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振衣飛石(138)(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156 字 4個月前

“十六歲也小了些吧?”

衣飛石上前接了宮監對謝茂的服侍,熟練地替謝茂掖好衣領,捧來熱茶,“臣與陛下……那時也快十九了。何況,臣聽說婦人產子頗多風險,年紀大些才安穩。”

他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暫時隻能使一個拖字訣。

謝茂立刻就察覺到他的心事重重,揮手示意宮人退下,拉著衣飛石在窗邊坐下,細心問道:“今日又有什麼事想對朕說麼?”

衣飛石低聲道:“臣何德何能,蒙受陛下如此青睞?”

這話明顯就沒說完,謝茂輕輕撫摸他臉頰,柔聲道:“朕又哪裡招你了?”

“嗣女之……”

“噓。”

謝茂捂住他的嘴,悄聲道,“此事不到宣揚的時機,出朕之口,入卿之耳,暫不能告訴旁人。便是太後也不知曉。你可要把……”他用手指在衣飛石唇上揉了揉,“封好了。”

衣飛石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被皇帝這神秘高深的意氣殺了個乾乾淨淨。

他感覺得出來,皇帝對此事懷揣著莫大的信心,誌在必得。

……也罷,如陛下所說,此事時機不到。也許等再過幾年,陛下就改主意了呢?

畢竟,飛珀也才十歲。

趕在新年之前,鎮國公府為三少爺衣飛珀求娶黎王府大郡主,請出了宗室的老前輩義老王爺做大媒,行了納采禮。

此事正在京中熱議之時,內閣重新核查近五十年內滅陳勳臣賞格一事,也已經有了上諭。

滅陳最大的功臣衣飛石,晉封一等國公是沒懸念的事,皇帝直接將他封在了襄州。待遇沒鎮國公那麼好,隻得了個五世不降。另外賞穿蟒袍玉帶、禦前帶刀騎馬等等尊榮,也不必一一詳述。

最讓朝野震驚的是,皇帝居然真的把他早年死在諸秋戰場上的大哥謝芳,追尊了一個皇帝!

當初皇帝讓內閣核查勳臣賞格一事,朝野就覺得頗不尋常,這又不是多大的事,犯得著叫內閣大臣來親自操辦麼?黎王又奉命幫辦,這事兒就更離奇了。

有好事者暗搓搓打聽,皇帝這是想乾什麼呀?

當時內閣就有風聲傳出來,說皇帝想追封某個皇子做皇帝,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得了消息的都不肯相信,追尊皇帝,這是多大的一件事啊?有追封親爹親祖父做皇帝的,追封不同母的哥哥做皇帝,平白多出一脈帝裔,皇帝是腦袋進水了不成?

現在皇帝明發詔令,昭告宗廟天下,以文帝長子謝芳“大慮行節、有功安民”,追諡“孝烈皇帝”,命禮部、工部、宗正寺,於仰止山鑿山開陵,擇吉日以天子大禮重新歸葬。

謝芳沒有血裔留下,皇帝又命長山王謝茁幼子謝洛為謝芳嗣子,承繼香火。

這一個新年,滿朝上下都在瞠目結舌中度過。

衣飛石正兒八經封了襄國公,謝茂也正式把住雲台頒賜給他,作為封爵賀禮。

這日新宅喬遷,朝野上下認識不認識的,全都一窩蜂往襄國公府紮堆,排起的馬車隊伍,生生把皇城門口那條禦街都給堵住了。

宗室有黎王府、義王府打頭,長山王府也沒落下,其餘各王府但凡在京的,全都跟著來捧場湊熱鬨。武將那邊更不說了,樞機處幾位老將打底子,那就是天下武宗,門下走狗無數,但凡不當值不在崗的,有頭有臉的都來了。

按說衣家在文臣方麵沒什麼門路,架不住皇帝給衣家指了兩門親。

衣琉璃雖然死在了裴家,裴家也不敢在這時候上門找打,那內閣首輔陳琦自覺對衣家不住,腆著臉皮跟衣飛石要了帖子,把內閣好幾位都給拖來了。

黎王謝範甭看如今是個帶兵掌權的武將,年輕時與謝朝許多文宗交好,忽悠了不少文人騷客來給衣飛石做安宅詩,把衣飛石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可憐已經滅了的陳朝,又在詩人一張嘴裡被衣飛石打成渣渣百八十遍。

衣飛石何等低調一個人,都被這些不請自來的惡客整懵逼了,臨時去宮中、長公主府、黎王府借了七八十個廚子,近五百個丫鬟,八百個小廝,差點把禦膳房的食材搬空,這才勉勉強強把這安宅宴給應付過去。

幾波人在新修葺完畢的襄國公府來往穿梭,還有來自三個不同地方的廚子下人各種打磕絆,衣飛石一整天都在吵嚷中度過,宴上這群人還要輪番給他敬酒,衣飛石再是推拒,也被灌了個七七八八。

——宗室王爺來敬酒,謝衣飛石滅陳大功,為謝氏打下整個天下,喝不喝?

——樞機處幾個國公來敬酒,年輕人了不得呀,吾輩遺憾喟歎之事,你都乾完啦,太了不起了,老夫我要敬你一杯,後生可畏,前程遠大呀。喝不喝?

——內閣六部幾位文質彬彬的老先生來敬酒,我朝有國公爺這樣戰功赫赫的武將,天下之幸,萬民之幸,也是吾等之幸啊。以後我們搞建設,你去搞破壞,合作愉快。喝不喝?

京城裡麵,有頭有臉、萬萬不好得罪輕怠的“重臣要人”,實在太多了。

衣飛石吃虧就吃虧在年紀小,輩分低,哪怕他身負不世戰功,爵位有,官位有,聖寵也有,碰上這一群得罪不起的老頭兒,也得老老實實地舉手投降。

明知道他酒量淺,他爹衣尚予就坐著輪椅在一旁笑眯眯地看著,這可是親爹呀!

若非黎王心腸好膽子也小,怕灌壞了衣飛石,沒法兒給宮裡的皇帝交代,來來回回地幫著擋酒,隻怕衣飛石早就醉死過去了。

席間,皇帝、太後都有賞賜從宮中出來,各種安宅禮不說了,最令群臣忍俊不禁的是,皇帝賞了二十壇子禦酒玉泉白、梨花白,太後就賞了一壺醒酒湯。

“娘娘慈愛,這是不許大家欺負襄國公了!”謝範連忙護住衣飛石,命人把他的酒換成蜜水。

赴宴眾人哈哈大笑,皆稱頌天恩,各自心裡也有小算盤:這皇帝、太後都賞東西下來,貴不貴重是兩說,關鍵是不單皇帝賞賜,連太後娘娘都賞,可見襄國公是極得聖寵啊!原以為他搶了沭陽侯張姿羽林衛將軍的位置,太後或許與他有嫌隙,這樣看起來……倒還真不好說了。

衣飛石已經臉頰緋紅頭暈目眩了,送到他府上的酒自然都是好酒,醉了也不上頭,就是渾身發軟,特彆地困。仗著武藝非凡,他是強打起精神在席間應酬,孫崇牢牢架著他。

謝範也覺得衣飛石身子越來越沉,看他醉得腦袋一點一點的,好似眨眼就要睡著。

“襄國公醉了,快送他去後邊歇著!”謝範忙道。

長山王謝茁剛把小兒子出繼給已死的大哥孝烈皇帝做嗣子,眨眼家裡就要多出一個親王,他這些年也很得皇帝重用,不像往年那麼沒存在感,這會兒活躍起來,正在鬨酒,大笑道:“那可不行!正主兒去歇著了,咱們跟誰喝呀?”

謝範衝他翻個白眼:“跟我喝,跟我喝行了吧?謝茁,你小子長本事了啊?來人,上酒!”

孫崇是衣飛石親兵,在西北時就是他服侍衣飛石起居,這會兒熟門熟路地扶著衣飛石去了觀雲小樓——衣飛石不住正經後堂,非要把這處觀景彆墅當做正房住,整個府上就他最大,他說要住這裡,誰敢和他犟嘴?

剛近小樓警戒範圍,孫崇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左右一看,果然四處都是崗哨,全是羽林衛自家弟兄。

服侍衣飛石兩年了,孫崇豈能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皇帝來了。

孫崇熟練地將身上兵刃解下,獨自一人扶著衣飛石進了院門。

院子裡,果然就站著一班禦前侍衛,另有萬歲跟前服侍的朱雨內侍長候著。

見狀,朱雨立刻迎了上來,幫著扶住了衣飛石,問道:“可是酒多了?”又小心翼翼地問衣飛石,“侯爺?您還明白著麼?奴婢朱雨。”

衣飛石酒品一向好,也是酒醉心明白的那一類,身體沉得不能動,就閉了閉眼。

“奴婢扶您去洗漱,醒醒酒可好?”朱雨問道。

侯爺都醉成這樣了,哪兒還能覲見服侍皇帝?朱雨隻能先給他強行醒酒。

衣飛石見他來了就知道皇帝到了,他搬新家的日子,皇帝明麵上不能來,私底下肯定會從密道過來。他也沒想過會來這麼多人,被捉住了灌酒還脫不得身,這會兒喝得醉了,他心裡也挺喪氣著急——陛下說了,喬遷之喜,要用內寢裡那張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彈簧床呢。

朱雨說給他醒酒,他就又閉了閉眼。他身體好,強行醒酒不會太難受。

哪曉得朱雨還沒給他帶走,觀雲小樓的門就吱呀一聲開了,皇帝黑著臉訓斥道:“醒什麼酒?喝醉了就叫他回來躺著!大冷天的,傷了侯爺的身子,朕剝了你們的皮!”

聽著皇帝惡聲惡氣的訓斥,衣飛石心裡甜絲絲的,酒就醒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