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振衣飛石(149)(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072 字 4個月前

長公主府的公爺自然是鎮國公。家丁腦子沒轉過來,旁邊就有個溫柔和氣的聲音說道:“隻怕是沒顧上,聖人寬心,奴婢帶了公爺愛吃的山藥湯來,燴了湯餅就能吃。”

衣飛石已聽見了動靜,驚訝地回過頭來:“陛下?!”

趁著今日驚動的人還不多,又在傍晚之後,吊唁賓客多已離開,謝茂換了素服就匆匆忙忙趕了來。

“朕來看看你。”

謝茂謹記著上回衣琉璃靈前的教訓,隻輕輕拉住衣飛石的手,扶著他的肩膀安慰他,“不吃飯不行,銀雷,快去把湯餅燴了,朕盯著公爺吃。”

衣飛石解釋道:“臣不是不吃,一時忘了。”

他記起跪在一邊的衣長寧,叫侄兒上來磕頭:“陛下,這是寧兒……”他不敢這時候就跟皇帝說過繼的事,萬一皇帝當麵拒絕,豈不讓孩子傷心?

謝茂不喜歡衣飛金一脈,也不至於給個孩子臉色看,扯了身上掛配賞予他,道:“好孩子。”

衣飛石本來不喜歡小孩子,偏偏衣飛金把侄兒給了他當兒子,他不得已必須負擔起責任,這時候就給衣長寧擦了擦嘴,彎腰問他:“吃飽了嗎?”

衣長寧點點頭,他又儘量溫和地說:“那你守著靈堂,二叔待會就回來,可好?”

衣長寧又點頭。

安置好衣長寧之後,衣飛石請謝茂旁邊廂房上座。

銀雷燴了山藥湯餅端來,也是菌菇調味,沒有沾上葷腥,謝茂招呼道:“快來吃,這都什麼時候了?晚膳還沒用上。”

皇帝這麼沒架子的絮叨,就和尋常夫婦一樣,衝淡了衣飛石心中喪兄的悲傷。

他依在皇帝身邊坐下,端著那碗熱騰騰的湯餅吃了,又有些煩惱如何跟皇帝說過繼的事。

哪曉得皇帝根本也沒有盤桓多久,盯著他把飯吃好了,摟著他安慰了幾句,就說:“你且告假幾日,操持好長安侯的喪事。旁的事都不必操心,朕留朱雨、趙從貴在你身邊,有事儘管差遣他們進宮來問朕。”

皇帝本是身邊一日都離不得自己,夜夜都要服侍,衣琉璃喪期就有前例,衣飛石也不敢和皇帝擰著來,今日皇帝居然如此體貼,居然要留他在長公主府“告假”幾日,衣飛石都有些呆住了。

謝茂被他弄得不大好意思,前幾年實在是憋得變態了,此一時彼一時了。

“朕去看看你阿爹,這就回宮去了。你注意身體,說不得朕明日、後日又出來,若是見你瘦了,憔悴了,或是朱雨告訴朕,你不肯吃飯安寢,仔細。”謝茂告誡道。

“是,臣不敢。”衣飛石乖乖答應,又拉住謝茂袖子,“陛下,明日不叫皇子郡主出來了。”

“朕不能來,他們是要來的。”謝茂堅持道,“就不說你與朕的關係,你父親喪了長子,宮中就得來人關切。朕膝下隻得這兩個皇嗣,他們不來,你是要朕親自來嗎?”

若衣飛石算是皇後,薨逝的衣飛金就是諸皇子的舅舅,他死了,皇三子、皇四子敢不來嗎?

明知道皇帝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衣飛石不願謝沃、謝澤來,太張揚了。然而,謝茂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來。不說衣尚予的身份,曾為謝朝立下的汗馬功勞,單說馬氏就是文帝義女,欽封的梨馥長公主,她死了長子,皇子也得來跟著幫襯。

謝團兒則是因為與衣飛珀有了婚約,按說未過門的女子不該上門,可她是郡主,與庶民女子就不同了。再有皇帝故意抬舉,叫她和皇三子、皇四子一起登門,明知道皇帝立嗣女之心不熄,衣飛石也不好節外生枝。

後嗣之事,怎麼就這麼麻煩。衣飛石想起還在靈堂的孝子衣長寧,禁不住歎息。

丁禪正在服侍衣尚予喝藥。

不到一年時間,衣尚予就蒼老了許多,看著衣尚予白了一截的發髻,丁禪心中煎熬不已。

他原本就和衣尚予親近,替衣尚予處理許多私密之事,這些年關係不同,越發親密,衣尚予煩惱憂愁的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那日楓林雅築衣尚予與皇帝的密談,丁禪也旁敲側擊問了個七七八八。

他知道衣尚予在煩惱什麼。所以,他越發地討厭不從父命的衣飛石。

是,他理解衣飛石對皇帝的感情。就像他對衣尚予一樣。不過,正是因為他用心都在衣尚予身上,所以他就討厭死了不聽話的衣飛石——督帥要你急流勇退、遠離皇室,你還偏要湊上去!簡直可恨。

如今衣尚予出繼了三子,死了長子,四個兒子丟了一半,丁禪替他心痛得難以自抑。

偏偏那兩個現在還在衣飛金的靈前裝相!

“走了麼?”衣尚予問。

“怕是沒呢。前邊還沒來消息。”丁禪接了衣尚予遞回來的空碗,忙服侍他漱口,喝了一點溫水,“督帥,您兩日沒歇了,稍微眯一會兒吧?佛奴守在床邊,不耽誤事。”

衣尚予默默不語,半晌才道:“叫長安跟他三叔一起去涼州吧。”

衣家就衣尚予這根獨苗,老家沒什麼親族,所以,就算衣尚予想把衣長安打發出京,也實在沒地兒擱。恰好衣飛琥出繼到了殷家,乾脆就叫殷克家把衣長安一並管住了。

丁禪心說您這麼打算倒是挺爽,殷克家不定在南邊怎麼罵娘呢。

不過,殷克家爽不爽,丁禪管不著。他正要說好,衣尚予突然道:“你也去。”

丁禪笑不出來了。

他慢慢跪下來,抱住衣尚予的膝蓋,將臉蹭了上去,低聲道:“督帥……”

“你去替我看住飛琥。”衣尚予說。

丁禪以為他說錯了,驚訝地問:“三公子?”

“長安不馴都在臉上,縱然壞事也有限,打發出京,不叫他帶壞了長寧就是。你替我好好看著飛琥。”衣尚予低聲道,“他最像我。又像他娘。”

一個像衣尚予又像馬氏的衣家子。丁禪想著脊背就有些顫栗,他知道,那是激動。

可他不願意離開衣尚予。

衣尚予輕聲道:“你騎得快馬,一個月回來一次。”

丁禪頓時就樂了,他如今死死纏著衣尚予不放,尚且不能一月一次呢!心裡癢得不行,正要糾纏上去討個甜頭,被衣尚予狠狠一巴掌抽在臉上,冷冷道:“放肆!”

丁禪左臉瞬間就腫起一個巴掌印,嘴角滲出鮮血,他也不生氣,賠罪道:“是,佛奴冒失了!”

督帥才死了兒子,怎麼能那樣呢?他想,上回好像也是想的時候,督帥就死了個女兒。

嘖,真是不吉利。

馬上就有家丁來報,說皇帝駕到。

丁禪才挨了一巴掌麵容不雅不能麵聖,立刻換了個親衛來服侍衣尚予,他自己則避去了彆室。

羽林衛簇擁著謝茂進來,不等衣尚予見禮,謝茂就親自上前推了他的輪椅,在茶桌邊坐下,問道:“不如老公爺您告訴朕,您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劈頭蓋臉的一句,問得衣尚予莫名其妙:“陛下何出此言?”

“衣飛金那倆兒子就是禍害!你把他們好好關著,朕犯不著和兩個孩子一般見識。”

楓林雅築的談話之後,謝茂跟衣尚予也算是撕破了臉皮,反正大家都不要臉了,說話怎麼爽怎麼來,“您是大家長,衣飛金臨終托孤,要把他兒子塞給小衣做嗣子,還要繼承小衣的爵位,您事先不知道?您不阻止?可見您是讚成的?——你是要讓那狗東西百年之後把小衣的神牌扔陰溝裡是吧?!”

衣尚予淡淡道:“衣飛石是朝廷賜封的襄國公,想給他舉牌承繼香火,老臣說了不算,衣飛石說了不算,朝廷說了才算。日後衣飛石上折子給衣長寧請封世子,陛下您禦筆一揮,不許,他一個沒名沒分的外人,還能管得了衣飛石的宗廟?”

臥槽你這個不要臉的老東西,合著你是打算自己當好人,叫朕跟小衣吵架去?謝茂目瞪口呆。

“日後衣飛珀與郡主有了孩兒,過繼給衣飛石,還請陛下周全。”衣尚予都盤算好了。

“你這不是坑朕呢嗎?小衣不得跟朕急呀?”謝茂氣道。

衣尚予不理解皇帝。皇帝是君,衣飛石是臣,皇帝對衣飛石挑選的襄國公世子不滿意,所以另外挑了一支承爵,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皇權所在,衣飛石憑什麼跟皇帝“急”?他敢。

退一萬步說,皇帝是丈夫,衣飛石是妻室,夫為妻綱,衣飛石又豈敢與皇帝相爭?

莫不是夫綱不振?還是……衣尚予默默地想,我想錯了夫妻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