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463 字 4個月前

謝茂在行宮裡等得滿肚子的氣,看著滿桌子的珍饈佳肴目無表情。

好你個衣飛石,中午去跟部將吃飯,朕忍了。吃完就打馬出城去了軍營,朕也忍了。除夕夜,好歹要回來陪朕點炮仗吧?合著讓朕一個人除夕呢?有本事你一晚上不回來,朕明兒絕不許你給朕拜年!

銀雷半下午就出城去盯衣飛石的行蹤了,一會兒來報一次,說衣飛石在和士兵祝酒,說衣飛石在替陛下市恩,說士兵們高喊國祚千年萬年的激動。

開始謝茂還笑一笑,隨著夜色越深,衣飛石從城西大營出來又直奔城南大營,謝茂就不笑了。

簡直是目無君上。

簡直沒有把朕放在眼裡。

待銀雷回來稟報,說衣飛石已經快要走完最後幾十桌了,立馬就要回來了,謝茂就一直在盤算,等那個小混賬回來了,朕要怎麼修理他?

哪曉得左等右等,衣飛石始終沒回來,反倒是謝範倉促而來,稟報道:“陛下!”

一句話沒說完,遠處傳來一個巨大的聲響,仿佛是巨雷落在了地麵上。

謝茂立刻下榻出門,在廊下尋找聲動的方向,南邊有一縷微弱的殘煙在無月的寒夜中卷起,謝茂心口一縮,迅速鎮定了下來,吩咐道:“馬上派人去察看城南發生何事。六兄,全城戒嚴,注意城防。”

行宮本就有重兵把守,其餘衛戍軍則都輪休放假在街上玩耍,現在城外出了事,謝範自然要即刻召回所有休假的衛戍軍,整飭城防。

謝範領命之後,才來得及說:“陛下,臣收到消息,有人在城南伏擊了侯爺……”

“管好你自己的事!注意城防!”謝茂再次強調城防,他冷靜得近乎冷漠。

“是。”事急如火,謝範也不敢再囉嗦,迅速施禮退去。

謝茂看向身邊的餘賢從,說道:“你親自派人走一趟,朕要知道侯爺是否安好。你再告訴他,朕這處重兵把守——”他看了看天色,“醜時之前絕不失陷。讓他不必著急來援。”

他信任衣飛石。

他相信衣飛石不會輕易中伏,也相信衣飛石即便中伏也能全身而退。

他也知道,他才是衣飛石的腹心要害之處。所以,情況不明時,他第一個反應是自保。

——隻要他不讓衣飛石擔心,西北軍在,衛戍軍在,長青城就穩如泰山。

畢竟,陳地不可能悄無聲息空降一支軍隊出來。現在看上去鬨得聲勢滔天,又是伏擊衣飛石,又是地動山搖的陣仗,可謝茂斷定了對方不可能有多少人馬,這一切就變得很兒戲了。

無非是趁著年節製造混亂,再於混亂中趁火打劫的小股匪類罷了。

果然,不到兩個時辰,衣飛石就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他簇新的軟甲上沾著塵土,已經儘力清理過了,看上去還是挺狼狽。發髻微側,手中抱著銀盔,大步走了進來,撲地跪倒。

謝茂一顆心才真正放下,正要問是否受傷,衣飛石就放下頭盔磕了頭,道:“臣給陛下拜年!”

謝茂一愣。

衣飛石伸手道:“紅包!”

氣得謝茂一把把他揪了起來,也不管這是在院子裡,周圍圍了無數下人侍衛,抬手就抽他屁股:“朕給你紅包!你還要紅包!”

衣飛石嘴裡哎喲哎喲叫喚,又忍不住哈哈笑,皇帝打得又不疼,揪著他咯吱窩下邊還挺癢癢,二人拉拉扯扯就扯進了屋子裡,謝茂見他這樣嬉笑,是真有些生氣了,冷不丁一抬手,愕然發現手掌上都是血!

“不許笑了你個小王八蛋,給朕跪下!”謝茂壓抑著指尖微顫,不敢再肆意拉扯衣飛石。

二人最近常開玩笑,衣飛石都和他鬨慣了,突然被訓斥就嚇了一跳,正要心虛地跪下,這才看見皇帝沉著臉滿手都是血。他也不敢鬨了,乖乖跪住,解釋道:“陛下,不是我的血……我沒受傷。”

他發現一向將真實情緒收斂得很好的皇帝,居然微微地鬆了口氣。

皇帝有兩張麵孔。這是衣飛石最近才發現的細節。

表麵上的陛下橫行無忌、愛笑愛發脾氣,就是他故意展示給世人的那一麵,他是年少氣盛的君主,他是沾沾自喜的小郎君,他很容易被得罪又很心軟……就好像他是一個很容易被情緒所左右的年輕人。

其實,真實的皇帝很少動怒。很多時候,皇帝的怒氣和歡喜,都更像是一種做戲。

衣飛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看出來的,好像自從那一日皇帝伏在他身上哭過之後,他就觸摸到了皇帝情緒中最真實的一麵。見過了真的,再看假的,頓時就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同了。

他此時看出來的,就是皇帝最真實的害怕,得知他沒有受傷之後,皇帝也真實地鬆了口氣。

這情緒真實得就像是一股無形的狂風撲麵而來,壓迫得衣飛石幾乎無法呼吸。

謝茂相信衣飛石不會撒謊,卻還是把衣飛石攆進了盥室,打著洗漱的名義,將衣飛石渾身上下都檢查了一遍。破皮帶血的傷時沒有,不過,衣飛石左腿上有一片挫傷,已經開始腫大淤血。

衣飛石縮著脖子解釋:“路過柴垛時炸了幾車爆竹,一時沒注意……”

當日在京城,梁幼娘栽贓陷害衣飛石時,炸的也就是煙花爆竹。

謝茂額上青筋鼓了鼓,他早知道這世上能憑空鬨出那麼大動靜的,隻有火|藥。

事實上,為了保證除夕安全,謝範建議全城禁炮仗,所有爆竹都不能進城。連謝茂準備除夕用的爆竹,也是真爆竹,不帶半點火|藥的空竹竿。哪曉得城裡沒炸,城外炸了。還在衣飛石回城的途中炸了!

他沒有問是誰。不是諸色府,就是西河世家。除了這兩家,誰還能在長青城搞這一手?

“你去吧。”

衣飛石很早就建議調兵把西河叛亂扼殺在萌芽狀態,謝茂沒同意。隻說讓西北軍過了新年再打仗。

現在,他同意了。

“已經到新年了。”

子時已過。

清溪營的三千輕騎沒來得及喝正旦中午的三杯烈酒,衣飛石就親自領著他們離開了長青城。

除了皇帝與幾位將軍,沒有人知道衣飛石要帶著兵去哪兒。

不過,大多數人都知道,督帥這是去報仇的。

督帥昨夜回城時遭遇伏擊,有奸細在西北軍的眼皮子底下,送了整整十二車炮仗到城外的打穀場,若不是督帥眼疾手快力挽狂瀾,用柴垛擊飛了最近的一車火|藥,整個親衛隊得死個七七八八。

——督帥還沒吃過這麼大的虧呢,他能不生氣嗎?他能不去報仇嗎?必須不能啊!

衣飛石一手執韁策馬,一隻手揣在懷裡。

懷裡放著一枚銅錢。

這是一枚很獨特的銅錢,普天之下,獨一無二。

皇帝登基之後,鑄幣廠照例新鑄了一批太平通寶,正麵書“太平通寶”四字,背麵飾以規矩。

滅陳之後,皇帝又授意鑄幣廠鑄了第二批太平通寶,正麵仍是“太平通寶”四字,背麵則飾以蘭宮泉水,表彰衣飛石滅陳之功。

目前衣飛石懷裡的這一枚銅錢,之所以不尋常,是因為它是天底下唯一一枚,由皇帝親自授意,幣麵上前前後後,上下左右,都僅有“太平”二字的,官鑄的,合法的,太平通寶。

這是皇帝給他的“紅包”。

這一枚太平通寶,沒有第一批太平錢背後的規矩,沒有第二批太平錢背後的戰功,隻有太平。

唯望卿太平。

今日臨彆時,皇帝什麼都沒有說,隻是默默給他腿上的挫傷抹了藥。

衣飛石覺得,陛下大概有點生氣了。不是假的做戲的那一種,是真的生氣了。

他現在能知道皇帝是真生氣還是假生氣,卻還是不能準確地判斷出皇帝生氣的原因。也許,是西河三郡的瘋狂超出了陛下的想象,昨夜的遇襲讓陛下感覺到了冒犯?也許……他臉頰微微發燒。

也許,陛下是因為我受傷了,在生氣。

不過,不管是因為西河三郡不安分,還是因為衣飛石受了傷,歸根結底都是一件事。

所以,衣飛石決定先把白家在西線的驛路掃了,給陛下出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