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振衣飛石(122)(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902 字 5個月前

學學相王府,老相王輔政兩代帝王,權傾天下,他才死了,他兒子就悠遊山水百事不管,這才是保身之道。

“兒子自然堅辭不受。”衣飛石撒謊了。

“可是陛下做事總有些固執,兒子身為臣子,也不能抗旨不尊。“

“未雨綢繆,兒子以為,父親可以……”

衣飛石頓了頓,低聲道,“與兒子反目。”

早在衣飛石街麵上訓斥丁禪時,衣尚予就知道他這個聰明的兒子要玩家門分裂的把戲。

為什麼訓斥丁禪?

因為丁禪在衣飛石滅陳之後,時常串聯衣家舊部,提醒衣尚予注意皇帝卸磨殺驢。

這樣一來,衣飛石是穩穩當當地在皇帝跟前刷了一把好感,展示了他的忠誠。

可是,丁禪如何自處?

被丁禪蠱惑的衣尚予又如何自處?

若為保全家族也罷了,皇帝總要拉一個打一個,拉上了衣飛石,保全的就是衣家的下一代安穩。

現在發現衣飛石的所作所為居然是為了羽林衛的兵權,衣尚予的想法就有些不同了。

——這是拿丁禪和老父,作晉身之階啊。

他看著變得陌生的兒子,不動聲色地問:“何事反目?”

“婚事。”

“哦?”

“請父親為兒子擇一寒門淑女,”衣飛石不動聲色地將自己對皇帝的承諾坦誠老父之前,“兒子自然心高氣傲,欲聘高門貴女,央求陛下太後周全,父親隻是不許。”

這是衣飛石給自己營造的朝堂形象。

年輕氣盛,野心勃勃,努力抱緊皇帝大腿,想要求娶豪門貴女,聯姻成勢,在朝堂上更進一步。

他並沒有像衣尚予想象的那樣,一意貶損家中眾人,抬高自己。衣尚予在他的計劃中,就是一個意圖低調隱退的老將。

這也是衣尚予唯一能夠控製的事情。

衣飛石的婚事。

衣尚予卻不覺得自己隻能在家事上與兒子“決裂”:“為父如今在樞機處總參知事。”

衣飛石當然知道。

“樞機處主管天下武事。羽林衛雖是內衛,照樞機處章程,任免羽林衛將軍,也須樞機處過檔記名。”衣尚予說。

樞機處確實沒有插嘴羽林衛將軍人選的權力,但是,身為樞機處總參知事的衣尚予,他要“愛子心切”“功成謀退”,一定不肯給衣飛石走馬上任的文書上簽押記檔,衣飛石這個羽林衛將軍的任命就不能算徹底完成。

“既然要做戲,不妨做得徹底些。”

衣尚予經常告假不去樞機處視事,不代表他失去了樞機處的權柄。不管衣飛石的雄心壯誌是真是假,衣尚予都不欲準許他執掌羽林衛。

衣飛石本來想找親爹演戲,哪曉得他訓斥丁禪與執掌羽林衛一事讓衣尚予對他起了疑心。

現在被親爹反將一軍,心裡差點想哭。

麵上還得老老實實地點頭:“阿爹想得周全。正該如此。兒……”

一句話沒說完,坐在輪椅上的衣尚予倏地抬腳,狠狠朝他胸口踹下。

衣飛石反應迅速,想躲是能躲過去的。

然而,他不敢躲。

這一腳氣勢洶洶,衣飛石強撐著坐著不敢動,沉重的腳掌踢到胸前,勁風撲麵而至,生生停在第一層衣裳上。

顧忌著衣飛石如今的身份,衣尚予到底還是沒有上腳踹。

臨頭改了一巴掌,抽在衣飛石臉上。

衣飛石悶頭跪下,就聽見衣尚予冷笑:“你是什麼心性,我做爹的不知道?”

“衣飛石,你親手廢了你大哥,如今你就是衣家的新家主。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做的每一個決定,都牽扯著衣家上上下下的人命。

“就算我開祠堂把你逐出家門,你壞了事,鎮國公府上下照樣一個也逃不了。”

“說,你和皇帝究竟打什麼主意?”

正如衣尚予所了解的那樣,從一開始,衣飛石的目的就是全身而退。現在一反常態在朝堂裡攪和,若說短短兩年時間就改變了他的心性,衣尚予不相信。

他不說佯作因婚事父子決裂之前,衣尚予還隱隱疑心他,寒門高門一事出來,衣尚予就察覺到了反常。

畢竟是親父子。

衣飛石低頭解釋道:“父親誤會了,兒子與陛下沒有私下商議什麼。兒子姓衣,自然隻為家中考慮,若是沒有衣家,兒子一文不名……”

衣尚予冷冷道:“你若不姓衣,不至於如此憋屈帶累。”

這話太厲害了,衣飛石怔怔抬頭:“父親何出此言?兒子承受不起。”

“你是打定主意不肯說了?”衣尚予問。

衣飛石哭道:“兒子說的都是實話。”

衣尚予坐回輪椅之上,推動滾輪緩緩行至門前,衣飛石抱著他的輪椅軲轆不肯放,就是流淚:“父親,阿爹……”

“除了做戲,你從來不哭。”

衣尚予用素淨潔白的手帕擦去兒子臉上的淚痕,“你不肯說,我不逼你。你是一家下一任主人,皇帝隻認你,我不與你爭。”

“小石頭,為父隻最後提醒你一句。”

“皇帝說的話,隻有一個‘朕’字是真的。”

*

鎮國公把定襄侯堵在城門口暴打了一頓。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事讓衣家父子反目,有消息說,是鎮國公想讓定襄侯辭官,定襄侯則戀棧不去。

剛散了大朝會的謝茂有餘賢從報來的消息,知道衣飛石是和丁禪杠上了,又聽說衣飛石挨了揍,那叫一個心疼——

衣飛金都能壓著衣飛石暴打,這衣尚予出馬,小衣還敢還手嗎?不是被欺負得死死的。

他得了消息都想更衣出宮,銀雷匆忙來報:“陛下,侯爺已經到太極殿了。”

“快讓朕看看,哪兒挨揍了?”

謝茂一路飛跑著進門,也顧不上許久不見互訴彆情,拉著衣飛石就扒衣裳。

衣飛石被他扒得哭笑不得,忙道:“沒有,臣與臣父不過做戲,沒有真的……”

謝茂已經看清了他臉上腫起的巴掌印。

衣尚予那手勁兒不是白給的,又是故意做戲,五根明晃晃的紅印拍在衣飛石臉上,簡直清晰無比。

“做什麼戲呢?用得著使苦肉計嗎?”謝茂拉著他坐下,忙叫朱雨請趙醫官來。

衣飛石就把在茶樓與衣尚予見麵的詳情挑揀著說了,衣尚予警告他皇帝不可信的事,他當然就噎在了肚子裡。

他解釋道:“臣歸京之後總要娶親,隻得借口陛下猜疑,借機搪塞家中與世人。求陛下寬恕臣,除此之外,臣實在不知如何向臣父交代。”

謝茂不許他親近婦人,他也不欲娶妻之後辜負嬌娥,使人空房煎熬。所以,他不打算娶親。

這世道,正常男子怎麼可能不娶妻?哪怕抬一個進門在家中充作擺設,也總得有那麼一個。

前世衣飛石不娶妻生子,還弄了兩個風塵美妾在家裡擱著,可見對於丈夫而言,婦人是必有的。

他也不能去跟父親說,皇帝不準許我親近婦人。衣飛金已經廢了,他就是衣家的下一任家主。他說皇帝不許他親近婦人,父親必然會懷疑皇帝的居心——故意要我衣家二世而斬?

他隻能出此下策,暫時拖上幾年。

等兩個小弟弟長大了,他再給弟弟娶門好親,不管是將父親的爵位給弟弟,還是從弟弟的子嗣中挑兩個過繼,繼承他自己的爵位,後繼有人,如今的猜疑就沒有了。

謝茂心疼得不行,銀雷已經取來冰鎮的玉板,用毛巾包好,謝茂親自給他捂在臉上,說道:“那也不必真的上手吧?看看這手重的……”

衣飛石都沒敢說,剛才差一點被爹一腳踹吐血,臨了才改換了一巴掌,這是真做戲。

謝茂給他捂了一會兒臉,醫官趙雲霞提著藥箱進來磕頭,衣飛石道:“不必了,我……”

被謝茂看了一眼,他就不吭聲了。

就是一巴掌的事兒,趙雲霞留下一盒子禦用的藥膏就走了。

謝茂看著朱雨服侍衣飛石敷藥,心頭梗著一口氣,又不知道如何排遣。

他不覺得和衣飛石的事有什麼見不得人。

就算顧忌物議,不想讓衣飛石生活在流言蜚語之中,所以瞞著外界,不讓文武朝臣知道,家人近親為什麼不能告訴呢?

他自知衣飛石和自己不一樣,他是皇帝,他做的決定太後不能反對,衣飛石受父權所製,衣尚予也遠比太後強勢。

但是,真正發現衣飛石因為和他的關係,不得不撒謊,不得不使計挨打,他還是覺得胸悶。

朕給你的感情,怎麼能是疼痛和羞辱?朕連這一點保全都不能給你,憑什麼說愛你?

謝茂心情不好,旁人感覺不出,衣飛石能感覺得到。他知道皇帝一直不喜歡看他吃虧,敷好了藥,就岔開話題,說:“陛下,臣父說,陛下說要臣進內閣?”

“朕想讓你留在京城,你這樣的聰慧才乾,單給朕守宮門執掌羽林衛,是暴殄天物。”

謝茂用人向來隨心所欲,什麼人能勝任什麼樣的位置,他是不論文武隨意調遣。

讓衣飛石入內閣是他早就有的打算。

“如今邊患隻剩下南邊的浮托國。離得太遠了,朕實在舍不得你去。”

謝茂曾經想讓衣飛金去浮托國,賺個國公回來,也算他給衣家的補償——拿走你一個國公兒子,朕再賠你一個。

周氏出事之後,衣飛金被衣飛石送回京城,謝茂也不想再抬舉他。

現在,謝茂又改主意了。

沒有了衣飛金支撐門戶,衣尚予就死死盯著衣飛石不放,完全不利於他和衣飛石的感情發展。為了不讓衣飛石這麼遮遮掩掩各種為難,他隻能再把衣飛金抬舉起來。

“讓你大哥去南邊。”

謝茂輕輕撫摸衣飛石腫起的臉頰,“朕答應過你,他若打下浮托國,朕給他一個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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