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振衣飛石(129)(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171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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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以女子之身執掌聽事司, 乾的又都是陰私詭譎之事, 不招人忌恨那是不可能的。

何況,龍幼株渾身上下的弱點多得跟篩子似的,一戳一個準。

朝野上下誰不知道龍幼株曾是須塗虜汗國的王女?又有誰不知道龍幼株曾在胭脂樓操持皮肉生意?皇帝龍潛時曾在孝期嫖妓,被五城兵馬司抓進了衙門, 鬨得滿城上下沸沸揚揚——嫖的就是這個龍幼株!

按說皇帝若是愛惜龍幼株,給她換個身份, 隨便按頭說是哪家的孤女,就算朝臣知道龍幼株就是那個做了妓女的亡國王女, 也絕不敢當麵揭破。

皇帝就沒有這麼辦。

他大大方方地把龍幼株從胭脂樓贖了出來, 擱在潛邸養著, 又恬不知恥地把這娼婦直接帶到長信宮, 交由太後“教誨”。隻怕太後都沒認清楚龍幼株長什麼樣兒, 龍遊轉就平步青雲,成了錦衣衛聽事司的司指揮使。

這世道女子本就卑弱, 似龍幼株這樣集齊了亡國、破家、失身種種不幸的娼婦, 更是女子之中最卑賤的底層。不止男人看不慣她衣衫光鮮地高踞諸公之上,連多半女子都容不下她。

錢八娘就極其看不上龍幼株。

謝茂巡幸西北時, 太後代為監國, 不知是出於哪一種考量, 太後並未任用太監服侍案牘, 而是召了一班女臣聽用。這其中, 最得太後看重的女臣之一, 就有家中與楊皇後有舊的錢家閨女錢八娘。

錢八娘幼年常在東宮玩耍, 與養在楊皇後膝下的謝茂關係不壞。

謝茂與承恩侯楊家不怎麼對付,不過,他對楊皇後還算敬重,對錢家也存了幾分體恤,如今承恩侯府是夾緊了尾巴不敢出頭,錢家卻還是抱住了皇帝這條大腿,連錢元寶前年都謀了個缺,去黎州某個小縣當縣令去了。

與宗室世家的貴女仕女相比,錢八娘這樣武勳出身的千金也不算什麼。

她很欽佩敬重與她同事的黎簪雲。黎家也是兩代前才發跡的新貴,不過,黎簪雲的父親是內閣大臣黎洵,家中又隻得一個獨女,從小被父親養在膝下授以詩書經史,聰明溫柔又大方得體,還有一種被父母珍愛尊重的自信。

哪怕黎簪雲婚姻不幸,死了丈夫又被夫家奪了兒子,錢八娘還是很尊重她。

——大約也和黎簪雲的低調有關係。

黎簪雲守寡之後,常年素服簡飾,不飲宴不交際,若非太後宣召起用,她連門都不出。

像她這麼厲害的女子又如此貞靜嫻雅,錢八娘隱隱覺得她可憐,又覺得黎簪雲這樣的品行高貴的女子才真正值得敬重。

哪裡像那個龍幼株,猖狂到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丈夫都不敢做的事,她要去做!她以為她是誰?比丈夫還有本事嗎?娼婦就是娼婦,慣愛在男人堆裡打滾兒,神氣活現的樣子,滿臉逞能。怎麼就沒人把她拖回胭脂樓去,十七八個醃臢漢子好好伺候?!

錢八娘極其不服氣。

尤其是太後還政太極殿之後,她就不必天天去長信宮上差了。

往日行走在宮門之內,親手翻閱大臣手書的漂亮奏本,掌握著案牘之間那麼一點兒小小的權力,被內閣文書寫字尊稱為女士,討好地稱讚她才學美貌,那是何等快意的日子啊!

如今隻得天天待在家裡,伺候婆婆起居,丈夫不體貼,萬事都是冷臉訓斥。她念著修身莫若敬,避強莫若順的句子,想著這就是婦道,這就是女子生來的本分,一天天地熬著天黑,一天天地熬著天亮。

那日聽說丈夫在外又養了個剛梳攏的小娘,才懷了孕的錢八娘仗著肚子裡那塊肉,大發雷霆。

她叫娘家家丁找到了丈夫安置外室的彆院,糾集了一批打手,氣勢洶洶地上門找事——這是那妓女倒黴,剛好遇上了錢八娘懷孕,若是沒有肚子裡這塊肉,錢八娘也不敢打上門去。

這大婦帶著豪奴收拾外室的氣勢,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紛紛圍攏上來看戲。

不巧龍幼株路過,見錢八娘帶人鬨事,想著同是婦人總該多幫扶一把,又有在長信宮前受教的香火情,難得動凡心的龍幼株動了惻隱之心,決定問問錢八娘出了什麼事,再幫她一把。

那一日龍幼株恰好辦妥了一件大事,皇帝賞了金銀良田下來,她帶著一幫子下屬慶功。

所以,那日的龍幼株錦衣玉帶,頂戴紗冠,被一幫子同樣身披官袍的聽事司下屬簇擁著,前呼後擁,威風凜凜。她也不年輕了,儘管風華如舊,展顏時眼角就有細細的魚尾紋撇出。然而,她出麵攬事的姿態顯得那樣自信,強大,對她而言,美麗與否已經不重要了,她的價值不在皮囊。

龍幼株這一種完全掙脫了婦道約束的權力與自由,刺痛了錢八娘的心。

她才以為自己行使了大婦的權力,仗著娘家的勢力,打進了丈夫豢養外室的院子,耀武揚威,獲取了絕對的勝利,龍幼株的出現就把她貶得一文不值——她所有的榮耀都依靠著丈夫才存在。龍幼株卻和她的丈夫一樣,甚至比她的丈夫更有權力!

龍幼株她憑什麼呢?她隻是個被無數男人騎過的賤人啊!她這種賤人就該被老鴇折磨,被嫖客欺負,被龜奴毆打,喝無數下胎藥,滿身臟病,流膿潰爛,死在淒風苦雨之中,屍體連狗都不吃。

她怎麼能活得比我還尊貴?比我還暢快?她這樣的賤人,憑什麼官位比我丈夫都高?

龍幼株問明白了錢八娘的煩心事,淺笑道:“這事也容易。”

把那外室小妾拖出來一問,原來還不止一個,除了青樓剛梳攏的小娼婦之外,另有一個從小服侍那妓女的丫鬟,買一送一,算是搭頭。

“錢夫人當麵,你倆這好日子是過不得了。說說吧,怎麼想的?”龍幼株問。

錢八娘極其看不慣她當家作主的嘴臉,隻是人前也不能壞了婦人貞靜的品格,冷眼不語。

那娼婦極其懂眼色,忙磕頭道:“奴奴寄身青樓,貨與何家皆不得自己,願聽夫人處置。”

那小丫鬟才不過十四歲,正是傻大膽的時候——若不是太傻,也不會被老鴇充作丫鬟,還當個添頭送了。她就嘴一撇,冷笑說:“哪家官人不養婦人?世有七出之條,這嫉妒啊,可是要出婦的!”

龍幼株嗬嗬一笑,也不必錢家家奴出手,她手底下的秦百戶就上前一步,一把將那小丫鬟的脖子擰斷了。至於那娼婦,就被她揮揮手,說:“以後就跟著我吧。肯賣命,總有一口飯吃。”

錢八娘打上門來,也不敢真的殺人。手裡沒有那妓女的賣身契,隨便殺人是要吃官司的。

現在龍幼株幫她殺了一個,她心裡痛快極了,又恨龍幼株怎麼不把另外一個殺了?看這樣子,居然還要召進聽事司去辦差?這種賤人,就該死無葬身之地,怎麼還能讓她去當差?

她心裡極其難受,可是,人前是要拿起大婦品格的,口出惡言就不是賢婦。

龍幼株還請她喝了一杯熱茶,聽說她懷孕了,怕她回家不好應付丈夫,連跟下屬慶功都推了推,專程走了一趟送她回府,向她丈夫、婆家解釋:人,是我殺的,和錢夫人無關,不服氣來找我。

那錢八娘的丈夫也是個渾貨,當著龍幼株的麵滿臉諂媚,說兩個婦人算什麼?殺了就算了。

龍幼株剛走,一巴掌就抽在了錢八娘臉上,差點沒把錢八娘打流產。

龍幼株是聽事司長官,聽事司是乾什麼的?錢八娘家中發生了什麼事,龍幼株前腳走,後腳就有眼線把消息傳了來。第二天,龍幼株就彈劾錢八娘丈夫量淺德薄、內帷不修。唬得那渾貨下午就去聽事司衙門找龍幼株磕頭賠罪,保證再也不打錢八娘了。

龍幼株以為錢八娘就算不感激自己,起碼也該知道,自己是為了她好吧?

萬萬想不到的是,聽說丈夫嚇得屁滾尿流去給龍幼株磕頭的錢八娘,恨得心裡幾乎滴出黑血來。

——你、這、樣、的、賤、人,憑什麼叫我丈夫跪下?!

這是龍幼株理解不了的嫉妒與怨恨。

錢八娘在家中以夫為天,丈夫卻去外邊跪她覺得最下賤的娼婦,豈不是她比龍幼株還下賤了?她受不了這份侮辱。

她身為賢婦,要守婦道,要敬夫為天,她不能挑剔怨恨丈夫,所以,她就恨龍幼株。

你一個賤人為什麼不守婦道?你都淪落去青樓了,你就該被人踏進泥地裡,你還敢當官?你隻是個婦人,居然不敬丈夫,居然叫丈夫給你下跪,你反了天了!簡直顛倒陰陽,破壞綱常。

龍幼株在聽事司執事多年,得罪了不少人,可是,明麵上沒有人敢對她下黑手。

有能耐害龍幼株的人,多半都身居高位,而文帝、孝帝、今上都是聰明人,能在這三朝混上高位的,也都不可能太蠢。身居高位又都不蠢的這麼些位,誰會不知道龍幼株就是皇帝的一把刀?他們吃多了才去試皇帝的刀有多鋒利。

故意調換相王府聘書,讓黃四娘誤以為與皇家議親,借此坐實龍幼株失職一事,這樣陰私惡毒又小家子氣的後宅伎倆,就出於錢八娘之手。

——皇帝與定襄侯的關係好到什麼程度,錢元寶是知道的。

當年衣飛石被杖責就是在西城兵馬司大牢,錢元寶還抬了他自己的床榻去大牢裡給衣飛石睡,裡裡外外照顧得十分狗腿,衝著衣飛石一口一個二哥的叫喚。

錢元寶又與八姐關係最好,姐弟兩個無話不談,所以,錢八娘也知道皇帝最愛重定襄侯。

在錢八娘想來,龍幼株身份如此特殊,外界都傳聞她是皇帝極其寵愛的庶妃,定襄侯也是皇帝的男妾,兩人豈能不互彆苗頭?趁機落井下石坑龍幼株一把,就算皇帝不怪罪龍幼株辦事不力,定襄侯也要疑心龍幼株故意生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