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振衣飛石(154)(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456 字 5個月前

這空出來的大半個上午,從前他是用來看帖子,處理家務用的,如今就騰出來教衣長寧練武,也會和衣長寧講一些在西北的故事,給孩子長長見識。

衣飛珀從前也會跟著來,前兩個月衣家往黎王府向大郡主放了大定,按照禮法而言,衣飛珀和謝團兒就是正經夫妻了,如今正在上竄下跳瘋玩,也就不跟著衣長寧來襄國公府了。

衣長寧本就不喜歡他跟著來。

你搶了我爹的世子位,你什麼都有了,我隻有二叔,你還跟我搶,你怎麼這麼貪呢?

自從衣飛珀不來之後,衣長寧每次來襄國公府都顯得特彆活潑興奮。

衣飛石也沒有抬頭,提筆認真回複拜帖,吩咐道:“你來了。先去換練功服,打拳熱身,半個時辰樁功。”

他這樣嚴肅冷淡的模樣,也沒有讓衣長寧覺得難受。

衣長寧行了禮爬起來,很熟練地書房裡沏好茶,送到衣飛石手邊,看了看桌上墨池,明明還有很多,還是沒事兒找事地給二叔重新研了一些磨,自認儘了弟子之份後,衣長寧才躬身退了下去。

衣長寧才出門,衣飛石就端起他沏好的茶,慢慢喝了一口,眼底微微含笑。

“徐陽駿進京述職?”

衣飛石看了看黎州守備將軍徐陽駿送來的拜帖,覺得這時機有些怪。

進京述職分兩種,一種是朝廷針對官員的考核,三年一次,四品以上官員都要進京找吏部述職。另一種則是皇帝或內閣特召,就是朝廷有什麼事兒要問你,你趕緊回京來說清楚。

朝廷的大事通常都會岔開年份操作,比如科舉與吏部考功。今年是太平九年,正經的科年,禮部舉士,朝廷忙的就是開科取士這件事,吏部考功選官就不會放在同一年。當然,徐陽駿作為地方守備,他的選官考功都在兵部,由樞機處監管,和吏部考功司關係不大。可是,武官今年也不選官啊。

徐陽駿是衣飛石心腹舊部之一,他來了京城投帖拜見,衣飛石總要找機會見見他。

他也沒有給徐陽駿回帖子,叫來門外的孫崇吩咐:“你去寶塔寺找徐陽駿,給他安排個時間,後天我見一見他。”

孫崇得令立刻去安排了。

恰好衣長寧換了一身鴉青色的練功服出來,站在庭中打拳。

他先打一字養身拳,活動開筋骨之後,就改換招式打奔雷拳,年紀雖小,拳風如刀,儼然將門虎子之風度——他今年十一歲,拳法練到這個地步,已是十分刻苦認真,也十分地有天賦了。

然而,看他打拳的人是衣飛石。

這就很悲劇了。

衣飛石是什麼人?十五歲就能把他親哥衣飛金按著打的猛人!稱一聲武道天才,絕不為過。

衣長寧日夜苦練,就為了到二叔跟前得一句稱讚,然而,從來沒給人當過師父的衣飛石,也實在不能理解侄兒的為難之處。這麼簡單的玩意兒,很輕鬆就能做得更好啊。你這樣子……也還行吧,回去是不是儘玩耍了?算了,孩子家家都愛玩,咱家以後也不必上陣殺敵了,我就不訓斥你了。

衣長寧賣力地打拳,衣飛石看著也就是“還行”,沒看出明顯的破綻,他就轉身進門了。

依然沒有得到誇獎的衣長寧有了一絲失落,很快又振作起來。

——我,遲早會讓二叔說“好”的!

衣飛石把必須回複的帖子都客氣恭敬地回了,也花了差不多快一個時辰。

如他這樣皇帝近臣的身份,又深得皇帝寵愛,哪怕十次請他十次都不赴宴,京中各官宦世家婚喪嫁娶做壽慶賀,依然繞不開地必須給他寫帖子,客客氣氣地請他賞光蒞臨。他去不去赴宴是一回事,你家有喜事不給人發帖子,這就是失禮。

他也不是每一家的帖子都會回,比較重要親近的帖子,他才會親筆處理,一般不怎麼重要又特彆事兒多的帖子,直接就交給管家統一回複了。他家裡沒個幫襯的,地位雖然高貴,輩分確實太低,每回寫帖子都寫得頭大。

寫完帖子之後,衣長寧熱身結束,站樁也站好了。衣飛石便出門教衣長寧打拳。

他在家燕居本就穿著常服,一襲長袍,連腰帶都沒有束,不妨礙他動作。相比起前些年身量未長的尷尬,如今的衣飛石寬肩直腰,肌骨健悍,覆上錦衣玉袍又襯得頎長挺拔。

他下場為衣長寧示範,甫一起式舉手,原本燥熱的暑氣就似凝固住了,空中仿佛醞釀著風雷。

教授侄子打拳,衣飛石出招很慢,一邊動作,一邊向衣長寧講解如何運氣,如何出招,如何吐力。他信口說話,拳勢中的那一口氣卻始終飽滿精神,半點不散。這樣舉重若輕的功夫,在拳道中浸淫鑽研七八十年的老拳師也狠差了他一截。

衣長寧崇拜得不行,雙眼發光地看著他的每一個動作,認真聽他講解。

然後,衣飛石就講完了。

“你來吧。”

衣飛石理所當然地說。

衣長寧已然是非常聰明的少年了,幼時也有衣飛金教他習武打底,然而,碰上衣飛石這樣的天才師父,他每次來習武都會懷疑,自己是否是個徹底的蠢貨?

他硬著頭皮將自己剛才所學的,目前還記得的,招式照著打了一遍。

學招式,形似不難,難的是神似。

想要神似,就得把衣飛石剛才所講解的運氣、出招、吐力的細節全部吃透,善加運用。

衣飛石覺得這是件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的事,我都把菜端到你麵前,告訴你這是螃蟹,這是西瓜,這是羊肉,你難道還不知道螃蟹怎麼吃,西瓜怎麼吃,羊肉怎麼吃?

正常聰明而非變態聰明的衣長寧簡直都要哭了,越打越是心虛。

從前學的拳法比較基礎,他學起來就很吃力了,最近學得深了些,二叔開始教一氣終始拳,側重吐納內勁,教的時候還跟教基礎拳法一樣“簡略”,他學起來就更痛苦了。

衣飛石見他招招打得似是而非,皺眉道:“你剛才聽了麼?”

在衣飛石心目中,奔雷拳和一氣終始拳的難度是一樣的,都被歸類為“隨便學學就會”的拳法。所以他不理解,為什麼侄兒一學奔雷拳就會了,一氣終始拳就學得似是而非呢?——肯定是沒認真聽。

他語調也不算嚴厲,卻把衣長寧嚇得立馬站直,低頭道:“聽了。”

衣飛石沒有責怪他,重新演練了一遍,再次講解。這一回,說得更慢也更細一些。

衣長寧本就學得很認真,複習一遍倒也記得個七七八八了,衣飛石再叫他演練時,他就有了三五分樣子。

衣飛石也不說話,這會兒太陽烈起來了,想起皇帝叮囑自己不許曬黑了,衣飛石就站在廊下看侄兒練拳。這一練就到了午時,衣長寧除了偶爾喝口茶,吃點點心,一直就沒歇過,總算把剛學的兩招拳法學會,衣飛石覺得有□□分像了,才點點頭。

“習武不易,苦練十年功夫,三月懶散就徹底拋費了。你若無心於此,想著和衣飛珀一樣愜意玩耍,以後也不必再來了。若要習武,聽拳經時就認真一些。”衣飛石告誡道。

衣長寧嘴裡發苦,低頭道:“侄兒認真聽了……”就是沒聽懂。

“我也不曾責罰訓斥你,提點一句而已,為何要犟嘴?”衣飛石問道。

“侄兒不敢犟嘴,二叔,我真的很認真聽了,就是聽不懂……”

衣飛石更不解了:“認真聽了怎麼會聽不懂?”

言下之意,聽不懂就肯定是不認真。

衣長寧覺得自己滿身是嘴都說不清,隻得跪下認錯:“侄兒錯了,是侄兒聽經時不認真,以後一定好好聽二叔教授。”

謝茂今日散朝早,內閣事兒也不多,早了半個時辰從密道過來。

他本想和衣飛石一起用午膳,哪曉得衣飛石遲遲不至,謝茂就換了衣裳,搖著扇子,從遮陽的簷廊下散步走了來。他和衣飛石的關係,衣家上下都知道,因此他也不避諱見到衣長寧。

見衣飛石在教衣長寧打拳,謝茂也沒有打擾。不過,才稍站了片刻,衣飛石就叫衣長寧停了。以衣飛石的耳力,自然是瞬間就發現他來了。畢竟教侄兒比不得侍上要緊,衣飛石決定先打發侄兒回去。

哪曉得這叔侄二人最後一番話就把謝茂逗樂了。

朕的小衣就是太聰明了,所以才會在這事兒上犯糊塗吧?這也太可愛了。

“瞧瞧這蠻不講理的師父,寧兒,咱們不跟他學了,朕給你重新挑個師父,講道理的那種。”

謝茂搖著扇子走了出來,看著衣長寧滿臉帶笑,儘管他一身常服彆無墜飾,經年榮養的帝王威儀依然逼人而至,壓得衣長寧束手束腳,口中下意識地發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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