個仙兒腦袋一拍,喝多了就把自己的殿試策對寫了出來,其他人也是紛紛腦子抽筋,全都默了自己的卷子,互相點評。

——這鬼都不信的理由,謝茂肯定也是不信的。可是,殿試策對的內容就是漏出去了。

誠然曆任科考,殿試原案都會封存,一甲及二甲榜首的墨卷還會天下布告,其餘進士的謄抄卷也會在各地學府文廟張貼,所以,像謝茂對容慶那樣提拔地“暗箱操作”,也不能做得太荒謬。否則必然會為天下人、為後世所恥笑。

可是,這還沒張榜呢!墨卷就泄漏出去了,這事兒就不是一般性質了。

這是以下督上,恃民脅君!

這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訴皇帝,卷子我們都公布了,天下人都是閱卷官,你仗著自己是皇帝就隨心亂判,那就等著被天下人所嘲笑!

禮部文老尚書大為震驚,立刻派人把相關人等都控製了起來。

有喊冤說我又沒參會的,也有嚇得大哭某某誤我的,具體怎麼辦呢?上報內閣。

內閣頭也大,推鍋到太後處。太後也不知道這一批貢士裡邊是不是又有皇帝的“眼線”、“耳目”,最終也隻得寫信讓謝茂自己處置。

謝茂看著這撒潑打滾不要臉的手段,就想起那臭不可聞的西河三郡。

朝廷打仗吃緊的時候,西河黨人還忙著謊報災情貪墨賑災錢糧,謝茂當即就派黎王去殺了個人仰馬翻,西河三郡從州府到縣鄉,涉案的官員有一個算一個,居然殺了個七七八八。

和裴家、衣家勾結資敵叛國的,還是出身西河三郡的巨賈之家。

滅陳之戰打完之後,衣飛石清查直奏通路,最終還是查到了西河世家頭上。

這年月國庫沒錢,官驛經營不善,林附殷在朝時,就由陳琦提議,對官驛實行了官民共管的製度。

也就是指,民間商賈可以出資與朝廷合營一處官驛,除了免費接待持有文書勘合的官員要客之外,還可以有償招待一些民籍商旅。賺的錢除了維持官驛運營之外,還要交給朝廷一部分。至於虧了嘛——契約到期之前,虧了就民資硬挺著砸鍋賣鐵,朝廷隻管官員住進來要有吃有喝有馬換乘。

本來經營不善的官驛也會私底下招待過往旅人,賺點辛苦錢,林附殷授意陳琦提出的這個官民共管的製度,就是把驛路甩給了商賈經營。

林附殷在朝時,對驛路、驛官管理極嚴,民資隻有經營權,沒有管理權,從未出事。

然而,他下野之後,陳琦對驛路並沒有太多重視,民資很容易就鳩占鵲巢了。

西北大部分驛路都掌握在西河世家手裡。

當日衣飛金那一封從襄州直奏皇莊卻被下毒的奏折,就是在西河世家經營的官驛裡出了岔子。衣飛石向京城直奏的奏折會無數次泄漏機密,同樣也是在西河世家經營的驛路上。

衣飛石已經把這事兒向謝茂稟報過了,然而,驛路這事兒太過重要,衣飛石不敢輕易動手。

——把西北幾個州驛路上的西河人全部砍了容易,砍完了怎麼辦?全部換上自己的人?既然驛路這麼重要,他三下五除二自己去占了驛路,這不是平白惹朝廷忌憚麼?

不換上自己的人,那換誰的人?誰的人也不放?沒人驛站徹底停擺,聯絡通路也完了。

所以,哪怕衣飛石很想殺幾個抄他給皇帝密折的混賬泄恨出氣,到最後也沒敢輕舉妄動,隻能交給皇帝來處置。

上輩子謝茂就對西河三郡不安分的世家大族極其不爽,這輩子正麵懟了幾次,看得出來,西河世家這是完全沒把謝氏皇族放在眼裡——想騙朝廷的錢,我就騙。想勾結朝臣走私資敵,我就資敵。想給皇帝的奏折下毒,我就下毒。想泄漏邊帥給皇帝的密折內容,我就泄漏。

反正你謝朝怎麼不爽,我就怎麼來!謝茂準確地感覺到了西河世家的輕蔑態度。

若說騙賑災銀子,走私軍資,都隻是商賈貪婪為利走險,後邊涉及驛路的這兩件事,就是徹徹底底地反骨躥出了天際。給衣飛金直奏皇帝的奏折下毒,這是弑君。泄漏邊帥軍機給陳朝,這是叛國!

還能為了什麼?

西河國並入謝朝輿圖也沒有多少年,近年頻繁生事,未嘗沒有趁著謝氏皇室內鬥、與陳朝苦戰的時機,複國自立的打算。

若不把西河三郡收拾安分了,剛剛打滅的陳朝有樣學樣,謝朝後患無窮。

謝茂理了理思緒,先給太後寫信。

第一條是,不怪罪泄漏殿試策對的貢士,著禮部重新組織一次殿試,仍舊由太後主持。

第二條是,一,停西河三郡鄉試三十年,二,今科所有西河三郡籍貢士,全部黜落。

第三條是,所有行走在謝朝境內的西河三郡籍商賈,無論任何課稅皆三倍。

——跟朝廷作對,看看誰流氓,看看誰難受!

寫好給太後的信,謝茂放下禦筆,在旁服侍的銀雷恰到好處地遞來一杯清茶。

他喝了半杯,突然問道:“侯爺身邊似是換了個新的親衛?你去看看,悄悄地把人帶來。”

銀雷躬身退下,即刻就去辦差。

謝茂很少會繞過衣飛石直接去找他身邊的人,一則顯得對衣飛石不太信重,二則既然是衣飛石的親衛,被招來問了話,事後也必然會稟告衣飛石。本來就瞞不住,故意背著衣飛石去找人又何必?

這會兒他故意找孫崇來問話,就是存心敲打衣飛石。

昨兒衣飛石帶著戲子來見謝茂,把謝茂氣得夠嗆。然而,那時候見衣飛石耷著肩膀眼藏慌亂,他又舍不得過分訓斥。以衣飛石的脾性,當然也不敢和他爭辯吵鬨,不就是跪著乖乖地讓他發作麼?

謝茂連罵都舍不得罵,更彆說對衣飛石使其他的訓誡手段了。

當麵罵不得,謝茂決定背後罵一下。

孫崇必然會對衣飛石轉述他的震怒和不滿,下一回衣飛石就不敢了。

……應該不敢了吧?

想到這裡,謝茂頗為犯愁。他發現,和他從前擔心的一樣,現在他是真的對衣飛石有點沒轍。

甭看衣飛石見他沉下臉色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他這隻大貓對著衣飛石那隻小老鼠,正經是舍不得抓也舍不得撓,高興了舔舔流口水,氣昏了還是隻能舔舔流口水。叼在嘴裡都怕把小老鼠傷著了。

謝茂把最後半杯茶飲儘,將給太後的信折好,親自鈐封。

看了半天奏折的謝茂起身舒展筋骨,吃了半盤子椒鹽豬肘,覺得挺好想給衣飛石送。

突然想起銀雷這會兒還在偷衣飛石的親衛,再想起昨兒衣飛石帶來的少年,謝茂改主意了,他吩咐朱雨:“叫廚下準備一碗羊肝,清水煮了,賞定襄侯。”

朱雨頓時對衣飛石充滿了同情。

他服侍衣飛石日久,當然熟知衣飛石的飲食習慣。

這位侯爺是最愛吃小羊的,然而,他隻愛吃羊肉,角蹄內臟等一概不沾。本來就不愛吃羊肝,皇帝還故意交代用清水煮,腥膻之氣不除,怎麼吃得下去?

到了廚下之後,朱雨故意找了一個裝蛋羹的小碗,小巧玲瓏一個,僅鵝蛋大小。

再裝上廚下煮好的清水羊肝,放進炭火烘烤的食盒裡,提著去“放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