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振衣飛石(139)(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537 字 5個月前

衣飛石才離開,謝茂就覺得屋子裡空蕩蕩的。

他無聊地喝了半碗素菜湯,吃了兩塊炙肉,問道:“去看看,到底出什麼事了?”

沒多會兒,孫崇就在門外跪下回話:“上稟聖人,外邊是相王府世孫謝浩來了,抬了十八箱重禮來,咱們公爺交代過了,任誰送禮都不許收,門上僵持不下,隻得請公爺出麵。”

謝茂一聽就禁不住笑了。

這個謝浩,脾氣倒是挺倔強。這哪裡是送禮啊,分明是不想送才對。

有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親自帶人上門,還直接抬來十八箱禮物的嗎?

相王府與襄國公府又不沾親帶故,突然抬這麼多箱子來,如此惹人耳目,隻差滿京城嚷嚷我去襄國公府走門路了,這門路能走的成?

“你去前麵看看,謝浩對公爺可還恭敬?若敢無禮,也不必給誰麵子,打出去就是。”

謝茂此前都對謝浩頗多看顧,這時候就怕衣飛石顧忌著自己不敢對謝浩說狠話——龍幼株之事是前車之鑒,沒得為了莫名其妙的人,反倒叫衣飛石戰戰兢兢。

衣飛石叫孫崇親自來回話,也就是想問問皇帝的意思。

謝茂把話說得明白,孫崇領命而去,過了不到小半個時辰,衣飛石就回來了。

宮人重新送來新炙的膳食,謝茂與衣飛石挪到二樓的觀景台上用飯,恰好到了傍晚夕照之時,半天彤雲綿延千裡,映著衣上金銀繡線熠熠生輝,謝茂看著衣飛石被夕陽照得暖意融融的臉龐,忍不住又往衣飛石身邊挪了挪,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周圍侍衛都目不斜視,衣飛石趁勢親了他拇指一下,露出狡黠得逞的微笑。

謝茂被他撂得心跳亂了一拍,清了清嗓子:“快些吃了。”

衣飛石一邊用銀刀解肉,蘸著白鹽送入口中,順口說道:“謝浩來找我,說是想問一問,聽事司打聽他父親謝瑩這事兒,究竟是哪邊的意思。”

“哪邊的意思?他來問你?”謝茂失笑。

謝浩是相王府世孫,如今被龍幼株整得鬼哭狼嚎的相王府世子謝瑩,正是謝浩親爹。

前不久衣飛石的舅舅馬萬明被聽事司提走,正是因為卷入了謝瑩與謝長維鬥毆一事。這案子節外生枝,審出了一個專門向京中宗室、高官後宅輸送美女間諜的西河豪商趙贇,如今間諜案還未審結,謝瑩卻已經被龍幼株翻出來的種種舊事,徹底鬨得不得安寧了。

謝浩在衛戍軍任職,去年也曾跟隨皇帝巡幸西北,所以,他和衣飛石也算一麵之交。

再有衣飛石曾為了馬萬明直入聽事司,這消息滿京城誰人不知?非要說馬萬明的案子和謝瑩的案子是一個,也能牽扯上關係。所以謝浩才來拜衣飛石這尊大佛,看看能否僥幸撞上皇帝的木鐘。

衣飛石從炙得鮮嫩的小羊肉裡抬起頭來,解釋道:

“謝瑩是宗室,正經的皇親,在八議之列。等閒小罪過,不能讓他傷筋動骨。”

“龍司尊如今在查謝瑩和罪人謝灃以往的交情故事,這事兒牽扯太大,相王府害怕了,才叫謝浩攜禮來問我。”

謝瑩與孝帝皇長子謝灃私交甚篤。

謝灃在太平三年就已被發落為謀逆罪人,判了絞刑。

和謝灃關係好,這能是好事兒?謝瑩比謝灃年長了近二十歲,兩人中間還差著輩分,玩到一起本就很罕見。要說謝灃不是準備投機站隊,誰也不信。

龍幼株是不敢對謝瑩嚴刑拷打,看著相王的麵子,她連相王府都沒靠近,單從罪人謝灃以前的故舊開始查,這群人好不容易從謝灃謀逆案裡死裡逃生,再碰見聽事司查案,哪個不是嚇得屁股尿流?龍幼株問什麼他們就答什麼,明白龍幼株想弄謝瑩,各種黑材料馬上交了一堆。

說到這裡,衣飛石笑了笑,說:“我看謝浩也不是很心甘情願給我送禮來。大約他心裡也清楚,這事兒就算問我也沒戲?”

衣飛石自然是趁機表忠心,表示自己不會收人錢財與人消災。

謝茂想起他這襄國公府自建府以來,從來不曾受過哪方的重禮,也從不與哪一黨人走得親近,連他親爹衣尚予那邊都少於走動,可見是打定主意要做孤臣。

謝茂不介意衣飛石結黨,也不介意衣飛石做孤臣。畢竟,以後的路,他都給衣飛石安排好了。

但是,衣飛石這樣勤謹自守,從不弄權,哪個做皇帝的不喜歡?有了這樣體貼不自恃的體貼愛人,謝茂又豈能不領情感動?他固然不必衣飛石如此孤獨,可衣飛石選擇了這一份孤獨,就是對他的忠誠與愛慕。

如此溫暖柔和的夕照之下,看著衣飛石仿佛散發著熠熠光輝的臉龐,謝茂看見的全都是衣飛石品行的珍貴,輕聲道:“朕自然知道你公允處事,從不偏私授受。”

衣飛石被他誇得有點臊,輕咳道:“也……偶爾也會,做些手腳。”

比如他帶進羽林衛的一部分心腹,就是他和衣尚予聯手改了記功冊子,把他自己的功勳改了一些勻給眾人,才勉強湊夠了進羽林衛當軍官的品級。

謝茂信重衣飛石人品,哪怕衣飛石承認偶爾會做手腳,他也深信衣飛石不會出格。

“儘管做去,若是露了馬腳,朕給你兜著。”謝茂大方作保。

衣飛石更不好意思了,起身磕了頭,保證以後都不敢再私下弄鬼:“臣以後求陛下周全。”

謝茂被他哄得心花怒放,滿口答應:“行,你來求朕,再沒有不許的。”

一頓飯吃到尾聲,夕陽也徹底落了山。二人提燈下樓,謝茂才驚訝地問:“謝浩的事,真的就不問朕了?”

衣飛石看似靠在皇帝懷裡,其實一隻手穩穩地扶著皇帝腰肢,就怕下樓時,皇帝一時不慎滑下去跌跤。他輕功好,下樓如履平地,另一隻手提著燈,燈光半點兒不晃,說道:“事與臣不相乾,臣何必問?若與謀逆罪人相涉,已付有司查問,臣何敢問?”

“陛下是想問,龍司尊查問謝瑩之事,順手把臣的舅舅牽扯了進去,臣是不是記恨了?”

謝茂被他問得噎住了。

就謝茂所知,衣飛石還真不是以德報怨、唾麵自乾的性子,誰要是無緣無故惹到衣飛石頭上,不是衣飛石心裡敬重的對象,也沒有說得通的理由,那絕對會被衣飛石雷厲風行地報複。

前兩輩子被衣大將軍陰得哭爹喊娘還不知道對手是誰的朝臣可以作證!

死在西北的陳旭也可以作證!

這輩子衣飛石經曆不至於前世那麼坎坷,有父兄關照,有皇帝護航,朝野上下能和他乾起來的官員並不多,他就順風順水地升到了一等公,敢得罪他的人就更少了。

這期間,陰過他的林附殷、張姿、宗室等,全都被皇帝搶先收拾了一遍,根本用不著他出手。

“朕不是覺得你小氣,小衣,”謝茂親親他的臉頰,趕忙否認,“朕是怕你不痛快。”

二人已經下到一樓內寢,宮人來接了衣飛石手裡的宮燈,他笑眯眯地服侍皇帝解了禦寒的大衣裳,端來茶水,說道:“陛下當日告誡龍司尊,不得栽贓構陷,臣都聽在耳中。若謝瑩真有勾結罪人謝灃圖謀不軌之事,臣隻為一時不快要與龍司尊置氣,就顛倒黑白放縱了謀逆罪人,臣豈非與謀逆同罪?”

謝茂明明覺得他在吃龍幼株的醋,哪曉得人家喝完醋就不酸了,倒是他這個釀醋的念念不忘,頓時有些尷尬。

安置好茶點寢具之後,服侍的宮人悄然退去,衣飛石熟練地攀上皇帝頸項,坐在他懷裡,小聲說:“何況,我也覺得,那謝瑩不是好人。”

“哦?”謝茂驚訝極了,衣飛石可不是樂意進讒的脾性,從不背後說人不好。

衣飛石這倆月也都在跑他舅舅馬萬明的案子,偶然出宮都泡在聽事司,和龍幼株自然不好打交道,從前就跟黎順說得上話,黎順也愛在他跟前奉迎,跟他說了不少內情。

“他這人不尊重,尤其不敬陛下!”

衣飛石最痛恨的就是這一點。

龍幼株是誰?那是皇帝親自提拔的聽事司司指揮使。衝著皇帝的麵子,滿朝文武,包括被皇帝寵得過分的衣飛石,都輕易不敢對龍幼株冒犯。為什麼?因為龍幼株代表的是皇帝的權威。

“仗著皇室宗親的尊貴高傲,旁人都不敢招惹聽事司,不敢得罪龍司尊,他謝瑩就敢當街偶遇時,指著龍司尊的鼻子,罵她‘胭脂樓的臭婊|子’。”

衣飛石說起來唇齒間都迸著一股殺意。

他還有更惡心的事沒說完。謝瑩不止偶然遇見了龍幼株要罵她,還故意把從前“關照”過龍幼株“生意”幾個臭嫖客帶在身邊,念著“一夜夫妻百夜恩”的句子,當街羞辱,叫龍幼株把幾個嫖客認作相公。

原因就是龍幼株查京門受賄案時,沒給謝瑩麵子,把他兩個門人下了監獄,判了斬刑。

外界一直傳言,龍幼株乃是皇帝庶妃。

如今皇帝倒是澄清了,他與龍幼株沒有首尾,可是,這事兒衣飛石知道,外界並不知情啊。

這叫衣飛石如何不怒?所有人都猜測龍幼株與皇帝有關係的時候,謝瑩敢痛挖龍幼株從前不堪入目的臟事,固然是羞辱了龍幼株,又何曾把皇帝放在眼裡?謝瑩羞辱龍幼株,衣飛石管不著,可是這順手拍到皇帝臉上了,衣飛石就不能忍了。

謝茂瞧著衣飛石的臉色就有些古怪。

前兒你還那麼在意龍幼株,今兒就為龍幼株義憤填膺了?這龍幼株是有多大的魅力,倆月時間就把朕的小衣迷倒了?不行,明日起,不能再讓小衣往聽事司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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