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振衣飛石(157)(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654 字 5個月前

幾個孩子坐了一會兒就被謝茂打發出去了,他吩咐屏退閒雜人等,叫大宮女親自去守門。

太後和衣飛石都很意外,太後問道:“還有何事?”

“阿娘不覺得六哥有些奇怪麼?”

謝茂揣了七本謝範從黎州遞來的折子,此時擺在榻上一一給太後看,“六哥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兒臣叫他去查此事是否與吳黨有涉,前前後後這都有快兩個月了。他還在黎州慢騰騰地查什麼縣令教唆百姓弑父殺妾的案子……”

太後不曾細想,如今被謝茂提醒,她也覺得這事兒不大符合謝範的處事風格。

她翻了翻謝茂帶來的黎王奏折,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你覺得他是故意不曾認真查華林縣的案子?——吳善璉在朝中就有些根基,也不至於讓謝範忌憚至此。我兒是否想多了?又或許,這是他混淆視聽的計謀?”

“那或許就是兒臣……”謝茂笑了笑,“想多了吧。”

謝茂隱藏情緒的功夫一向極好,太後絲毫沒察覺到他笑容中的不祥。

衣飛石卻能準確地感覺到皇帝對太後的憤怒。他根本不知道皇帝為何憤怒,也沒法解釋自己的感覺,就算想提醒太後一句,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從長信宮回來之後,皇帝依然沒有露出任何不虞之色,和往常一樣看折子,用膳。

趁著秋高氣爽,天氣不冷不熱,皇帝還拉著衣飛石的手,在太極殿背後的小花園轉了一圈——衣飛石能感覺到,和自己在一起散步之後,皇帝的怒火消散了一些。

一直到了夜裡安寢時,衣飛石才稍微感覺到皇帝的怒火,折騰得有些苦楚。

不過,皇帝也很快就清醒過來了,滿含歉意地溫存了許久,床上床下端茶倒水不住親吻。

總共也沒疼上兩下,皇帝又不是故意折騰,衣飛石不在乎這點兒床笫間的小磕巴。他比較在意的是,皇帝究竟在為什麼生氣?

難不成就因為太後沒有跟他一起罵謝範辦事不力,所以他就吃醋不依了?

——這理由聽起來很扯淡啊。

第二天,久未進宮的龍幼株就被皇帝宣入了太極殿。

謝茂處事並不避諱衣飛石,所以,他召見龍幼株時,衣飛石就侍立一側。

“還記得當年審謝灃案時,突然冒出頭來的秋氏麼?”謝茂問。

龍幼株當然記得。

秋氏是謝灃的乳母,相傳,她是被文帝滿門抄斬的兵部尚書秋騰雲的女兒。本該死在多年前,卻意外成了謝灃的乳母苟活至太平年間。她的出現,險些就把吳善璉從內閣大臣的位置上摔下地。

皇帝欲保吳閣老,所以,龍幼株悄無聲息地就把秋氏解決了。

“照著這個方向查。連著華林縣的事兒,一起查。”謝茂道。

龍幼株狠狠磕頭,道:“臣遵旨!”

徐陽駿進京走襄國公門路替華林縣令邱靈非喊冤,位於黎州的聽事司分部就涉嫌欺上瀆職。

惹下這麼大的禍事,皇帝也沒有召她進宮質問訓斥,就好像遺忘了聽事司這個衙門——另外叫黎王從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抽調人手去查案。查誰?首當其衝就是聽事司。這兩個月聽事司上下皆人心惶惶,龍幼株勉強掌住總,繼續手底下的事務,一刻不敢鬆懈。

她倒是想內部自肅,親自去把黎州那幾個不長眼的拖出來千刀萬剮了,然而,皇帝沒旨意叫她動,動的是黎王的欽差行轅,龍幼株就不敢動。她隻能等待。

不管皇帝交代的案子和華林縣的瀆職案有多少牽扯,皇帝還肯用她,聽事司就還有價值。

謝茂想了想,說:“你要仔細了,若查這個案子,宮中出身的奴婢皆不可用。”

龍幼株嘴角微顫。不用宮婢宮監,她能用的就是這些年從外邊招攬的下屬,稱得上是魚龍混雜。這回在華林縣出事的,就是這麼一部分人。

謝茂似乎也覺得這麼要求太為難龍幼株了,沉默片刻之後,看了衣飛石一眼。

衣飛石秒懂,上前屈膝道:“願為陛下分憂。”

“你手底下的人更可靠些。衣愛卿,此事朕就交給你來辦了。”謝茂道。

“臣遵旨。”衣飛石領了旨還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辦什麼呢?

謝茂又吩咐龍幼株,道:“你暫時到襄國公帳下效力,諸事細節你要和襄國公說清楚。他辦事朕放心,你拿不準的事,問襄國公。襄國公也拿不準的事——”

他不準許龍幼株越級上報,轉眼看著衣飛石,“你親自來問朕。”

“臣遵旨。”

“臣遵旨。”

謝茂居然不肯親自跟衣飛石交代,這讓衣飛石更加驚訝了。

眼看著事態緊急,龍幼株從太極殿辭出之後,皇帝去了內閣問政,衣飛石總覺得這事兒跟皇帝昨天突然對太後的憤怒有關,即刻就跟著去找龍幼株了:“還得請教龍司尊,究竟何事?”

“此時卑職也不敢斷言。不過,該當涉及前朝舊事。”龍幼株拱手道,“公爺恕罪,卑職著急找一份舊檔——”

“你忙你忙。”衣飛石連忙道。

聽事司在皇城中也有個衙門,龍幼株就是在她的簽押房裡找東西。

她翻了兩個藏得嚴實的箱子之後,才找到一本線裝的紙本,翻開來檢查了內容,也不曾藏私,大方交給衣飛石驗看。

“這是……”衣飛石看著那一本記得密密麻麻的官位、籍貫、名字,很是不解。

“這是文皇帝在位期間,在黨爭中或死、或敗的官員記錄。曾有一年,陛下半夜召卑職與司禮監李公公翻查舊檔,卑職順手就記了下來。”

“這是孝烈皇帝一黨,這是先帝一黨……”龍幼株細細指點。

龍幼株偷偷記錄這些名字,事後又借職務之便,調閱了不少文帝朝的密檔。

誰是誰的黨人,外界傳說其實不大可信。因為,在奪嫡之爭上,除了明黨,還有暗黨一說。

所以,除了求問宮中年長的宮婢宮監之外,龍幼株還會認真分析這些人的官途升遷貶謫,借以真正確認其身份。她做下的這一番功課,本是因為她心潮澎湃之下,極其仰慕太後閨帷之中玩弄前朝的手段,欲以此揣摩太後那一顆玲瓏心肝,想要偷師幾手。

哪曉得今日還真就直接派上用場了!

這一個個看似從朝廷中政鬥失敗遠走他鄉的老臣,真的就銷聲匿跡了嗎?他們的同族、同鄉,他們的師門子弟,他們的學派後裔……都狠狠紮根在這一片土地上,隻要朝廷一日開科取士,他們就一日能卷土重來。

“秋氏就是他的女兒。”龍幼株在兵部尚書秋騰雲幾個字上點了點,“孝烈皇帝戰死諸秋戰場之後,文皇帝回朝殺了不少人,當時的兵部尚書、戶部尚書,都因此被判族滅。”

“卑職當時奉命收尾,查實秋氏確實是秋騰雲之女,並非作偽。”

“不過,那時候沒功夫深查。”

龍幼株沒有說得很明白,不過,衣飛石能明白。皇帝隻想滅口,並不想查舊案。

他心中已經隱隱有個大略的猜測了。

“當日兵部尚書秋騰雲是因涉嫌謀害孝烈皇帝被文帝所殺,如今的吳閣老,就是當年主審兵部尚書秋騰雲案的刑部官員。”龍幼株解釋道,“前兩年有人借謝灃謀逆案,翻出秋氏的案子,意圖借此打擊吳閣老。卑職不解的是,此人究竟是恨吳閣老不曾把秋氏一並斬草除根,還是恨吳閣老當年殺了秋氏滿門?”

這個蹦出來重掀舊事陷害吳善璉的人,究竟是被害死的孝烈皇帝一黨,還是害死孝烈皇帝的那一黨?

皇帝覺得謝範在黎州敷衍故事,沒有認真查案。

皇帝去長信宮問太後,謝範是不是沒有認真查案,太後說皇帝想多了,皇帝就很生氣。

衣飛石覺得,這個蹦出來要收拾吳善璉的人,很可能就是孝烈皇帝的黨人。

他看了龍幼株寫的冊子,龍幼株做的筆跡很直觀,死掉的名字畫圈,被貶出京的名字畫點,孝烈皇帝一黨很多都是點點,證明都保全了,先帝的黨人則幾乎都是圈圈——

前兩年皇帝才給孝烈皇帝追贈了皇帝封號,隻怕皇帝的善意助長了這一批人的舊念與囂張。

他們開始紛紛出頭,想要報複當年喪主被貶之遺恨了。

難怪皇帝要生氣。謝芳的遺黨搞事,搞的是皇帝的閣臣,皇帝派了謝範去調查,哪曉得謝範也是謝芳的遺黨!最可氣的是,皇帝來找太後商量,突然發現他親媽……好像也是個謝芳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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