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振衣飛石(149)(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072 字 4個月前

本站 0zw,最快更新生隨死殉最新章節!

衣飛金死得猝不及防, 趙從貴帶著太醫與幾車藥材趕到長公主府,長公主府已然舉喪。

“快回宮去報信兒!長安侯薨了!”

趙從貴打發了小太監回宮報喪,他自己仍舊領著太醫進府問候。

雖說衣飛金是用不上太醫了, 不過,這萬一府上有個受不了打擊的突然昏厥急病了,有個太醫照應著,總比現找街麵上的大夫強。

外界不知衣飛金病情, 其實他起不來床已有大半年, 府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趙從貴一臉懵逼地進了府,長公主府的下人們則有條不紊地懸掛幔帳,布置靈堂,一派悲傷卻靜穆的景象。

下人將趙從貴與太醫領到衣尚予跟前,趙從貴忙施禮道:“公爺節哀。”

剛死了兒子怎麼節哀?衣尚予木著臉,道:“你坐。”又叫丁禪招待, “請趙公公喝茶。”

“奴婢豈是來做客的?府上若有差遣,儘管交給奴婢來辦!奴婢已差人回宮中送信兒,想來不久就有恩旨頒下, 禮部片刻就要來人,”他請出身邊的兩位太醫, “這是趙太醫、於太醫,請兩位大人暫且在府上值守,若有急症, 煩請救治。”

他看著衣尚予木著的臉, 小聲勸道:“公爺, 鬱氣傷身,不若也叫太醫給您請個脈。這光景,您就是咱們大謝朝的定海神針擎天巨柱,萬不可有什麼差池啊!”

衣尚予看了他一眼,正要拒絕,丁禪已答應下來:“正是,勞煩太醫給督帥瞧一瞧。”

惟恐衣尚予不答應,他帶了兩分央求討好地湊近衣尚予身邊,小心翼翼地想要請衣尚予伸手看脈。

當著外人的麵,衣尚予沒有下丁禪的麵子。再是家臣舊部,丁禪也是堂堂朝廷三品武官,哪怕領著閒職,他也不是個下人。

有於太醫在,趙雲霞身為女醫就避嫌不動,站在一邊看著。

這邊於太醫替衣尚予請脈,趙從貴則小聲問丁禪:“丁大人,咱們小衣公爺何在?”

丁禪看了看正房,衣飛石正在屋內親自替長兄擦洗遺體,準備更換壽衣。

趙從貴心中暗歎公爺孝悌,洗屍裝殮是孝子的本分,衣飛金長子十二歲,次子八歲,由下人服侍著完全可以替衣飛金擦洗裝裹。衣飛石卻肯親自來做,足見他對衣飛金情意深重。

於太醫替衣尚予請了脈,開了個調養的方子,本是說吃也可,不吃也可,畢竟衣尚予身體康健,些許內燥的小毛病不礙事。丁禪卻慎重其事,再三謝了於太醫,領了方子立馬交給心腹去揀藥。

衣飛石替衣飛金裝裹完畢,下人來抬進正在布置的靈堂。

趙從貴趁空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眶發紅,換了一身不甚合體的素衫,倒不像是哀毀過甚的模樣,這才鬆了口氣。想叫太醫也替衣飛石請脈看一看,哪曉得衣飛金兩個兒子都不見了,忙前忙後全是衣飛石在操持,衣尚予坐在輪椅上木著臉也不說話,大約還沒從長子薨逝的噩耗中醒過神來。

靈堂搭建好,僧侶道士都進來了,供上香果明燈,衣飛石低聲問身邊家丁:“可好了?”

家丁連連搖頭:“大少爺砸門呢,怕是好不了。”

衣飛石皺眉道:“那叫寧兒來。”

守靈的孝子就隻剩下衣長寧一個,衣飛石站在兄長靈前怔怔地,突然流下淚來。

過得大半個時辰,朱雨親自領人來拜,宮中送來素服簡飾,先服侍衣飛石換了衣裳,另有皇帝叮囑的一丸清心丹,怕衣飛石太過傷心,叫朱雨用溫水伺候衣飛石服下。在長信宮養傷的琥珀兄弟自然跟了來。再過了半刻鐘,皇三子謝沃,皇四子謝澤,黎王府郡主謝團兒,也都前來吊唁關切。

倒是禮部與太常寺官員在皇子們都到了之後,才匆匆忙忙地趕來,接手操持長安侯衣飛金的喪禮。

衣飛金卒年不到而立,堪堪二十九歲。按照他這樣的年齡,後人本不能披麻戴孝,又有父母在堂,府中舉喪之後,連喪幡都不能掛在長公主府的門額之上。然而,他身上有爵位,公侯之禮迥於庶人,下人在長公主府門前掛起小幡,過往行人紛紛議論,長公主府死了人的消息瞬間傳遍京城。

掛幡之後,世友親朋同僚鄉學就能登門吊唁了,頭一個上門的就是候在門前的黎王夫婦。

衣飛金死訊傳進宮時,謝範正在長信宮和太後互敘彆情,皇帝吩咐琥珀回家奔喪,謝範也立刻出宮回黎王府,換上素服帶上黎王妃,立馬就往長公主府奔。

——衣飛石與皇帝是什麼關係?他的親大哥死了,謝範豈敢怠慢?

他和黎王妃的馬車一直駐在長公主府門巷,隻等著喪幡掛起,夫婦二人即刻就攜禮上門了。

接著就是與長公主府比鄰而居的幾個世族散官上門道惱,畢竟不是休沐日,當官的都在衙署,就不在衙署找借口躲在家裡的,這時候也不敢公然跑來吊唁,馬上趕來的反倒是散官閒職與宗室居多。

衣飛石一直釘在堂前照應,傍晚之後,上門吊唁的客人就少了。

“寧兒先去吃飯。”衣飛石吩咐道。

衣長寧今年也才八歲,凡事都隻懂一半,他哥哥從小就告訴他二叔是個壞蛋,害死了他的親娘,可是,三叔、四叔都喜歡二叔,爹也說二叔很好,是爹最好的小兄弟,衣長寧對衣飛石的感情就很複雜。

周氏投繯時,衣長寧還不懂事,對娘親的記憶也就隻剩下淡淡的桂花香粉味道。可是,他很依戀自己的父親。衣飛金死前叫他給衣飛石做兒子,叫衣飛石“教好”他,他惶恐又憤怒,還有一種被遺棄的悲傷,到最後,看見父親失去呼吸,徹底不會說話的模樣,他才感覺到巨大的悲傷。

他一直不停地流淚,第一次品嘗到死彆的滋味,叫他磕頭他就磕頭,一邊磕頭一邊流淚。

此時衣飛石叫他去吃飯,他根本不想吃。他就想靜靜地跪在這裡,想著與父親相處的過往,繼續流淚,仿佛悲傷就能隨著淚水的滴落一點點消失。

衣飛石叫了幾聲,衣長寧也不動。

他微微側目,見小孩也不哭鬨,隻是默默流淚,流得滿臉蒼白。

那一種訣彆的悲傷,讓衣飛石感同身受。

這就是親人。

隻有為了同一個摯愛之人的逝去,彼此一樣悲傷流淚的人,才是真正的親人。與血脈無關。

家丁送來茶飯,托盤裡一碗蒸得白糯的粳米飯,一小碟酸湯黑木耳,半盤白燴蘑菇,另有一碟子香煎油豆腐,都是居喪食用的素菜,做得倒是酸甜鮮香,十分開胃。

衣飛石拿蘑菇拌了飯,端著碗到衣長寧身邊,喂衣長寧吃了一口。

衣長寧聞著食物的香味就覺得餓了,見自家一向高高在上的二叔蹲在身邊親自喂,碗裡全是素——

爹死了,所以吃素啊。

阿爹死了。

衣長寧眼淚簌簌而下。

迷糊中,他聽見二叔勸說:“你要吃飽,睡好,不能生病。明日親友同僚京中舊故前吊孝,你是孝子要燒紙答禮,你若是生病了,你爹怎麼辦?”

想起狀若瘋狂的哥哥衣長安,衣長寧知道,哥哥肯定是出不來了。

阿爹死了,鎮國公府的下一代嗣主就是二叔,哥哥和二叔鬨得那麼凶,不會被放出來的。

這是阿爹的靈堂,人一生最重要的事之一,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阿爹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衣長寧一邊流淚,一邊吃了二叔喂來的飯菜,吃了幾口之後,他自己捧著碗邊哭邊吃。

衣飛石將另外兩盤菜也放在他身邊,叮囑家丁照顧好他,又站在衣飛金靈前發呆。

靈堂裡有和尚僧侶的誦經聲,道士也掛了幡,架壇做法超度,這死後的過場安慰的似是生人。

衣飛石站在靈堂上,滿腦子都是從前衣飛金對自己的好,他帶自己玩耍,教自己武藝,帶自己上戰場,把他的親兵給自己,也包括前些年衣飛金毫不藏私地讓給自己的戰功……

他甚至又想起溫柔爽利的大嫂周氏,想起她給自己那一筆筆可觀的零花錢,想起她給自己做的新衣裳,買的千金寶劍,漠河良駒……

他明明知道自己沒有做錯什麼,明明知道是大嫂錯了,是大哥錯了,可是,他還是太難過。

家丁捧著已經涼透的飯菜,勸又不敢勸,退又不敢退,隻能心中腹誹,二公子您勸小少爺倒是勸得挺好,輪著自己怎麼就不吃飯了?

正進退兩難間,家丁突然發現有人招手叫他退下,他左右一看,原來靈堂所有下人都被撤下去了。

他端著涼透的飯菜迅速後退,走到廊下時,突然有幾個神色彪悍的羽林衛上來,叫他迅速跪下。

當年寶珍公主停靈時,這陣仗就經曆過一回!自問見多識廣的家丁連忙捧著盤子跪下,屏氣斂息頭也不敢抬,遠遠地看見一雙素麵雲綢卿雲薄靴,挾著價值千金的煙綢素袍衣袂行來,風中隱隱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異香,也不知是熏了何等奢貴的香料?

正想入非非時,那雙卿雲紋靴的主人在他跟前停住腳步,不甚高興地問:“公爺不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