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振衣飛石(116)(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2137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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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命旗牌召見, 展江二話不說就丟下部屬, 就帶了十多個親兵,直奔衣飛石處。

衣飛石本來懷疑他與白家暗中勾結,哪曉得剛照麵展江就連滾帶爬地從馬背上撲下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口口聲聲:“督帥救我!卑職帳下七千兵丁,倒有半數是老西河人, 現在西河書生嚷著複國,卑職帶著兵馬也不敢真打——這真打起來了, 隻怕軍心碎如累卵。隻得圍著。”

這是個很能說服人的理由。

衣飛石前些日子就收集過西河三郡的情報, 對於河陽郡守備將軍展江的出身履曆也都推敲過。

展江是黎州旺縣出身, 初在東夷公夏侯朗帳下任校尉, 靖海之戰時脫穎而出, 得了東夷公青眼,舉薦為平成守備將軍。

比較遺憾的是, 近十年是衣尚予帳下武官飛升的黃金時期, 出身東夷公帳下的展江就少了幾分提攜。他熬了足足十年資曆,才在謝範血洗西河三郡官場之後, 謀了個河陽郡守備將軍的位置——升了那麼小小的一階。

軍中都是講派係的。

展江就是很標準的夏侯係武官。

進入這個體係之後, 很少人能夠脫身而出, 連所帶的兵卒也都會帶著濃濃的派係風格。

如衣家帶兵就是錢多善戰, 對外內都很凶殘, 夏侯係的兵馬則顯得更懶散圓滑一些, 甭管你多厲害, 反正打起來就是拖泥帶水,不止敵人被纏得崩潰,自己人也看得很崩潰——連衣尚予都看不懂夏侯朗的路數,跟兒子們講古時磕巴了半天,最終隻說了一句,運氣好吧……

縱觀東夷公夏侯朗主持的幾場大戰,不是拖著拖著敵軍皇帝死了,繼任的是個二逼,兵不血刃不戰而勝,就是拖著拖著援軍來了,衣尚予帶人上場力挽狂瀾。

夏侯朗一生中最奇葩的一戰,就是展江出頭的靖海之戰。

當時夏侯朗昏到被夷人燒了戰船,眼看都沒法兒出海了,結果那天狂風暴雨,生生把旗艦的大火澆熄了。這且不算,被燒了五艘無敵戰船的夏侯朗氣瘋了,開著那條劫後餘生破破爛爛的旗艦出海報仇,不幸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

哪曉得誤打誤撞殺進了遍尋不著的管星夷人老巢,混戰中就砍死了管星夷人剛繼位不久的族王。

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砍死的是誰,頓足捶胸地回了督軍事行轅,正要向朝廷具折請罪,管星夷人殺來報仇,他才知道自己乾掉了一個王……這開了掛的運氣,從軍後連戰連捷的衣尚予都得寫個服字。

夏侯係的兵馬多半也是這麼個爛泥狀,反正勝仗嘛,咱打不來,敗仗嘛,也算不上。

先圍上等一等嘛,說不定就有轉機了。

什麼?衝上去直接乾?小朋友你就不懂了吧?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1。等我先觀察觀察,研究研究,再三慎重之後,才決定怎麼打。

展江就是這種戰爭心態的標準奉行者,逼到極處他也會打仗,有援軍他肯定不會自己上。

功勞?彆人吃肉我喝湯,彆人流血我包紮,總會分一點兒給我吧?

衣飛石看了展江的履曆也是無語得很。

這麼一個年富力強的武官,在靖海之戰就初露崢嶸,結果呢?東督軍事衙門裁撤,夏侯朗從前線退下來之後,展江整整十年都沒有前進一步。

都說衣家霸道,衣飛石常年為父親服侍案牘,多少也知道朝內武官升遷的門道。

衣尚予對提拔後進上是有一些私心,比較照顧自己帳下的將領,然而,但凡兵部發來的右遷照會上隻要不是有明顯貓膩的,大將軍行轅都會照準簽押。

連當初殺良冒功的黎州守備簡薛都順利升遷了,怎麼會故意卡一個展江?

……這是真“爛泥”扶不上牆啊。

聽聽,這位連進入爛泥狀態的理由都找得理直氣壯,河陽郡守備部隊的兵源有一半都是老西河人出身,我帶著他們去打準備複西河國的王太孫,炸營了怎麼辦?還不如先圍而不打,看看情況。

衣飛石懶得跟他廢話,說道:“還請將軍領兵後撤一百二十裡。”

他隻帶了三千輕騎出長青城,此時一千人在河陰郡與河中郡交界處策應,跟來河陽郡的就是不到兩千人。相比起他所帶的衣家驕兵,晴方縣的流民不足為懼,展江所有的七千步卒才比較麻煩。

一支勝不了也總是敗不了的軍隊,真的就隻靠運氣?衣飛石是不相信的。

他暫時無法判斷展江的立場,也不想被展江抄了後路陷入泥潭,所以,他直接要求展江帶兵後撤。

展江滿臉驚喜:“那敢情好!”又訕訕地補了一句,“卑職地頭熟,給您抄個邊線,撿個漏網之魚?”

衣飛石已然懷疑他的立場,哪裡還肯讓他在近處包抄?客氣地笑道:“將軍帳下既有半數老西河人,顧念鄉情也是有的,何忍趕儘殺絕?網開一麵也罷了。不必勞煩將軍,”

他依然笑容和煦,口吻卻是不容置疑,“還請領兵後撤一百二十裡。”

展江好像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滿臉高興地答應下來:“哎,那就托付給督帥了!卑職這就回去點兵撤退!”

出了衣飛石的臨時駐地大營,展江身邊的親兵就困惑地問:“將軍,咱們這就撤了呀?圍了好幾天,天天啃雪吃冷餅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他衣飛石來吃肉,一口湯都不給我們喝?”

“你娘個傻逼!”展江翻身上馬,策馬疾馳而去,“人家這是懷疑咱們了!還不長眼往上圍著,待會衣家輕騎從你骨頭上踏過去,你就知道想喝衣家的湯,那該是什麼滋味!”

一個挺年輕的親兵聽不懂,茫然問道:“懷疑咱們什麼?”

展江一言不發打馬飛快,寒風在耳畔呼嘯,沒帶手套刮得指掌冰涼,他也顧不上揣手。

他要馬上回去帶兵往後撤,不是一百二十裡,他直接退二百裡!退到一個衣飛石覺得舒服,覺得安全的距離之外去!衣家驕兵悍將,小衣督帥更攜滅陳之威,真把衣飛石惹急了,二千輕騎踏著他這不到六千人的懶散守備軍頭上殺進晴方縣,反手扣他一個勾結白家、陰謀篡國的罪名,他九族全完蛋!

馬勒戈壁的,白崇安是吃了巧舌如簧丹嗎?幾天時間就打這麼多縣下來!坑死爹了!展江心頭怒罵。

展江回去不到兩個時辰,衣飛石就收到守備軍全速後撤的消息。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十裡。”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三十裡。”

“稟督帥……”

衣飛石沒有命令騎兵行動。

他必須確認展江率部退到一個對己方安全的距離之後,才會率眾進攻。

“稟督帥,晴方縣流民大舉出城,西向而行。”

衣飛石起身在輿圖前看了看,晴方縣往西是飛雲城,再往西南就是河陽郡首府尚陽城。

他沒有聽事司那樣直接接觸白家內部的探子,不過,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探子。

白崇安不可能永遠偏安一隅,留在晴方縣坐以待斃。守備軍圍城確實為他爭取了時間,也實實在在地把他攔在了晴方縣內。現在展江率部撤退,包圍晴方縣的關卡就沒了,白崇安不趁機突圍,難道固守晴方縣?那地方根本守不住。

但是,他沒想過白崇安會直接往西邊走。

守備軍突然撤退本就反常,有經驗的將軍都不會隨便亂跑,很容易一腳踩進圈套。

如果是衣飛石來指揮晴方縣的書生流民,他會先取道榮安縣,那座城雖然不好打,可裡邊有個常備軍械庫,而且,榮安總不會比尚陽城更難打。打下榮安之後怎麼辦?衣飛石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會指揮流民攻打榮欣縣,那邊有個糧倉——當然不是為了養兵,而是糊弄流民。

等流民搶入榮欣縣吃飽飯之後,衣飛石就會丟下這群書生流民逃之夭夭了。

——帶著一幫子隻會動嘴皮子指點江山和隻會揮舞鋤頭左右都分不清的農民,對抗衣家輕騎?

衣飛石覺得最好的方案就是逃跑。

榮欣縣距離西嶺隻有不到二十裡,他帶著流民攻陷縣城之後,立馬更換衣袍身份往西嶺一撲,有流民做掩護,衣家輕騎也不會那麼早進山搜查,隻要提前四五天進山,這條命就保住了。

在衣家輕騎虎視眈眈的注視下,帶著農民書生去打尚陽城?純屬腦子有坑。

衣飛石重新躺在行軍床上閉目養神。

隻要展江退得遠一些,白崇安根本不是問題。

若是展江真的有問題……這個設想讓衣飛石心情有點不好。

三千輕騎在手,西河三郡之內,衣飛石不懼怕任何人。哪怕展江想和他乾仗,也就是他想想用個什麼姿勢從展江部屍體上碾壓過去的問題。

他之所以覺得憂慮,是因為他先前的目光都放在了河陰郡上,放任了白崇安幾日。

哪曉得一個眨眼不小心,河陽郡掉了幾個縣不說,白崇安還嘯聚起萬數流民。這要是展江和白崇安早有勾結,他這幾日的放任就是失察之罪。

有罪當罰,衣飛石也不是扛不起事的人。

然而,國法之外,還有私情。

旁人於皇帝有私,多半都要仗著這一點私情逃過國法的嚴懲。

衣飛石不一樣。他和謝茂的“私情”讓他更加無法麵對自己的錯處。相比起削爵降職申斥公事公辦的責罰,去皇帝跟前罰跪認錯解釋更讓衣飛石難過。

那種“對不起,又讓陛下失望了”的心情,比什麼嚴厲責罰都煎熬。

所以,衣飛石由衷地希望展江聰明一點,識趣一點,老老實實地退到一百二十裡,不出幺蛾子。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六十裡,不曾紮營,舉火夜行,繼續後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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