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振衣飛石(158)(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110 字 5個月前

宋彬自己也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後,猛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文雙月進門撿起那一封被宋彬揉成團的書信,察看之後,仔仔細細地推平整,看著落款處一個潦草的“劉”字,她微微一笑,將信紙重新放回信封之中。

不止有了這封信,有了肝膽俱裂的宋彬,還賺了一個東勝浪子易顯榮。可謂豐收。

“宋大人,請吧。”

文雙月沒有帶著宋彬即刻進京,她征用了當地聽事司的文移處,突擊審問宋彬。

這是突審的最佳時機。宋彬剛剛死裡逃生,正處於對師門、上峰極度不滿,甚至怨恨的情緒中,他需要抓住聽事司這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絕不會拒絕配合。

文雙月不會給他任何喘息之機。

一旦宋彬閒下來,腦子清醒了,考慮得更多,察覺到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時,情勢就會生變。

單單一個聽事司也不會讓宋彬如此篤信,關鍵是此行前來救他的,還有一隊羽林衛。

宋彬立刻意識到,這個案子是皇帝親自查問的!——他必須好好地問,好好地答。他甚至強壓著興奮荒謬地幻想,如果我撒謊撒得高明一些,說不得不僅不會死,還能一躍而上,直入青雲?

文雙月問他,他就滔滔不絕地開始了“招認”。

先說世兄劉世新寫信給他,傳達師門的消息,暗示要對付單閣老一係。

他一個區區五品官員,怎麼能抵抗嘛?不過,師門勢力雖然龐大,但他宋彬是個好人啊!

師門想誣陷不黨不群的同門邱靈非,借此攻訐吏部文選司,攻訐單閣老,他一看無法挽救了,就故意出了個殺招,他是故意說邱靈非覺得徐鄉晦氣,方才怠政不巡。

哈哈哈,這個理由多可笑嘛,對不對?一看就是假的呀。

這樣一來,朝廷肯定就會發現邱靈非的冤屈,馬上派欽差來洗冤翻案了!

——他宋彬真是太正直不阿又聰明機靈了!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出淤泥而不染。

陪著文雙月做記錄的女下屬白眼都翻上了天,文雙月還聽得非常認真,直接問重點。

“與京中是書信往來?如今書信在何處?”

“彈劾邱靈非的折子是你們潤色?都察院黎州道禦史薛鵬的手筆?可有證據?”

“聽事司黎州監事千戶沈春娘與黎州承宣布政使司經曆郎奐有染?”

……

一夜之間,文雙月就拿到完整的供詞,從宋彬家中翻出了他暗中存下的書信。

文官心眼兒多,若是彼此勢均力敵,當做同盟,謀的又是抄家滅族的大事,往來書信必然就會焚毀。如宋彬這樣衝鋒陷陣的小嘍囉,得了師門授意,扮演的是馬前卒的角色,乾的事都不乾淨,所以,任何一封來自師門的書信,哪怕送信人非要盯著他閱後即焚,他也費心使了手段,把書信整整齊齊地藏起來了,怕的就是過河拆橋、鳥儘弓藏。

如今這些來往書信,全都是現成的證據。全都落在了文雙月手中。

文雙月直接把供詞證據打包交給了莫沙雲,請他快馬加鞭送回京城,她自己則帶著剩下半隊羽林衛,押著宋彬、易顯榮,慢慢地往京城走。

這是龍幼株所交代的。口供、證據在暗,人證在明。兩條路一起走。

沒心沒肺的女下屬兀自帶著初次出差的興奮,騎在馬上,提著曳撒袍角,自覺威風凜凜。

文雙月心中則沒那麼輕鬆。她很明白,龍司尊這是在引蛇出洞。釣的不是旁人,正是目前正在蒼山縣駐地判官的黎王殿下——一旦黎王出麵截人,這事兒就……鬨大了。

“文大人,前麵就是蒼山縣了,咱們進城打尖,下午再走?”羽林衛詢問道。

“進城也是七八裡路,何必繞一圈?我記得來時也有茶寮子,咱們趕一趕,晌午在前麵二十裡鋪打尖,用了茶飯稍歇片刻,下午再走三十裡,夜裡住平遙官驛。”文雙月下意識地拒絕。

她並不希望出現欽差衛隊前來截人的局麵。若黎王心狠一點,隻怕他們全都沒命回京!

羽林衛隻管當打手,並不具體負責查案,是以此行以文雙月為主。

她吩咐趕路,羽林衛服從性極好,也沒抱怨什麼,傳了命令之後就繼續往前行。

與此同時。

蒼山縣欽差行轅內。

張豈楨領著一隊喬裝改扮的衛戍軍,正要悄悄出門,卻被一個人堵在了門口。

單人匹馬,負手而立。

除了馬背上掛著的那一把長劍,看不出一絲武力彪悍之色。

偏偏就把這一幫子虎背熊腰高大英武的衛戍軍給鎮住了,一個個束手束腳,站在原地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怎麼回事?”

張豈楨不耐煩地越眾而出。

黎王謝範的心腹都在衛戍軍,當年也都曾隨皇帝巡幸西北,正是就近隨扈皇帝的那一波人。

既然和皇帝離得近,那麼對常年隨在皇帝身邊的衣飛石就更熟悉了。張豈楨如此不耐,站在前排的衛戍軍則磕磕巴巴地提醒他:“衣……衣督帥。”

張豈楨心頭一涼。

就見站在門口的那人轉過身來,熟悉而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特來拜望黎王殿下。”

正是衣飛石。

張豈楨想請衣飛石進門,衣飛石笑了笑,道:“恕我狂妄,請黎王殿下出門相見。”

——這是怕他進門了,張豈楨趁機帶著人跑了。

門口堵了這麼大一波人,早就有人去回報了謝範,張豈楨又派人去請,說是襄國公親至,謝範也嚇了一跳,連忙登履下榻,一溜煙跑到了側門。

“公爺。”

謝範見衣飛石獨自前來,這才鬆了口氣。

他還以為皇帝也跑來了!

“王爺。”衣飛石還禮。

“你先帶人下去。”謝範吩咐張豈楨。

張豈楨看懂謝範的暗示,這就要把人撤走。衣飛石隻得一個人,欽差行轅卻不止一個門,有謝範在這兒拖住衣飛石,他們想去哪兒不能去?

卻不料這小算盤沒打響,衣飛石往前站了一步,再次攔住了他。

“國公爺,這是為何?”張豈楨皺眉道。

謝範堂堂王爺當然不能和衣飛石撕破臉皮,這時候,他做屬下的就該當麵力懟了。

衣飛石看著謝範,提醒道:“我為何在此,王爺就想不明白嗎?”

我如果不知道你想遮掩誰,豈會這麼剛好來攔住你?既然我已經知道你回護的目標,你再遮掩又有何意義?這件事根本已經遮不住了!

謝範歎息一聲,道:“難為你親自來一趟。”

衣飛石單人匹馬趕來,可見是悄悄來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若不來,謝範根本不會知道京中查到了什麼地步,一旦出手,恰好落進皇帝準備好的鍘刀之下,必然斷腕。

他認真地看著衣飛石,感謝道:“足感盛情。”

“此事我自會上稟陛下。”衣飛石不自在地說。

若以忠心論,他應該和龍幼株一樣,用宋彬與易顯榮檢測黎王對皇帝的忠心。

若黎王派人去截了宋彬,那就是黎王不曾通過這番考驗,該如何處置,全由皇帝自己考量——做人臣子的,到這一步就足夠了。

衣飛石考慮的則更多一層。

他心裡很清楚,先前黎王拖遝不行,是在等宋彬這樣的卒子“自殺”。涉案官員全都自殺了,案子自然而然也就沒法兒查清楚了,隻能不了了之。單為此事,皇帝已經氣得不行了,覺得謝範存心不公,侍君不誠,與謝芳舊黨合起夥來糊弄自己。

這關頭若黎王還敢派人去截了宋彬,事情就比故意拖延等人死光的性質嚴重多了。

這是徹徹底底的殺人滅口、欺瞞君上,皇帝必然要雷霆大怒,要削王爵、甚至殺人。

不必龍幼株暗示,衣飛石也看得出來謝範與太後關係很好。真讓皇帝一怒之下把謝範砍了,恐怕還要影響皇帝與太後的母子之情。

衣飛石不願見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他提前一步來製止了黎王,不讓黎王犯此大錯。

黎王感激他一番“盛情”,他自覺受之有愧。他所做的一切,從不是擔心黎王觸怒皇帝有什麼不好的下場,他擔心的是一旦黎王犯此大錯,會讓皇帝處於一個極其難以處置的局麵。

所以,衣飛石來了。

他親自來這麼一趟,也擔上了極大的乾係。

——隻怕皇帝非但不會領情,還會怪罪他多管閒事,濫做好人,偏心宗室。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才是全身自保之道。如今千裡迢迢趕來攬一件毫不關己的閒事,大約我也是腦子漚肥了吧?衣飛石自嘲。

回憶起那日皇帝悶不吭聲的憤怒,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這一條半點都不聰明的路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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