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振衣飛石(112)(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6321 字 4個月前

本站 0zw,最快更新生隨死殉最新章節!

衣飛石離開長青城之後的第五日, 皇帝駕幸故陳天京, 途徑天從鎮。

這是陳地溶西重鎮,雄關險峻,號稱“溶西第一關”,衣飛石在此駐兵一萬餘, 以串聯長青城與武威鎮,負責鎮守於此的將軍溫承嗣則是衣飛石帳下心腹之一。

大過年的, 皇帝突然帶著衛戍軍晃晃悠悠地轉了過來,還押著幾百車糧食, 溫承嗣還以為這是陳地哪裡起了亂子, 陳人叛逆糾結大軍故意來詐他的天從鎮了。

衛戍軍拿著勘合、文書, 王命旗牌, 來來往往跑了好幾回, 溫承嗣就是不信他們是衛戍軍,開玩笑, 這還沒過上元節呢, 到處冷得出鬼,皇帝怎麼會出門?最後還是徐屈露麵作證, 確實是皇帝駕到, 溫承嗣才屁滾尿流地出關來接駕。

謝茂在馬車裡始終沒有露麵, 溫承嗣在車外磕頭, 天子車駕冷漠地駛入天從鎮, 並未停留。

朱雨、銀雷都在車內服侍, 看著皇帝淡無表情的龍顏, 皆不敢大喘氣。

過關之後,衛戍軍浩浩蕩蕩的護衛隊伍逶迤而行,謝茂命朱雨打起車簾,看著車窗之外熟悉的雄山峻嶺,想著前世這也是衣飛石曾耗儘了心血才打下來的地方。

這時候一身蟠龍王袍的謝範氣呼呼地登上天子馬車,進來就抱怨:“溫承嗣這小子!犯刁!他就是故意的!”

“六兄,喝茶。”謝茂失笑,示意朱雨放下車簾,給謝範讓了一盞熱茶。

他當然知道溫承嗣是故意的。

若說溫承嗣突然發現大股部隊出現,懷疑來曆,這是很正常的反應。

畢竟滅陳之戰才結束不久,誰也不知道陳地心向故國的遺民有多少,若有聲望絕高之人登高一呼,未必不能糾集成眾。溫承嗣既然奉命守關,謹慎小心一些,本是該當褒獎的行徑。

然而,衛戍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軍姿風貌絕非亡國流民可比。溫承嗣隻要派探子到衛戍軍陣前查看一番,就該知道這絕對是謝朝自己的軍隊。更何況,謝範手裡拿的不僅有衛戍軍的勘合,還有皇帝巡幸時使用的天子行移,隨行儀仗,怎麼也不可能出現無法確認身份的情況。

“陛下,這溫承嗣心思叵測,依臣所見,不若連夜行軍直奔海陵縣。”

這溫承嗣在進關時就敢這麼挑釁皇帝,謝範實在沒理由相信天從鎮駐軍的忠誠度。

他所帶的衛戍軍雖騎著馬,可也隻是騎在馬背上的步兵,且對地形不甚熟悉。溫承嗣這一萬駐軍裡七千都是西北軍最精銳的騎兵,又在天從鎮駐守了快半年。真打起來了,衛戍軍會十分吃力。

“咬人的狗不叫。”

謝茂不信溫承嗣真敢怎麼樣。

一個守關將軍,手底下就一萬個兵,就敢殺皇帝?殺了之後怎麼辦呢?根本立不住。

再者說了,換了他謝茂想殺人,肯定會事先謙恭討好以驕敵,哪有故意挑釁把人惹毛,讓人生起戒心之後再動手的道理?

見謝範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覺得自己在軍事上還是得聽從專業人士的意見。

“行吧,今夜不紮營了,直接去海陵。”

海陵縣是距離天從鎮最近的縣治,原住民不多,本是陳朝守關軍安置家眷的地方,陳滅之後,縣城裡的百姓多數逃亡,沒剩下幾戶人家。如今陳地西十一郡都沒有建府,也就沒有官衙安民,一應民務全部由駐守各地的西北軍代管——自然是管得亂七八糟。

三萬衛戍軍浩浩蕩蕩地開進海陵縣,把能占的地方都占了。

營盤紮下之後,謝範在東南西北四方都放了探哨,一層一層嚴防死守,委實是不放心。若非皇帝的目的地就是天從鎮,他簡直都想建議皇帝有多遠走多遠。

三萬人的營盤陸續紮穩之後,又是一日天黑。

營盤就紮在海陵縣內的葫山之上,居高臨下,恰好能俯視大半個海陵縣的地形。

謝茂披著鬥篷,帶著糧食公司的幾個管事,在朗月之下遠望海陵縣。

糧食公司的大管事鄧二寶提著燈,興奮地說:“西北兩處有峻嶺環繞,南麵臨江,東邊還算開闊,徐老選的好地方!那處建曬穀場,莊內鑿水路輸送糧食,山陽處建屋舍……”

謝茂和徐屈則在另一邊。

“上元節後,朝廷差遣來建府的官員就該陸續到了。”

外邊比較冷,謝茂披著大氅也沒停下腳步,運動讓他保持源源不斷的熱量,略顯得喘,“在內地,府衙與守備的關係也不見得多融洽。朕在海陵封莊耕種,勉強隔住天從鎮與天京府的衝突,這道理,徐卿明白?”

在軍鎮內封莊耕種是謝茂推廣種植神仙種的策略,同樣也是他穩定陳地不出亂子的策略。

西北軍橫行多年,新近又有滅陳之功,衣飛石固然低調謙遜無比,他手底下的兵卒可不一樣。

謝茂從進入襄州之後,一路所見所聞,都不是他前世所見的情狀。畢竟,前世衣飛石是被謝茂從泥土裡挖出來的,這一世的衣飛石就沒從雲端掉下來過。

試想,在長青城中,衣飛石的西北軍就敢和皇帝禦衛彆苗頭,朝廷派來幾個文弱書生,能被這群兵痞子看在眼裡麼?他們在西北橫行霸道慣了,真犯了國法,撐死了帶著幾個幕僚、家丁的文官又能把他們怎麼辦?上書朝廷彈劾罵娘?事事都要京城做主評理?

尤其這裡還是剛剛才被並入輿圖的陳地,一個弄不好,朝廷在此就會腹背受敵。

這個被謝茂弄出來的“糧食公司”不代表朝廷卻代表著皇帝,其主體員工更是由西北軍的退伍傷殘老卒組成,很大程度上可以充當朝廷與西北駐軍之間的潤滑劑。

原本這個意思擱在那裡,糧莊建成之後,效果自然而然就有了。偏偏昨天入關時,守關將軍溫承嗣表現得太過桀驁,謝茂不清楚這個溫承嗣是個什麼來曆,不得不多叮囑徐屈一句。

如今能在西北領兵掌權的,多半都是衣飛石的心腹,西北軍出了問題,衣飛石必然獲罪。

謝茂不想發生什麼難堪的事情,難得一回刻意提醒。

徐屈接過朱雨手裡提著的燈籠,很熟練狗腿地扶了皇帝一把,把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後,方才小聲說:“陛下,您放心,溫承嗣是給督帥牽過馬的,正經最心腹之人。小、草……嗐,”

他想了幾個謙稱都不對,皇帝已經給他複了爵位,他現在也能稱臣了。

“臣昨兒見他說了,這不正配合督帥收拾白家嗎?昨兒就是故意找茬,讓您趕緊到海陵安置,那邊要使詐。”

“這一路上臣也沒找著機會上稟……”

徐屈提著燈籠扶著皇帝,拍胸脯打包票,“有臣這幫老兄弟在,那小子不敢作怪。”

衣飛石自從離開長青城之後就沒消息回來,謝茂都不知道他在哪裡。

這會兒突然聽說溫承嗣在配合衣飛石整飭西河三郡的世家勢力,居然是在這麼一個場合,從這麼一個渠道,謝茂都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彆人都知道你在哪裡,朕卻不知道,朕還是你的陛下嗎?

——這醋吃得有點幼稚,謝茂酸了一會兒就覺好笑,揮揮手也就過去了。

次日,糧食公司的管事與徐屈帶著一幫老卒,在海陵縣內各處實地考察,就照著稷下莊的經驗,火速開始在海陵縣封莊募民。

按道理說,春耕而已,派出徐屈與糧食公司幾個管事,就完全可以辦好了。

謝茂身為皇帝,帶著三萬衛戍軍到處跑,這三萬衛戍軍還沒什麼屁用,整天就是裡三層外三層地開道、紮營、拔營、行軍,這沿途的吃喝嚼用與補給,算下來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他這樣不惜勞師動眾,親自到實地督視,主要是因為徐屈押運來的這一批穀種數量太多,他根本沒法兒一一親自督視進化過程,隻能親自到地裡盯著。

一旦發現播種之後有任何不妥之處,他立刻就能描補。

進化後的穀種種植條件非常寬泛,耐寒也耐暑,春耕不必搶時,謝茂有足夠的時間,把定下來封莊耕種的八個軍鎮都跑上一遍。往外推廣的第一次耕種十分重要,不能出半分紕漏,所以,哪怕謝茂明知道自己帶著三萬衛戍軍跑一趟十分地勞師動眾,他還是得親自跑。

前期整地建莊的瑣事當然不必皇帝掛心,底下人在忙碌,謝茂就懶洋洋地窩在禦帳中烤火。

等了兩日,徐屈帶來的老卒把海陵縣進行了粗略的封莊布防之後,鄧二寶就來請示播種。

鄧二寶是最先負責培植進化稻穀的佃仆之一,也是世上最熟悉神仙種的數人之一,他也知道皇帝急著趕場跑下一個軍鎮,保密條件勉強成熟之後,他就來請示播種了。

謝茂也唯有在此事上絕不弱雞,準許播種之後,次日下午他就跟著下田去了。

這會兒地都沒有化凍,鋤頭敲下去都震手,彆說人,牛都沒法兒犁地。糧食公司的老員工神色鎮靜地把穀種拋灑在圈好的凍土之上,剛從襄州和長青城退下來的老兵傷卒新員工則個個目瞪口呆:地都沒犁,直接往凍土上摔?這能發芽?這能養得活?

老員工就給新員工遞了鋤頭:“實在心裡不踏實,拿鋤頭把土刨一刨,刨了再灑。”

看著辛辛苦苦在凍土上刨地的傻逼後輩們,老員工悠閒地點起煙槍,吧嗒吧嗒吸一口,隨手將飽滿圓潤的神仙種灑在地上,目光則如鷹隼般銳利地瞄向遠處——這是在稷下莊養成的習慣。

種地根本不必操心,操心的一直都是如何守住稻種的秘密。

遠遠地看見幾個人簇擁著身披大氅的皇帝走來,在稷下莊生活的老員工都趕緊整理衣飾,抽煙的滅了煙,叉著腿的雙腳並攏,新員工不理解:“隔老遠哩,看不見你。”

“懂個屁。”老員工絲毫不為所動,乾起活來可認真了。

謝茂在所有下種的田間行走,半天走了數百畝地,將所有灑下的種子都粗略掃了一遍。

穿越之後失去了修真的真氣,沒有神識掃描,全憑肉眼一眼一眼地掃。在穿越前隻需要幾分鐘就能完成的工作,現在就得花費許多天的功夫。到後來謝茂走不動了,叫人抬來肩輿,他就坐在肩輿上看。

儘管辛苦,讓謝茂覺得很欣慰的是,稷下莊繁育的種穀非常完美,沒有出現任何異常。

他這裡在檢視穀種,徐屈則忙著招募佃戶。

首先征召的當然是駐守在天從鎮的守兵家眷,其次則是身家清白的謝朝民夫。

這福利倒是很想全部給了自己人,然而溫承嗣也是才調來天從鎮不久,他帶來的一萬守兵家人多半都不在陳地,想募也募不上來。而糧食公司圈在海陵縣的糧莊一旦封閉,兩年之內不許自由出入,隻能在海陵縣內生活,跟著駐軍討生活的民夫也不想乾。

謝茂倒是覺得可以招募一些陳人,被徐屈堅決反對了回來——滿莊子奸細亂跑,這秘密哪裡守得住?隻怕老兄弟們晚上睡覺都得睜著眼睛,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明知道徐屈有私心,謝茂也不討厭他這一點兒對同袍兄弟的義氣和私心,準許他繼續征召西北軍的退伍老兵到海陵縣種田。

目前的西北軍哪有那麼多退伍老兵了?能給得出來的,衣飛石都給了。

如今徐屈打算聘用的,多半都是退伍多年,在老家活得窮困潦倒的前西北軍傷卒,他早在去年就開始聯絡了,隻等著有機會就把人塞進來。

原本打算送到武威、長衛兩個軍鎮的新退老兵,暫時就在海陵縣住了下來。

人手充實的海陵莊在耕種時越發熱火朝天,謝茂每天在田間巡視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他隻在中午暖和時下地走一走,其他時候都讓人抬著,饒是如此,肉體凡胎也日日看得眼花繚亂,隱隱覺得自己大概要視力下降了。

這日夜裡,謝茂躺在榻上讓朱雨揉按鬆骨,難免又想起了衣飛石。

想衣飛石替自己鬆骨時的舒適,想衣飛石在自己耳邊的喘息,心裡還挺不高興地想,朕的小衣這麼久都不給朕送個信兒,真是太不可愛了。

謝茂正日常意淫一番要如何修理不可愛的小衣,帳外稟報:“稟聖人,黎王殿下求見。”

他懶得起身,道:“宣。”

謝範就匆匆忙忙進來,施禮稟報道:“陛下,騰郡民亂,剛剛被天從鎮出兵鎮服。”

謝茂早就聽徐屈說了溫承嗣配合衣飛石行動的事,不意外有此消息,懶洋洋地點點頭。

“臣聽消息,騰郡民亂之事起於驛路,最開始是因為侯爺以治亂之名,端掉了料縣官驛,不許其出資的白家繼續插手官驛往來。恰好朝廷頒了旨,對西河商賈課以重稅,失了驛路的白家舉家西逃……”

“就逃進了騰郡?”謝茂不禁莞爾。

白家乃是西河世家,勢力根基在謝朝西北,而不是在陳地。

騰郡位於陳地腹地,比溶郡還深入幾分,白家想逃進來,就算不計較他沿途對駐軍的打點,被流民匪盜騷擾的可能,光是一路狂奔,也不可能這麼快就進了騰郡。

除非,早在衣飛石清理驛路之前,白家就“舉家西逃”了。

“打他們的王牌了嗎?”謝茂問。

所謂王牌,就是流言傳說中,身負陳氏宗女骨血的西河王太孫。

“這倒是沒有。騰郡有一位故陳郡王在山陰建府,侯爺西征時,這個老郡王就守土而死了,當時情況比較亂,騰郡的陳軍守兵早在何耿龍東出時就打光了,西北軍打山陰縣就派了五百還是六百個騎兵,繳了籍冊,殺了不肯投降的城守,隻留了一支小隊在縣城治安,人就撤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