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振衣飛石(155)(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912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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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見陛下, 陛下萬歲。”

衣長寧本是跪在衣飛石身邊,隱有依依孺慕之色,見皇帝來了, 立刻轉身膝行退了一步,俯身額頭觸地,相比起皇帝親昵隨和的口吻,他的姿態恭敬得近乎卑微, 便有一絲格格不入。

換了任何人來看, 隻怕都要罵他不識抬舉。

皇帝看在襄國公的情麵上,對你如此溫顏和藹,你卻故意卑微若此,做給誰看?

衣長寧不是做給誰看,他是真的害怕。

謝茂確實不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每每在襄國公府見了衣長寧, 態度都非常溫和。然而,從當年皇帝匆促駕臨衣飛金靈堂,衣長寧在二叔的指點下初次拜見皇帝起, 他就知道皇帝不喜歡自己。

這不是皇帝第一次說笑著要給他重新挑師父了。

他第一次在襄國公府偶然撞見皇帝時,皇帝就哄他, 說二叔硬邦邦的不會教人,跟二叔習武仔細要挨捶,還說要賜他幾個羽林內衛, 個個高大英武, 身負皇差, 以後就專門陪他玩兒給他當護衛,逛街出門絕對威風凜凜。

若換了個天真不知事的世家嬌子,說不得就被皇帝這麼寵溺的示好給忽悠瘸了。

那次被衣飛石打個岔子,儘量無視地敷衍了過去。第二天,衣飛石還專程緊張兮兮地找他說話,告訴他絕不會捶他,深怕他被皇帝哄了去。

衣長寧知道,皇帝的做法,就是大哥寫信來告誡他的“溺殺”。

衣長安去了涼州,被看得很緊,連寫信都隻能三個月一封,還要被檢查信件內容。害怕弟弟被教壞,衣長安抓緊每一封通信的機會,先用九成篇幅痛訴衣飛石有多壞,另外一成就是告誡弟弟要好學上進,不要被富貴安逸所迷,謹防被溺殺。

被衣長安嚴防死守的衣飛石絲毫沒有壞心,反倒是皇帝想要溺殺了他。

衣長寧如何不對皇帝心生警惕?

隻是,他年紀還小,身邊也沒有合適的長輩可以模仿、學習,麵對皇帝的虛偽的善意,他無人可以求助,隻能地選擇本能的謹小慎微保護自己——不僭越,不多話,能躲儘量躲。

“給陛下磕了頭就下去吧。”

不等皇帝再說話,衣飛石就出麵解圍,將侄兒打發了出去。

實心眼兒的衣長寧砰砰砰磕了頭,額頭砸在被豔陽曬得滾燙的青石板上,就是一團緋紅。衣長寧磕了頭,佝僂著肩膀恭敬後退,一直到門廊之下都彎著腰。

謝茂頓時有了一種惡霸欺負小毛孩的滋味,更讓他知覺微妙的是,他的小衣好像就是那個守護小毛孩的俠客?——朕做什麼了?朕不是替那屁孩子解釋嗎?

“跑得這麼快,這是怕朕把他吃了?”謝茂含笑道。

衣飛石迎了一步,單膝武跪施禮:“陛下今兒來得早,咱們一同用膳,叫他先回家。”

旦夕伴駕多年,除非正式場合,衣飛石基本上都有了禦前免跪的資格。今日皇帝隱有指責,他立刻就跪迎了一次,也不等皇帝叫起就很自然地起身了。既有賠罪求饒的意思,又不顯得太生疏刺心。

久不客氣的愛人都跪下賠罪了,謝茂哪裡還能再問?他接受了衣飛石的撒嬌示好,立刻就忘了衣長寧的事,笑道:“是有些餓了,今兒在哪裡擺膳?清涼小築麼?”

“正當午,日頭太烈,陛下,午間就在這兒用膳可好?我立刻叫人擺冰山。”

六月暑氣太重,又在午時。

衣飛石擔心皇帝又熱又餓,還跑去一裡外的清涼小築擺膳,那得熱中暑。

自從兩年前謝茂與衣飛石在水亭子吵過架,謝茂就不愛往那地方去了,衣飛石也怕皇帝看著礙眼,乾脆叫人把那個亭子拆了,隻剩下一片荷塘。如今襄國公府避暑的地方就是去年改造好的清涼小築,和水亭子一樣,引水澆灌屋頂,四簷落水成簾,又因八麵無牆,僅有竹簾紗籠,涼風一吹,異常清爽。

衣飛石早就讓人去把清涼小築的水簾打開了,因天熱,裡邊還擺上了冰山。

哪曉得皇帝來早了一步,還直接找到了書房來。衣飛石自己寒暑不侵,又因衣長寧在打拳,少年陽氣足,怕冰山寒氣侵體,這個院子一點兒降溫的措施都沒有。

謝茂才來一會兒就浹了一身汗,不過,他養氣功夫十足,也不喊熱,拿著折扇輕輕地搖。

衣飛石心中愧疚,若沒有教導侄子習武的事,處理好家中庶務就候在清涼小築,哪裡會讓皇帝如此難受?他接了朱雨手裡的紈扇,輕輕給謝茂打扇,陪謝茂進屋坐下之後,他又從衣內摸出頸懸的千年冰魄珠,打開瓷扣,放在皇帝身邊。

涼意幽幽散開,謝茂看著那瓷扣就忍不住嘴角含笑。

下人送來毛巾和乾淨衣裳,衣飛石親自服侍皇帝更衣擦身,被謝茂一把抓住手腕:“朕渴了。”

“上茶。”衣飛石忙吩咐道。

謝茂卻仍是拉住他不放,看著他的嘴:“朕渴了。”

衣飛石看著他,才突然想明白他在要什麼,莞爾一笑。得,先給皇帝解渴。

謝茂在襄國公府的日子總是過得非常暢快,不獨是那點兒床笫閨閣之事,他總覺得在襄國公府,不止他自己更輕愜放鬆,衣飛石也自在許多。這日頂著暑氣激戰兩次,洗漱之後舒舒服服地吃了頓清粥小菜,日頭漸夕,謝茂與衣飛石就在襄國公府裡散步。

畢竟在一起有些年了,夫夫之間那點兒不說膩味了吧,總也不像頭幾年那麼頻密。

前兩年衣飛石休沐日幾乎都不下床,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皇帝偶爾就會帶著他在園子裡散散步。

“你這教孩子的法子就不對。你自然是聰明絕頂,這世上哪能個個都像你?便是你來教朕打拳,朕是十足認真聽了,朕也聽不懂。難道朕就是不經心了?”

謝茂不想在衣飛石心中落下個欺壓毛孩子的惡霸形象,總得給自己找補幾分。

衣飛石低聲道:“臣以後慢慢教他。”

謝茂本是沿著垂楊小徑漫步,聞言轉身,看了衣飛石許久,突然笑道:“好。”

他是曾經想著把衣長寧和衣飛石隔開,不願衣飛石和這倒黴侄子關係太近。

畢竟周氏因衣飛石舉察而死,衣飛金又死於相思。衣飛石又是個對內仁忍的脾性,以謹慎計,讓衣飛金一脈永不出頭,徹底和衣飛石沒了關係,謝茂才能放心。

如今衣飛石把衣長寧攏在身邊,儘心竭力地教養著,這都有一、兩年了吧?

彆說那是衣飛石的侄子,就算是衣飛石養的一條狗,謝茂都要高看一眼,他哪裡舍得再把衣長寧從衣飛石身邊撕開,讓衣飛石傷心?他今日出麵替衣長寧解圍,不也是覺得衣飛石冤枉誤會了衣長寧,怕叔侄之間起嫌隙麼?

衣飛石卻這樣地提防著他。

他才說衣飛石“教得不對”,衣飛石立馬就強調,我以後慢慢教。言下之意,彆想我會放棄他,也彆想給他重新找師傅。

二人相伴多年,相知太深。

哪怕衣飛石儘力掩飾了,他骨子裡的戒備仍舊落在了謝茂眼中。

因立嗣女一事,二人始終有心結未達成妥協,這些年相處時難免就有些粉飾太平。相愛都是很簡單的,具體到家族、後嗣的利益上就變得複雜了。謝茂對此很想得開,他確實曾對衣長寧懷揣惡意,怨不得小衣提防。不讓他管衣長寧的事,他以後就都不管了唄。

謝茂了解衣飛石,衣飛石又何嘗不了解謝茂?

他說一個“好”字,衣飛石就磕巴了:“陛下……”

“趙從貴?來把蚊蟲熏了。”

謝茂指著身邊一處瑰石彆景,牽住衣飛石的手,“待會在這裡好麼?朕讓人紮上紗棚。”

“好。陛下,寧兒還小,能養好的,我……”衣飛石連忙解釋。

“那你好好養他。”謝茂不願和衣飛石吵架,又實在不想聽衣飛石戰戰兢兢地解釋,他仍舊態度溫和,口吻中也沒有絲毫不耐,可是,他打斷了衣飛石的解釋,“是朕錯了,咱們倆私下一處,說些私事就是了,剛才朕就不該提他。他是你家子弟,你照例教養就是。”

衣飛石頓時語塞。

皇帝語態再是溫和,這番話也是警告敲打,朕不想聽衣長寧的事了,再說就是你錯了。

夜色|降臨之後,皇帝指點的地方也被宮人清理乾淨,四帷紮上輕紗,遠處有侍衛把守。謝茂拉著衣飛石靠在瑰石壘砌的假山之上,笑道:“也不知這回能睡幾個地方?”

看著微弱燭火下皇帝含笑的容顏,衣飛石也就暫時忘卻了旁人旁事,醉在一片熱浪之中。

休沐結束之後,皇帝從密道回了太極殿,衣飛石進皇城安排好防務。

恰好有些空閒時間,孫崇來提醒說徐陽駿在三鳳樓等候,衣飛石便換了衣裳赴約。

三鳳樓是皇城北邊最繁華的一座酒樓,先後曾有三名豔名遠播的市妓常駐於此,所以得名三鳳樓。衣飛石這些年鮮少出門,出門也是陪皇帝微服私訪,皇帝也不愛逛酒樓,進門見著往來穿梭的閒漢、焌糟、小廝,再有嬌笑聲美的市妓賣唱勸酒,竟覺得有些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