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振衣飛石(154)(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456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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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謝茂記憶中一樣, 太平八年入秋,天氣就顯得很反常,十一月, 雪災如期而至。

神仙麥如今隻在糧莊內種植,謝朝大部分麥種依然要防寒越冬,一場雪災毀了所有,來年收獲直接腰斬。受災的地區除了北境農地, 還有一些牧場馬場, 牲畜也凍死了不少。內閣頭疼地開啟賑災機製,戶部立即派官員奔赴災區,盤查受災情況,到了地頭之後,意外地發現災區秩序井然。

糧食公司在謝朝三百個中縣撒網試點平價糧,謝茂早有準備, 糧食庫存足夠。

此次受災地區大約七十餘個鄉縣,光是糧食公司的庫存就足以支撐災民吃喝。當地縣衙等不及戶部查問,直接和最近的糧食公司寫了借糧契書, 拿到糧食之後就宣布以工代賑,組織災民修葺房屋換取溫飽。

比較麻煩的是大雪封道, 許多牧場的牲畜都凍死不少,活下來的也都窩在一起不肯出門,牧場斷了牧草, 牲畜又出不了門, 眼睜睜地看著牛羊馬餓死。這其中, 就有黑發狄人內遷之後的聚居地。

謝茂早知道牧場會受災,然而,他能事先安排糧食,總得找個借口才能把牧草也安排好吧?

黑發狄人當年在保全丈雪鐵騎、幫黎王收繳李家兵權時出了力,又是黎王妃母族,謝茂知恩圖報,拐著彎兒想了個辦法。他先是借口關心養馬地,說要去北地借種重新豐盈謝馬血脈,煞有介事搞了個挺大的計劃,入冬之前都在囤馬草豆料。

黎洵就隨口說了一句文帝朝才剛引了三百種馬南下,現在咱們家馬種好得很。謝茂立馬就假裝哎喲朕被錚臣痛斥了,既然馬種才改善過,這個計劃是有點浪費物資,算了,不搞了。

黎洵整個人都不好了,臣就是隨口說了一句啊!並沒有不讓您借種的意思!

根本就不想借種的謝茂就坡下驢,朝廷在北地馬場囤了一批草料豆料之後,皇帝聖諭,借種計劃不搞了。計劃是不搞了,已經運過去囤著備用的這批草料怎麼辦?

繼續囤著唄。

這年代的運輸折損非常高,反正馬場也要嚼用,朝廷計劃這一批豆草料就留給馬場慢慢吃。

如今雪災降下之後,北地好幾個大牧場都受了災,這一批囤下的草料就派大用場了,當地主官上報協調之後,事急賑災,不必京城批複,郡守直接從馬場調出草料,也是以工代賑的名目,征調受災百姓押送草料掃雪清道,運送草料到受災牧場,儘量降低牧場損失。

林附殷在朝任內閣首輔數年,謝朝官員品性德行不敢說,敢往外放的一地牧狩大多數都是極其能實事。貪不貪苛不苛都是另外的考量,不敢辦事,辦不了事,頭第一個就要被林首輔搞下台。

陳琦繼任首輔之後,作風比林附殷寬泛溫和一些,用人方針卻大體一致。

——不能辦事隻會嗶嗶的,在謝朝文官係統裡,大多數都隻能撈個散官閒差副職。

麵對天災,有先知金手指的謝茂隻需要未雨綢繆,多囤一點物資在受災地附近,根本不必他多費心,當地官員就能把接下來的事情都辦完了。

從前事事艱難,處處掣肘,無非都因一條,窮。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太平八年雪災之後,剛剛過了正月,春洪又泛濫了。

謝朝瀾河下遊的洪災多在夏天發生,京城近畿往北幾個州郡則偶有春洪發生,一旦冬日雪重,化雪之時,水流激增,原本乾涸的河道就會洪水湧動。朝廷三令五申,不許百姓在泛濫區耕種安家,然而,百姓貪圖水利與淤肥的便宜,甚至會在無水的河道上安家——又不是年年都發洪水,怕什麼呀?

上一次春洪泛濫就在七年之前,那時候還是孝帝在朝。

正因春洪乃是偶發,當地官員對此也不是很重視,一任三年,撐死六年,兩個任期內都不一定有春洪下來。正所謂,良言難勸該死的鬼,管那群屢教不改的刁鑽泥腿子作甚?吃力不討好。

去年雪災時,朝廷就照會易發春洪的州縣注意防洪,主要清查在泛濫區和河道安家的百姓,務必儘早勸離。這事兒卻極其不好做。空口白牙就叫百姓丟了家宅田地搬家,往哪兒搬?

若遇上州縣主官有魄力決斷地,或威逼或利誘,百姓也給撤出來了,然而,更多的是習慣了的僥幸拖拉:也不一定就雪洪了吧?這都好幾年沒事了,今年就出事?天兒這麼冷,老爺在家烤烤火算了……

“瀆職懶政!事兒不到頭頂就不知道慌!”謝茂在內閣大發雷霆。

太平八年雪災的快速反應處置,讓謝茂極其滿意,他高高興興地在朝會上把各級官員誇了又誇,正旦大宴發四海升平詔書時,他還美滋滋地吹自己“孝德大功,燭明四極1”,所以群臣賢慧,治世清平,在朕的治下,百姓多享福啊。

這才二月初,春洪的災報就把皇帝得瑟的臉打腫了。

——群臣賢慧?賢慧個卵子哦!

雪災那是已經掉頭上的災禍,當然要趕緊捂住蓋子,不然,這辛辛苦苦戴頭上的烏紗帽就丟了,一不小心鬨出民變,腦袋都得跟著丟。

防治春洪嘛,這都沒發生的事兒,想要防治還得花海了力氣,辛苦費力不討好,被泥腿子背後指著罵娘罵生兒子沒屁|眼,到後來,彆說春洪,小溪都沒來一條。所以,到底還是有不少官員心存僥幸,就算應差去撤了百姓,也是走走過場,反正你們愛撤不撤。

謝茂罵的自然不會是縣官鄉長,哪裡人禍最嚴重,他就罵哪個州的郡守。

這會兒被他點名痛罵的就是黎州郡守李長宜。

黎州東北十多個縣鄉是春洪易發地,當年容慶之父華林縣縣丞容緒岸就是在徐鄉視察雪洪時,被黎州守備將軍簡薛誣指謀反,死於構陷。徐鄉數百百姓皆因簡薛殺良冒功而死。這件事因承恩侯世子楊靖而起,給謝茂惹來恁大禍事,所以,謝茂記得很清楚。

這才短短幾年,因徐鄉有肥地良田,又有百姓前往開荒耕種。災報上看到徐鄉二字,謝茂就多看了一眼,發現那新任的華林縣令邱某某,根本就沒去徐鄉過問,叫人查問再三,原來這邱某某嫌棄徐鄉不吉利,生怕沾了被砍頭的晦氣,所以才不肯去。

謝茂都給氣笑了,那華林縣令也被砍了個滅門,你邱某怎麼不覺得晦氣,還要去當官呢?

黎州郡守李長宜因通行奏折上報嚴氏案時,就被謝茂狠狠記了一筆,這會兒黎州防災不力,頓時就被謝茂拎出來當作典型痛罵。幾位閣老都老實聽著,單閣老鼻尖有細汗滲出。

單學禮入閣之前,就任吏部尚書,黎州郡守李長宜就是他的黨人,被他一手提拔。

更倒黴的是,皇帝極其不爽那個嫌棄徐鄉晦氣的華林縣令邱某某,罵吏部文選司狗屎糊了眼睛,“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當父母的嫌棄治下‘晦氣’,這是來當官的?這怕是供了個祖宗!”

被狗屎糊了眼睛的吏部文選司郎中秦南國,正是單學禮的大女婿,剛剛上任一年半。

太慘了。

被皇帝痛罵的官員,從郡守到縣令和都單閣老脫不了乾係。

單學禮是陳琦舉薦入閣,明晃晃的陳係,然而皇帝如此震怒,陳琦也不敢吭氣,老老實實地聽著。

對麵吳善璉與黎洵也不敢落井下石。皇帝是揪著李長宜和吏部文選司罵,可他們這邊也不大乾淨,這春洪又分不清楚誰是哪一黨,雪化了,水來了,該倒黴的都要倒黴。吳善璉與黎洵乃是鄉黨,靠著他倆的三兩個小同鄉也攤上事了。

皇帝拍著桌子罵娘,幾位閣老到底還是站不住了,紛紛跪下請罪。

“叫李長宜上折自辯!說得明白,這黎州郡守的衙門他還能繼續坐著,說不明白,叫吏部給他選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叫他養老去!”謝茂怒道。

李長宜今年才四十二,這就養老,意思就是找個山旮旯裡遠遠地打發了,永遠彆想升遷了。

至於那個被謝茂嫌棄死了的華林縣令邱某某,謝茂並未點名要如何處置。他也不需要如何處置——帶累吏部文選司的長官被皇帝罵眼睛糊屎,這罪魁禍首還想好好混下去?

向來客氣溫和的皇帝在內閣雷霆發作之後,內閣就雷厲風行地發照會申斥了三位郡守。

郡守被申斥了也深覺冤枉,這麼大個州郡,我還能一個縣一個鄉地跑不成?都怪你們地方不儘心,害老夫被皇帝、朝廷罵。一層壓一層,郡守親赴災區,先把防災不力的縣令痛罵一頓,你斷了老夫的青雲路,彆怪老夫絕你的富貴途!

太平九年的春洪過去了,災民也都重建歸家了,官場所留下的後遺症卻沒徹底結束。

六月,暑氣炙熱。

趕在烈陽出雲之前,衣長寧就騎馬趕到了襄國公府。

昨天就有羽林衛到長公主府通知衣長寧,今天是衣飛石休沐歸家的日子。

衣飛石的休沐日很固定,若沒有突發狀況,每旬逢八的小朝日,他必然會回襄國公府。不過,就算回了襄國公府,衣飛石也很少出門飲宴交際,他和京中同僚世家的交流,僅限於各種帖子和朝會。在京中大部分官宦人家眼中,衣家兩位國公都很低調,俱是深居簡出,多大的麵子也輕易請不到人。

衣尚予固然是真低調,衣飛石就是被皇帝纏得脫不開身,一旦休沐,必然在襄國公府昏天黑地。

“二叔!”

衣長寧進門,看見坐在書案前看帖子的衣飛石,興奮恭敬地上前磕頭施禮。

自去年衣飛石除服,在家廟遇到哭得不成樣子的衣長寧之後,叔侄二人的交往就多了起來。

平時衣飛石會讓孫崇給衣長寧送吃的玩的,做衣裳鑄寶劍,從前周氏怎麼對他,如今皇帝怎麼對他,他就照著看顧養育衣長寧。為了教侄兒讀書,他還趁著跟皇帝去內閣的機會,找單閣老介紹了一個先生,送到長公主府,教衣長寧與衣飛珀讀書做文章。至於武藝,則是他親自來教。

他每次休沐兩日,第一天上午皇帝都有小朝會,多半會耽擱到午、未時間才會到襄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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