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振衣飛石(125)(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736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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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媒婆子到長公主府重新回了信兒, 說黃員外郎家的閨女已經許了人了。

衣尚予一直在等著兒子接招。以他對衣飛石的了解, 更凶殘的事衣飛石也做不出來,頂多就是欺負欺負媒婆,反正府上事後肯定會補貼,砸半個院子衣家就能賠上兩個, 絕不會真的欺壓良善。

結果這事兒辦得如此不溫不火,就這麼叫媒婆來把婚事辭了?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

衣尚予不知道兒子哪裡出了岔子, 不過,做戲做全套, 他還是雙眼一瞪, 佯作憤怒。

兩個不明真相的親衛連忙把那媒婆子往外帶, 就怕國公爺一怒之下殺人犯禁。媒婆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出去, 邊跑還邊嚷嚷:“黃四娘子是貴人下了定的, 婆子哪裡敢聲張,哎喲, 不怪我呀!龍娘娘都親自差人來找了……”

兩句話就把龍幼株賣了個底兒掉。

聽事司就是專替皇帝辦陰私事的見不得光的衙門, 龍幼株既然出手,可見是驚動了皇帝。

衣飛石說過會去求皇帝太後賞一門貴親, 可那也得是父子“交鋒”幾回、鬨得滿城風雨之後。現在皇帝這麼早就下了場, 事情就顯得頗不尋常了。衣尚予不知道兒子在打什麼主意, 隻得按兵不動。

當天下午, 衣尚予正打算去楓林曬曬太陽, 出門沒兩步就被一行人攔住了去路。

“公爺, 陛下宣您覲見。”

親自來請人的是皇帝身邊的趙從貴公公, 衣尚予身邊的親衛都認識他。

衣尚予帶了一個幫著推輪椅的親衛就跟著趙從貴去了,皇帝挑選的見麵地點也就在楓林雅築,外圍是層層羽林衛守著,裡邊清靜安閒,樂班圍在池邊的畫舫上絲竹聲聲,十多個宮裝雲袖的少女扮作神妃仙姬,在紅葉林中翩翩起舞,慵懶徜徉,爐中香煙嫋嫋,襯托著清爽高天如火楓雲,可謂天上人間。

親衛推著衣尚予的輪椅骨碌骨碌上了雅築水榭,一個穿著藏青色錦衣的俊美男子迎了上來,舉止優雅輕柔,躬身施禮:“奴婢朱雨,奉旨來迎公爺。”

衣尚予當然也認識他,客氣地笑道:“辛苦你了。”

朱雨露出一個親近恭順的笑容,很自然地接過了親衛的位置,推著衣尚予的輪椅往前走:“南邊才進了二兩孔雀茶,聖人吃著新鮮,說要親自請公爺也嘗一嘗。這會兒怕是茶湯已沸,就等著公爺了。”

他突然提起南邊當然不會沒來由,衣尚予就知道這是奉命透風,皇帝想談南邊浮托國的戰事。

“臣三生有幸。”衣尚予答得很冠冕堂皇。

說話間,曲折的水榭廊道已走到了儘頭,兩個宮娥打起簾子微微屈膝,衣尚予就看見了坐在水榭中認真煮茶的皇帝。

皇帝微服出宮,穿著一身象牙白卿雲紋樣錦袍,暗紋精細得隻在日光閃爍處流轉光華,背襟處攀著一棵不老蒼鬆,皆是傳世黎繡花樣,既顯得世俗富貴又隱隱透出不凡。存世的黎繡大師就那麼幾位,半數都在宮廷供奉,剩下的幾位可不就是讓世家巨賈趨之若鶩嗎?

謝茂出門都有人專門打理衣裝,細節處再三考量,絕不會在衣飾上露了破綻,由此可見一斑。

衣尚予嫻熟地假裝斷腿,用雙手撐著輪椅,要下來磕頭。

坐在茶幾邊的皇帝手裡還拿著紈扇,笑道:“免禮免禮,快來坐!朕煮的茶好了。”

到了水榭裡邊皇帝跟前,衣尚予就隻能自己滑動輪椅到皇帝身邊去。

他謝了恩,滾著車輪子滑到茶幾邊時,皇帝恰好用茶勺舀起一捧碧色茶湯,傾瀉在他麵前的土瓷碗裡:“這南邊的孔雀茶啊,說要用鐵罐架木火熬,炭火不好,銅壺不行,連鐵壺都不行,就得這樣的直身鐵罐子。”

衣尚予就有了一種很古怪的感覺。他想起在四天前,衣飛石進城的那一天,他也是這麼候在一間茶樓裡,等著衣飛石進門來,給了衣飛石一杯茶喝。

“臣謝陛下賜茶。”衣尚予雙手捧盞,試探著水溫,一飲而儘。

謝茂給自己也添了一碗茶,順手就把茶勺遞給了身邊服侍的銀雷。偶然烹個茶是興致,他也不可能真的下午都親自招待衣尚予。

他端茶啜了一口,覺得實在是很難喝,立刻撂在一邊:“朕登基足有五年了。”

“陛下聖明。”衣尚予捧著茶碗坐在輪椅上,低垂眼瞼聽著皇帝說話。是啊,五年了。如今已經是太平五年的秋天了。皇帝登基明年改元,確是實足的五年時光過去了。

“太平元年,林附殷跟朕彆苗頭。”

“太後勸朕采選後宮。她老人家實在,直言說了,那大小九卿家的閨女孫女兒,朕多挑幾個許以後宮高位,彆說一個林附殷,十個林附殷也得乖乖地告老還鄉去。”謝茂突然說。

衣尚予不說話。

他當然知道太平元年發生了什麼事。

當年皇帝沒有采納太後的諫言,反而選擇他的女兒做了與陳係裴家聯姻的棋子。如今皇帝仍舊後宮虛懸,衣琉璃則已成了一抔白骨。

聯姻的事,是衣尚予與皇帝共同的決定,他當然不能因此怪罪皇帝。

說到底,當時的衣家也需要一個途徑儘量靠近朝廷,靠近皇帝,衣琉璃與其說是與陳閣老一係聯姻,不如說她是衣家與皇帝結盟的牲血。可她畢竟是衣尚予的女兒。她年紀輕輕就死在了裴家,所有決定把她嫁給裴露生的人,通通都要負疚。

衣尚予隻能沉默。

“太平二年,朕為皇考守製二十七個月出期,朝臣具折上奏,請求朕采選嬪禦充實宮闈,綿延皇嗣以安天下。此後宗正寺與禮部,年年月月雷打不動地按時上折子,催著朕立後選妃。”

“姊夫是聰明人,可知道朕為何禦極天下五年之久,始終不曾選妃麼?”謝茂問。

聽見這一聲“姊夫”,衣尚予就覺得頭疼。他瞬間就想起了那一年在青梅山大營,皇帝一口一個衣姊夫,滿臉賠笑地騙了他一個心腹愛將,還順道把他兒子偷走的模樣。

“陛下家事,臣不敢妄自揣度。”

“朕請姊夫想一想,猜一猜。”謝茂固執地說。

衣尚予已經大概明白皇帝想說什麼事了,他推拒了一次,皇帝還強壓著他要問,他眼皮不抬,雙手捧著隨意放在膝上的土瓷茶碗,冷漠地說:“恕臣冒昧。臣聽聞陛下在皇莊受了傷不利子嗣,可能是不行吧?”

就算謝茂知道衣尚予翻臉了就是這麼個畫風,也還是被噎得有點難受。偏偏衣尚予說的那個聽聞,還就是他自己放給宗室朝臣的謠言,這能怪誰啊?怪衣尚予太相信他了?

和這翻了臉的老封建沒法兒說,謝茂也懶得廢話了,蠻橫地提出條件:“朕一日不選妃立後,小衣一日不許近婦人。”

衣尚予終於抬起眼皮,緩緩拱手,道:“古往今來,沒有聖君管到臣下床幃之內,陛下自重。”

“朕讓衣飛金去南邊建府。”謝茂砸籌碼。

衣尚予冷冷地說:“他這輩子都得老死京城,陛下不必費心了。”

謝茂一直認為衣尚予偏愛長子,如果給衣飛金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衣尚予必然會鬆口。

哪曉得衣尚予的態度如此堅決,這冷森森的口吻,非但不動心,反而是謝茂敢下旨讓衣飛金去南邊建府,他回府就要把衣飛金絞死在床上,以絕後患。

衣尚予的清醒和冷酷超出了謝茂的判斷,他以為珍貴的籌碼瞬間就打了水漂。

“朕就要小衣!”謝茂毫不要臉地以天下要挾,“你把小衣給了朕,朕就是聖明君主。你要不給,朕也要搶!打爛個江山朕也舍得!你給不給?”

衣尚予簡直都懵了,這也是皇帝說的話?小孩兒要不到糖吃才這樣吧?!

“朕今日就跟你說明白了,朕不選妃,不立後,不近婦人,不得子嗣,一生一世隻與小衣好,朕一個皇帝,”他盯著衣尚予的雙眼,一字一字清晰明白地說,“朕為了他,寧可江山讓與宗室——他在朕心中有多珍重,望你三思。為了他,朕什麼都敢做。”

“推讓江山也叫衣飛石承其因果,這就是陛下所言之珍重?陛下就不擔心他背不動?”

衣尚予立刻反唇相譏,他本就長相寡淡,此時臉上情緒全無,看上去竟有些滲人,“恕臣不敬,若陛下未得天年就有不忍言之事發生,後宮空置膝下空虛,致天下於何地?若朝因此亂,國因此斷,天下人如何議論衣飛石?”

謝茂冷笑道:“這世上的事哪裡說得好?朕有了皇後,有了皇子,朕就不會暴斃了?”

衣尚予說話已經夠膽大妄為了,皇帝說話更是毫無遮攔。

水榭裡服侍的朱雨、銀雷都有點腿軟,恨不得立馬找個地縫鑽進去,假裝聽不見這一場對話。

——難怪陛下要到水榭裡召見鎮國公,這四麵臨水八方無人,把下人差遣出去之後,就是個絕好的吵架場所。保管在裡邊的一切對話都傳不到外邊去。

衣尚予自問犟起來嘴就夠臭的了,哪曉得這皇帝更不要臉,他差點沒氣得站起來:“陛下顧不得天下,臣總得想想犬子——”

“虎子。”謝茂立馬糾正他。

衣尚予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想明白了簡直被他氣得肝疼:“你就是害他!”

謝茂端著茶碗翹著腳,舒服地呲了一口,呸!忘了這茶巨難喝,趕緊又放下,冷笑道:“朕哪裡害他了?朕又沒打算立他做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