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振衣飛石(157)(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654 字 5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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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間, 皇帝就欽命黎王往黎州巡查百官諸事,黎王一直拖拖拉拉到了八月才出京。

這期間黎王就照著皇帝的旨意,在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裡, 抽調了近二十名能吏好手,專門在他欽差行轅聽候差遣。這事兒在京城鬨得沸沸揚揚,黎王還特意關照這三個衙門的長官,不要吝惜人手, 萬望著力推薦, 說是查完了黎州弊案,立馬就把人還來。

——這一來,整個朝廷都知道黎王要在黎州搞一票大的了。

明知道黎王是故意打草驚蛇,黎州官場還是發生了劇烈動蕩。這年月當官的哪兒能沒點見不得人的私事?旁人都是“貪官”,就你一個“清官”,你還想好好混下去?

甭管黎王想查的是哪個案子, 心裡有鬼的官員都在驚慌失措地找關係、打聽情況、清掃殘局。

孰不知黎王王駕儀仗留在京城,其實本人在六月末就由羽林內衛護送著進了黎州地界,邸報明發八月啟程時, 他已經騎快馬把黎州各地都轉了一圈了,各地衙門的黑材料記了一筆又一筆。

披上欽差皮正式巡查時, 他不急不躁,一個縣接著一個縣走。

有功勤勉者,上折向皇帝奏請嘉獎, 營私舞弊者, 不嚴重的就記一筆抄送內閣、吏部, 嚴重的直接就地革職,押解上京交刑部或大理寺決案。

短短半個月時間,他就擼掉兩個縣令、一個欽命學政了,眼看著還要問黎州的布政使衙門,黎州布政使盧雲嚇得連夜給郡守李長宜寫信求助,黎州各級官員都在瑟瑟發抖——宗室欽差和大臣欽差身份不同,後者還能運作一番,買不下來還可以借著朝中力量攀誣彈劾,這宗室欽差怎麼搞?

似黎王這樣隻管衛戍軍的武官,難道還能彈劾他治兵不力、吃空餉、謀反?

謝朝文武不相統。因戰事頻仍,是以謝朝的各個兵衙威權赫赫,很少被文官所挾製。但凡文官彈劾武官,首先就要被質問:你一個文官咋知道人家兵衙的事呢?——窺視武事,這也是涉嫌謀逆的重罪。

“六哥也是……嫉惡如仇。”

謝茂看著黎王遞回來的折子,朱筆批示交刑部署理,順手就遞給衣飛石看。

衣飛石這兩天已經跟著他在內閣進進出出幾回了,陳琦、吳善璉都知道他要入閣,他在文華殿依然一聲不吭,回了太極殿,皇帝要他翻折子,不太緊要的他就幫著看一眼。

黎王的折子涉及黎州之事,又是衣飛石首告於皇帝,他更關心一些,這會兒也就拿來看了。

黎王在奏折中說,黎州須羊縣有個江姓老漢,生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孩兒,長女先被富戶搶去做丫鬟,後給富戶生了個兒子,抬了妾,那富戶又想納幼女為妾。不想幼女死活不肯,跳河自殺了。江老漢去縣衙訴狀,要富戶賠二百兩銀子。須羊縣令覺得那幼女是自殺,富戶搶的是長女,又不曾搶幼女,因何要賠錢?判了富戶無罪。

前不久聽說黎王要查黎州弊案,須羊縣令想起黎王府的大郡主才搗了拐帶窩,隻怕黎王也是個偏從窮人婦孺的脾性,深怕那江老漢去找黎王喊冤,找來富戶暗示一番,那富戶竟然回家逼做了妾的江家長女,回家把江老漢灌醉之後推進堰塘,淹死了。

那富戶又去衙門狀告江氏弑父,須羊縣令判了江氏絞刑,就此結案了賬。

須羊縣令自以為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哪曉得他判決江氏那一日,黎王就在須羊縣吃炒肝。

前些日子欽差行轅行至須羊縣,黎王就重審了此案,不止判了富戶斬刑,還把已經判了絞刑的江氏屍骨挖出來,鞭屍二百下,至於須羊縣令也沒落好,已經被黎王就地革職,押解進京了。黎王有王命旗牌,四品以下官員他可以直接處置,然而,他也很有分寸,都是送回京讓皇帝裁決。

這次黎王的奏折狠狠彈劾了須羊縣令,說他教唆庶民弑父、殺妾,性情刁毒,心有惡臭,應該判其梟首,明正典刑——在奏折裡直接罵人,謝範還是第一次。

謝茂看多了稀奇古怪的案子,對人倫也不是特彆看重,接了謝範的奏折還不覺得如何。

——他本意是叫黎王去黎州查華林縣的案子,哪曉得黎王這麼閒,管這閒事去了。倒不是他覺得須羊縣令不該彈劾治罪,而是,這案子隨便誰都能查,何必勞動黎王?

衣飛石作為一個標準的古代人,看了折子就感慨良多,歎息道:“六哥說的是,教唆治下庶民弑父、殺妾,全然不顧人倫,實在可恨。”

謝茂笑了笑也沒多說,隻問道:“依你看,如何處置?”

皇帝朱批就是交給刑部裁決,衣飛石答道:“臣於刑名不甚了了,此事可問刑部。”

謝茂就拿回奏折,用朱筆又添了兩個字——可恨。

這是衣飛石的態度,不是謝茂的態度。衣飛石有些驚慌地看著他,他撂下朱筆,將頭歪在衣飛石懷裡躺下,說道:“遲早也是要幫朕看折子的,早些習慣吧。”

這事兒隻怕不大好習慣。

衣飛石看著堆積在書案上的高高幾摞奏折,第一次感覺到沉重。

他沒有那種初次察覺到“一字決斷天下”的激動。作為曾經領兵十萬的將軍,他太明白權力的滋味。如今奏折朱筆皆在咫尺之間,衣飛石唯一能感覺到的,隻剩下沉重。

皇帝寫折子,很少會露出個人情緒,用詞也很固定,很難被底下人猜測到真實情緒。

今天皇帝把他的情緒寫上去了。

他說須羊縣令可恨,皇帝就在折子上寫了一個“可恨”。

內閣看見皇帝的朱批會怎麼想?刑部看見皇帝的朱批會怎麼想?

皇帝都說須羊縣令“可恨”了,須羊縣令還能活嗎?甚至——須羊縣令還能“好死”嗎?

簡單兩個字,皇權就影響了刑部決案的結果,宣判了一個人的結局。

衣飛石心裡明白,皇帝這是教導也是提醒自己。既要他儘快適應朱批所帶來的權力,又要他明白朱批對治下百官庶民的威力。

正所謂案上一點墨,民間千滴血1。

丹朱之筆,字字鮮紅,不正是提醒為君者須字字謹慎麼?每一個字都不能亂批。

黎王奏折回京,照例有給太後的請安折子。

衣飛石覺得意外的是,皇帝居然親自跑了一趟,去長信宮代黎王送信。

至長信宮後,謝茂和太後一起看了黎王送來的家書,太後難免關心謝範在黎州如何了,是否安全——事涉兩位閣老之爭,凶狠起來說不得就要見血殺人,太後在文帝朝見得多了,所以擔心謝範的安危。

謝茂叫太後寬心,說六哥正認真查案子呢,講故事一樣把江氏案子跟太後說了一遍。

這一日,兩位皇子、三位郡主都在長信宮玩耍,也都把這個民間故事聽了一遍。

太後還未說話,謝茂就問道:“沃兒、澤兒怎麼看?”

謝沃壓根兒就沒認真聽,冷不丁被抽問一句,磕磕巴巴地說:“兒臣覺得,皇父說得對。”

謝茂看著這個近兩年長胖了一圈的小胖子,笑著搖搖頭。自從謝琚闖宮之後,謝沃這小孩兒就自暴自棄了,書不好好念,功夫也不認真學,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反正太後不管他,謝茂也不是很顧得上——總不能不給孩子吃喝吧?

“你怎麼看?”謝茂又問謝澤。

謝澤習慣性地緊張,一被問話就緊蹙眉頭,如臨大敵,絞儘腦汁想要答一個完美答案:“以兒臣看來,江氏女不孝,富戶為富不仁,縣令當官不為民做主,都該處置了。”

謝茂點點頭,感覺到謝綿綿眼含渴盼的望來,也轉身問道:“綿綿怎麼看?”

“孩兒以為,那投河自儘的小江氏才是不孝至極。”謝綿綿立刻答道。

她說話時故意瞥了謝團兒一眼,“她長姐被惡人搶了去,家中隻得一個老父,何等孤苦無依?便是為了老父親,她也該堅強勇敢地活著,豈能拋家棄父,一死了之呢?她死了是乾淨了,留下老父睹物思人,豈不傷心難過?父死子繼才是天理人倫,叫白發人送黑發人,就是大不孝。”

謝團兒曾帶著琥珀兄弟拋家棄父私奔,一向被謝綿綿所鄙視,這會兒找到在禦前攻擊她的機會,謝綿綿豈會客氣?嘴裡罵的是小江氏,實際上誰都知道她罵的是謝團兒。

謝團兒穩穩坐著喝茶,好像根本不知道謝綿綿在指桑罵槐。

謝嫻將她二人看了一眼,摸出小帕子揩了揩嘴角,文文靜靜地說:“依嫻兒看來,江家小女固然不孝,那江老漢也委實稱不上慈父——小江氏被逼投河而死,他訴狀公門,不叫富戶賠命,卻叫賠二百兩銀子。可見,在他心中,小女之命豈有銀錢重要?”

謝綿綿被戳得啞火,狠狠瞪她一眼,你到底跟誰一頭的?

謝沃則擺手道:“不不不,那可不是這樣了。嫻兒妹妹,你不知道,那富戶打官司,都會給縣官銀子,窮人死了女兒,縣官也不會判富戶賠命。不如要一些銀子養老。”

他想把剛才的出糗找補回來,恨恨道,“皇父,兒臣覺得,這縣官太壞啦,老漢死了女兒,不過要區區二百兩銀子,他竟也昧著良心不叫富戶賠償!”

謝茂才問謝團兒:“你怎麼看?”

謝團兒放下手裡茶杯,說道:“這縣官權力也太大了些,須得人盯著他。若我父王日日都在黎州,富戶敢搶大江氏麼?小江氏也不必求告無門,自投流水。那縣官更不敢胡亂判富戶無罪,教唆富戶去殺人滅口——”

其餘少年還在爭執誰對誰錯的時候,謝團兒的想法已經傾向於如何解決問題、杜絕再次發生。

謝茂失笑道:“你父王隻得一個人,咱們家裡統共幾十個大州,把他劈了也盯不過來呀。”

“這兩年是進益了,黎夫人教得好。阿娘要放賞。”謝茂把任務布置給太後。

孩子功課好,人聰明了,賞孩子東西那是寵溺,賞太傅才是正規途徑。畢竟黎簪雲是女臣,和龍幼株這樣的還不大一樣,叫太後放賞比較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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