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振衣飛石(136)(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764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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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還未安寢, 太極殿內就一直燈火通明,內外侍從都排著班在殿前迎候。

謝茂從禦輦下來時看了衣飛石一眼,衣飛石老老實實地從馬背上翻下來, 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不敢離太遠了,也不敢湊太近,低眉順目的模樣, 看著就十分可憐。

看著他孤獨可憐的身影, 謝茂歎氣又心軟,實在沒法兒和他置氣。

他與衣飛石在一起,無非用心。衣飛石敢和他在一起,用的是命。

“過來。”謝茂在殿前站住了,朝衣飛石伸手。

衣飛石趕忙上前握住他的手,不迭賠罪:“陛下息怒, 臣……”

一句話沒說完,就看見皇帝豎起手指,示意他噤聲, 他就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二人攜手一同進了內殿,滿屋子下人都鬆了口氣。好歹是沒有吵起來!

銀雷、鬱從華帶著宮人進來, 和往常一樣服侍更衣脫靴,遞熱毛巾搓臉,謝茂喝了半碗恰能入口的熱茶, 鬱從華就聽著外邊趙公公的吩咐, 硬著頭皮把宮中照例給衣飛石準備的熱湯熱飯送進來, 張羅了一桌子。

鬱小太監這動作把銀雷都驚住了,衣飛石也不敢和往日一樣大咧咧坐下就吃,站在榻邊讓小宮婢折袍角,眼角餘光偷偷瞥皇帝臉色。

謝茂就有多少歎息都敗在心上人這小心翼翼的戒備下了,拍拍茶桌邊的坐席,說:“先吃吧,晚膳可是也誤了?你寬心,慢慢吃,吃好了咱們再說話。”又保證道,“不發脾氣不說怪話,夜裡還一處歇息,可放心了?”

衣飛石都沒想過皇帝會這麼好脾氣,從前皇帝不高興了,也會指個厚厚的軟墊子罰他跪。

“臣做錯了,陛下該教訓臣還是要教訓的……”

衣飛石得了便宜還嘴上賣乖,順勢在謝茂身邊盤膝坐下來,端起熱湯兌了半碗香米飯,湯湯水水掃了半碗,餓得發慌的胃袋才有了充實與安心的滋味。

謝茂在左安門等他,其實也沒有用晚膳,這會兒餓過了,就喝了半碗小米粥。見衣飛石胡亂兌了湯飯掃下半碗,這就要丟下碗筷去下邊跪著說話,謝茂擔心他沒吃飽,和從前一樣用小銀刀解了羊腿肉,一點點添到衣飛石碗裡。

衣飛石不敢辭,隻得繼續坐著,等著皇帝投喂。

一直到衣飛石又吃了小半隻羊腿,三個胡烙麥餅,半盤子炙菌,謝茂才放下銀刀,擦手問道:“吃飽了?”

衣飛石忙答應吃飽了,不等衣飛石站起來,謝茂就揮揮手,叫宮人把東西都撤下去。

沒多時,充滿湯飯香氣的內殿就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銀雷換了合香熏籠,鬱從華來上茶水果子,皇帝又交代了:“都下去吧,朕與侯爺要說些私話。”

照例是怎麼都要留一個奴婢在殿內服侍的。然而,這會兒沒人敢跟皇帝說“按規矩”如何。

宮人悄無聲息地退出去,銀雷守在門口,親自看著兩個宮監拉上殿門,隨後將所有宮人驅離中殿,他自己則守在中殿之內,保證沒有任何人能靠近。

殿內安靜得落針可聞。

衣飛石知道皇帝為什麼生氣,就要老實跪著給皇帝服軟說些甜話,才起身就被謝茂拉住了:“坐著說。”

“若是你辦差出了差錯,犯了國法大律,自然應該跪下說話。”

“如今你與朕說些閨閣密語,萬事都不相乾的,跪下做什麼?有些事跪下搪塞得住,”

謝茂輕輕攥著衣飛石的手腕,不怎麼用力,五指掌心卻都貼在衣飛石的胳膊上,無比貼近,“今天不行。”

衣飛石小聲說:“……也沒想過搪塞陛下呀。”

“為何不辭而彆?”謝茂直接問,“你以為是朕下旨要囚馬萬明?!怕朕攔著你不許出宮,所以乾脆就不搭理朕,自己走了?”

衣飛石被他一句話驚呆了,愕然道:“陛下?”

“說。”

衣飛石賭氣道:“我要跪著說!”

“你還跟朕鬨脾氣了?朕冤枉你了?”謝茂沒好氣地問。

衣飛石到底不敢和皇帝太過犟嘴,低頭委屈地說:“陛下就是冤枉我了。若我以為捉舅舅是陛下的旨意,我怎麼敢出宮去保人?陛下認為我這樣狂妄悖逆,就敢抗旨麼?——臣冤枉!”

謝茂就沒理清楚衣飛石不辭而彆的腦回路,這會兒被衣飛石戳中了他牛角尖中的漏洞,他也愣了愣,是啊,小衣九成九是不敢抗旨的吧?若他以為朕要捉他舅舅,他豈敢出宮撈人?

可衣飛石若不認為捉馬萬明是他的旨意,那又是為什麼不說一聲就跑呢?

“好,你說是朕冤枉你了,那就是朕錯了,朕怪錯你了。”謝茂一向信任衣飛石,“那你告訴朕,為什麼?”

衣飛石低頭,半晌才小聲說:“我最近不聽話。”

謝茂又被他一句話鎮住了,不聽話?哪裡不聽話了?謝茂覺得最近小衣乖得很,不止最近,除了相識最開始那一段時間,衣飛石一直都很乖。衣飛石卻覺得他自己不聽話了?謝茂都懵了。

“陛下不許我出宮,我總想出宮。”

不許我出族,我堅持出族。

這是衣飛石和謝茂最近隱隱較勁的矛盾。

謝茂作為上位者,半點兒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而,同樣一件事,謝茂覺得是小事,壓在衣飛石心頭就是巨石。衣飛石覺得自己的堅持是“不聽話”,可能會惹皇帝震怒製裁,謝茂卻全無知覺,撐死了覺得這是“哎,下回怎麼哄哄小情人”的小煩惱。

衣飛石才小聲說了他的想法,謝茂立刻就明白了,皺眉道:“你覺得,你‘不聽話’了,朕會借著馬萬明的事拿捏你,教你‘聽話’?”

“也不全是……”

衣飛石是這麼想的,不過,這隻是他懷疑的一種可能,不占十之一二。

他當時之所以不想去稟告皇帝,怕的是“萬一”皇帝要借機馴服他。說到底,主要還是因為他不信任龍幼株,怕這個“萬一”耽誤了他出宮的時機,龍幼株就把馬萬明屈打成招了。

衣飛石坦誠的理由,簡直比衣飛石懷疑謝茂要弄死馬萬明,更讓謝茂難受。

謝茂氣得肝兒疼,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他自問一心愛惜衣飛石,從來不曾使計逼迫拿捏,確實因為某些想不到的意外,他委屈過衣飛石,比如那幾碗清水羊肝——可是,他何曾對衣飛石用過齷齪的手段?就因為衣飛石“不聽話”,他就借著衣飛石小舅的性命教訓衣飛石,這是罵他無賴,還是罵他暴君?

是,朕是無賴,朕是暴君,可那是對彆人!朕何曾欺負過你?辜負過你?

謝茂生氣又不能嚇著衣飛石,隻能生生憋著。他坐在茶桌前,慢慢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去,慢慢地說:“朕不會這樣。小衣。”

他想著衣飛石剛才大喊冤枉的心情,希望衣飛石能對自己感同身受,“你冤枉朕了。”

謝茂隱藏情緒的功力極其深厚,麵上絲毫看不出他傷了心,一舉一動都和尋常動作相差無幾,連口吻都是清清淡淡的,聽不出多少情緒。

然而,旁人聽不出來,衣飛石能察覺出來。

皇帝那一瞬間的窒息與疼痛近乎實質,衣飛石聽得心口一悶,忙解釋道:“不是的,陛下,我心裡也沒有一定認為陛下要教訓我,我就是怕萬一……”

這麼說,好像也不見得多令人高興?衣飛石也覺得自己辯解不清了,顯出一絲頹然。

他低下頭,認罪道:“是我性子不好,凡事未言勝先言敗,總做最壞打算。”

“誤解了陛下,求陛下責罰。”

謝茂已將盞中熱茶飲儘,一口氣漸漸沉了下去。

他看著衣飛石緊張頹喪的模樣,似是害怕後悔極了,剛二十出頭的小年輕,還能怎麼辦?

“也不是多大的事,說開了就好了。你以後記得,凡事勝啊敗的,都不重要,多來問一問朕……”哄唄。謝茂輕輕撫摸衣飛石緊蹙的長眉,讓其慢慢舒展,“朕幾時讓你失望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輕聲道:“隻有一件事不行。小衣,朕不會讓你出族。”

衣飛石焦灼明亮的眼波微微一顫。

“朕喜歡你,你就出族?朕對你的好不該是災難厄運。朕會保你一世安康,保你衣家五世其昌。你爹不信朕,你也不信朕?”謝茂的笑聲很輕,隱隱帶著一絲自嘲。

衣飛石信皇帝的承諾,不過,皇帝說能保衣家平安,他隻信五成。畢竟,還有五成得看天意。

也是皇帝最近態度曖昧,好聲好氣從不正麵喝止他,所以,衣飛石才心存幻想,以為此事還有斡旋的餘地,如今皇帝明確態度說不許,衣飛石更受不了皇帝自嘲的語氣,頭埋得很低:“沒有不信陛下,臣信陛下……”

“衣飛石,彆的事可以商量,害你自己身後之名的事不能商量。”

“這件事你不必再琢磨了,朕不許。”

衣飛石小聲答應:“臣遵旨。”

【這是肉】

謝茂並不知道衣飛石能洞徹他皮囊之下的真實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