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振衣飛石(141)(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846 字 5個月前

衣飛石竟被他問噎住了,小聲說:“還沒問出來,陛下就叫把他們關起來了。”

“朕關錯了?”謝茂拉住他的手,看著他兀自泛著春潮的臉,“你就不想把他們先關住?”

衣飛石覺得皇帝是太性急了些,不過,那是皇帝,哪裡能和皇帝犟嘴?隻得點頭承認:“想。”

謝茂才得意地親了他一口,給他理了理才穿好的衣裳,吩咐道:“小鬱子,傳膳。”

水亭再度放下一塊八角瓦,門前水簾淅淅瀝瀝地止了,幾個宮奴在亭前擦了地,鋪上乾淨的毯子,鬱從華帶人進來收拾了榻上狼藉,很快襄國公府廚下就送來了飯菜。此時天色已晚,點上宮燈,衣飛石把三個孩子可能遇到拐子的事說了。

謝茂不關心這個,人都安安穩穩地逃出來了,聽三小鬼曆險記?他折子還看不完呢。

“跟她身邊的侍衛呢?”謝茂關心的是這個。

衣飛石沉默片刻,輕聲道:“我已經叫人捆起來了,等候發落。”

“叫人去問問,來龍去脈說清楚。衣家那兩個的護衛,朕不管。團兒身邊的侍衛若說不出理由,明日就殺了。叫他們三個都看著。”謝茂吩咐道。

這說話的口吻可不是在和衣飛石商量。衣飛石不敢求情,低聲道:“臣遵旨。”

“等等。”謝茂又想起不對,這人不能讓衣飛石來殺,“明日朕早些回宮,你再把那三個不省心的提進宮來。朕傳旨殺人,不過你的手。”

衣飛石看了鬱從華一眼,示意他暫時回避。

鬱從華沒有趙從貴、朱雨銀雷那樣老資格,更不敢跟皇帝襄國公頂撞,衣飛石叫他回避,他帶著人就退了十丈之外,根本不在乎什麼禦前必須留人的規矩——他是皇帝青眼方才一步登天,在他心中,皇帝和皇帝喜歡的襄國公最大,規矩是什麼?能吃嗎?

衣飛石屈膝湊近謝茂身邊,殷勤地給謝茂解了一塊醩鵝肉,試圖勸說:“陛下,依臣所見,臣弟飛珀性情毛躁無謀,行事不計後果,雖說目前還年輕,可俗話說三歲看老,性格隻怕改不了……他這樣平庸的資質,若要做承繼陛下萬年江山的嗣君生父,臣隻怕他委實擔當不起。”

他說的是衣飛珀,可謝茂聽得很明白,他指責的其實是謝團兒。

這讓謝茂很驚訝,原來小衣反對朕立團兒為嗣女麼?

“朕是有心扶立團兒,原因有很多,她與衣飛琥、衣飛珀青梅竹馬,也是很重要的理由。你若覺得團兒不夠端莊,”他想了想,說,“綿綿心胸狹隘格局小,嫻兒倒是聰明,不過,這孩子不聲不響愛做漁翁,隻怕不肯輕易打頭做椽子……”

他以往不著急,是因為這幾個侄女兒不好,他還可以挑更年輕的從小養。

現在選擇餘地就變得很小了,因為,他要養的是侄女兒的孩子。適齡還被他養了幾年的宗女就宮裡這三個,若是不從這裡邊挑,就得挑更小的,那衣家的男丁等得急嗎?衣飛金家的兄弟他絕不會考慮,可若是等衣飛琥、衣飛珀成婚之後生個兒子,再來配更小的宗女,他活不了那麼多年啊!

謝茂對自己天年大限大略有數,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隻得和衣飛石商量:“你是覺得她離家出走略蠢了些?小衣,咱們隻要她抵上一陣兒,孩子長大了,朕自會周全……”

這幾個月衣飛石心裡一直有個念頭在盤繞,今日終於忍不住了,說道:“陛下,何必舍近求遠?”

謝茂被他說愣住了,舍近求遠?他把最近的幾個宗室都盤點了一遍,確實是沒有了啊。燈下衣飛石臉色有些扭曲,謝茂忙抱住他,說道:“這是怎麼了?不至於為這事兒和朕發脾氣吧?小衣,不許和朕彆扭啊,朕不愛和你吵架……”

衣飛石低聲道:“若陛下有妃有子,萬年之後……”

一句話沒說完,謝茂倏地將他從懷裡扯開,神色嚴厲地盯著他。

衣飛石根本不敢抬頭,卻固執地屈膝下了榻,跪在冷硬的玉石地麵上,說道:“臣答應陛下,一生隻服侍陛下,不近婦人。陛下與臣不同,陛下身係天下萬邦,身與江山同,求陛下納妃生子,臣依然為陛下守貞,絕不二心,求陛下……”

“你抬起頭來,看著朕的臉,把這些話,再說一遍。”謝茂一字一字地說。

衣飛石享受了數年獨寵,豈會不知道被人全神貫注愛護的美妙滋味?若皇帝不是皇帝,他寧可豁出臉去糾纏苦求,也要求皇帝多愛他幾年。

可是,皇帝就是皇帝啊!

皇帝不止有主宰天下的權力,更有承繼江山的責任。

事不急到眼前,衣飛石也想不到會如此艱難。

去歲衣尚予在楓林雅築求皇帝納妃生子,皇帝義正詞嚴拒絕,衣飛石還為此心花怒放,如今他知道了,這根本就不是皇帝的身後之患,而是眼前之患。原來父親所求,才是最老成的謀算。

他求皇帝納妃生子,心裡也是極其難過。他如今自私了,不願皇帝立後,哪怕中宮嫡出才是名正言順,可是,他就是不願意皇帝有正宮娘娘……他低著頭,自私的羞恥與忍讓的痛楚都在心尖打轉,哪裡還敢抬頭看皇帝?

謝茂氣得心口疼,往後靠了靠,歪在憑幾上,低聲道:“你不敢看朕。”

“你起來,朕不為此事罰你跪著,可你實在太過分了。你告訴朕,你叫朕納妃生子,你用什麼身份勸諫?是朕的臣子,還是朕的心愛之人?”謝茂問。

衣飛石仍是死死跪在地上,額頭觸地,不肯說話也不肯起身。

“說話!”謝茂厲聲道。

自從重生與衣飛石相識以來,謝茂從未如此疾言厲色對衣飛石,再有多大的脾氣,沉著臉訓斥一句已經是極限。如今厲聲質問,聲音都似要劈了,衣飛石如此膽色,竟然也被嚇得瑟縮了一下。

謝茂氣瘋了,披頭散發掀開門簾子,怒道:“把孫崇提來,給朕用鞭子抽!”

鬱從華帶著宮人們退了十丈遠,見皇帝氣急敗壞出來,叫著要打襄國公的心腹將軍,還以為這孫崇是犯了事,連忙叫人去提孫崇,他則連滾帶爬地過來,急切地問:“聖人息怒,您……”

近前才看見公爺伏在地上都不敢起身,可見,皇帝這怒氣都是衝著公爺去的。

他在太極殿時間不算長,正經服侍皇帝與襄國公也就將將一年時間,就是這麼短短一年時間,足以讓他明白皇帝有多心愛襄國公。平日裡襄國公稍微多看誰一眼,皇帝都要去問問,那人是不是礙了襄國公的眼,寵得簡直不分青紅皂白。

如今皇帝居然和襄國公發了脾氣,還要打襄國公的心腹,這打的哪裡是孫崇,就是襄國公本人啊!

皇帝如此暴怒,衣飛石根本不敢求情。

什麼彆打我的人,要打就打我?這話敢對皇帝說?什麼你的人我的人,全天下的人都是皇帝臣子。皇帝已經如此暴怒,打孫崇擺明了就是要抽衣飛石的臉,衣飛石敢說不許抽嗎?

鬱從華都嚇得膝蓋發軟,割了一截的下邊淅淅瀝瀝滲出尿騷味,慘白著臉聽著吩咐。

“滾出去!”

謝茂怒道。

鬱從華又連滾帶爬地竄了出去,心裡發慌,不得了了,快叫趙公公朱雨哥哥來救命!

謝茂是氣瘋了才要打人威脅衣飛石,哪曉得衣飛石就這麼硬氣,聽見他傳旨去提孫崇了也不肯服軟。眼看著孫崇不久就要提來了,他再生氣也不舍得真的折了衣飛石的麵子,回來看著趴著不肯抬頭的衣飛石,氣道:“你骨頭就這麼硬,氣死朕了也不肯服軟?”

話說到這份上,衣飛石也不能再沉默,他聲音有些硬,說道:“臣不敢,陛下,是臣錯了,求陛下責罰。”

“朕今日打了孫崇,明日太極殿上下都知道朕罰你了。”謝茂道。

衣飛石抿了抿嘴,低聲道:“臣錯了,臣該罰。”

“你是朕的臣子。以臣議君,插手朕的後宮之事,朕不止可以打你的心腹下你的麵子,朕打你都是該當的。”

衣飛石額頭觸地磕了磕,聲音越發低微:“臣……願領責罰。”

謝茂要和他說的卻不是這點體罰威脅,他看著衣飛石固執伏低的頭顱,這種以臣子身份滿嘴知錯領罰的口吻,何嘗不是對他的搪塞與要挾?

謝茂蹲下身,看著衣飛石散亂的發髻,一字一字說。

“可是,你不是用臣子的身份,對朕說這句話。若守為臣本分,你不會對朕說這話。你是用朕心愛之人的身份,勸朕納妃。”

“衣飛石,用朕之愛人身份勸朕納妃——”

“就不是朕的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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