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振衣飛石(159)(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380 字 5個月前

吳善璉此人剛硬刻板不太愛交際,當初謝茂選擇拉攏閣臣不找他找陳琦,可見他在朝中實在沒什麼黨羽。後來他成了次輔,與陳琦分庭抗禮,南明派就找他示好依附——他需要黨羽,南明派需要一位在朝中說得上話的老大人,這種事情曆朝曆代都不鮮見,互相幫扶之下,彼此還算關係融洽。

這回蹦出來攻訐吏部文選司秦南國的幾個馬前卒,全都是南明派出身,人都以為是吳善璉出手了!

吳善璉這樣耿介剛直的脾性,得虧是皇帝平時給他賜衣賜食噓寒問暖保養得好,才沒立刻氣死。

如今內閣氣氛如此僵硬,陳琦與黎洵也不得不收拾起前嫌,手拉手到皇帝禦前刷“我們兩派關係很好”的印象分了。

“天氣轉涼了,陳老、黎老也得當心身子骨,朕一時不備就……”謝茂揉了揉鼻子,“吳閣老、單閣老都還病著,你們倆千萬保重了。待會兒叫太醫請個平安脈,都拿了養身湯再走。”

陳琦與黎洵豈會聽不懂皇帝話裡的意思?朕知道如今朝裡傳言多,已經賴下兩個閣老了,你們倆穩住了,彆跟著瞎折騰。朕需要一個穩定的內閣,你倆再鬥倒一個,彆怪朕收拾你們。

謝茂也不想立刻戳穿目前朝廷的詭譎氣氛,等龍幼株拿到證據了,再慢慢收拾。

陳琦與黎洵連忙跪地謝恩,各自表白衷心。

“臣這些年蒙受陛下垂愛,晴時賜傘雨時添衣,四時八節賞賜不斷,身子骨倒比年輕時還健壯幾分。”這是滿臉情真意切的首輔陳閣老。

黎洵就看不得他那逢迎拍馬的模樣,跟著賠笑道:“臣也是。”

謝茂賞了兩位閣老熱湯點心,就在身邊小茶幾上擱著,這才切入正題開始議事。

這日主要議的是殷克家前不久上的一個彈劾南境邊城諸流官屍位素餐的折子。

殷克家往南境主持浮托國戰事,打得那是捷報頻傳。然而,城池打下之後,根本守不住。

往深裡查,謝朝南境邊城許多土民與浮托國各族都是族親,朝廷任命的官員根本無力管轄城池,實權始終掌握在本地大族出身的“城主”手裡。這樣的“後方”如何安穩得下來?殷克家在正麵戰場所向披靡,卻被敵方友方聯手坑得吐血,很快就陷入了腹背受敵的局麵。

那殷克家在西北時就是出了名的脾氣暴烈,連衣尚予都敢懟的猛人。有人在他背後捅刀子,他也顧不得什麼朝廷律令法規,一怒之下把吳淦城的城主全家砍了個乾淨,築成京觀以示憤怒。

這一來倒是真的震懾了不少邊城小族,卻又惹翻了幾個大族。

南境幾個族人眾多的土族城主聚集在一起,一部分嚷嚷著朝廷出爾反爾,濫殺無辜,我們不跟謝朝混啦,我們要造反。另一部分則上折子向朝廷哭訴,彈劾殷克家是殺人魔王,要皇帝殺了殷克家以正律法。

殷克家也給朝廷上了折子,不過,他隻字不提南境土族,而是聲色俱厲地彈劾朝廷派遣到邊城的官員瀆職無用,看看,大權全被土著執掌了,將軍打仗被人背後放冷箭,可憐我謝軍兒郎沒死在敵人的刀槍之下,反而被背後的“自己人”陰死了,死了都不知道找誰說理啊。

殷克家的最終目的當然不是攻訐幾個邊城官員,大勢如此,若非前朝國策決定了厚撫邊城土族,朝廷派遣的官員又豈會落得全無實權的境地?

如今土著城主與朝廷派遣的官員相互勾結,沆瀣一氣,錯在前朝之軟弱。

他彈劾流官怠政,就是要督促流官勤政,要勤政就得收權,要收權就得先和地方土族開片。

——這才是殷克家的目的。殺了一個吳淦城的城主不夠,他要正大光明地殺更多個!

浮托國的戰事拖了謝朝許多年,都知道是蘚疥之癢,都知道翻不起大浪,然而,這邊最有威脅的陳朝都被打老實了,浮托國還在爛著謝朝的腳丫子,不止皇帝想著南邊心裡就煩,內閣也恨不得早點把南邊收拾乾淨了。

倘若殷克家換一個時機上這個折子,內閣絕不會有阻礙的聲音,都會支持他在邊城開乾。

問題是,這個時機實在太寸了,吏部文選司才被彈劾得滿頭包,天官出身的單閣老都被罵得告病了,殷克家突然上這麼一個折子彈劾邊城官員怠政,很容易讓人誤解——哇,邊將都下場了,這是不把單閣老搞倒不罷休啊!

“依臣一點愚見,吳淦城守怠政是有的,也不代表所有邊城府縣都怠政嘛。誰儘忠職守,誰怠政瀆職,還得看吏部考功與都察院各道禦史彈劾。空口白牙就一竿子打死所有邊城官吏,臣以為不公。”黎洵率先開口。

黎洵說話就是遞給吏部、單閣老的善意,他表態之後,陳琦眉目就舒展了,從容地說:“浮托之患,患在邊城。此乃陛下太平三年與臣議論南邊戰事時之高論,陛下聖明呀!正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欲平浮托,先飭邊城土官吏治。從前朝廷戰事焦灼於陳地,無力南顧,如今騰出手了,蘚疥之癢又何足掛齒?”

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浮托久戰不下,全托了邊城土族的“福”,謝茂所說的哪裡算得上什麼高論?偏偏陳琦就是能不溫不火地吹得真情實意,好像皇帝看法如何高屋建瓴、凡人拍馬難及。黎洵滿臉含笑心中痛罵你個狗|日的就會舔龍屁,堂堂內閣首輔大臣要臉不要了?

謝茂擤了擤鼻子,覺得渾身發熱,鼻子倒是不怎麼堵了?

“不過,臣也附議黎閣老所諫。邊城諸府縣吏治如何,朝廷得派人去勘核實錄。這殷將軍折子裡彈劾的幾位,貪瀆營私之事是否屬實,尚無確切證據。還請陛下示下,如何處置。”陳琦道。

內閣對此的意見很統一,要收拾邊城可以,先等一等,我們朝中撕擼清楚了再下手。

現在嘛,先查一查!走程序。程序走完了,朝廷估計也風平浪靜了,那時候你再去砍殺,支持你!

“沒有證據就查吧。查無實證,朕要問他殷克家誣告之罪。查有實證,這樣的官兒,朝廷哪裡還用得起?就照著這個意思票擬,拿來朕批了,即刻就辦。”謝茂拿帕子捂住鼻子,流了一些鼻水出來。

他吸了一口清鮮的空氣,發現原本塞得緊緊的鼻竅,好像就通了?

鼻子通了,心情就好了。

恰好朱雨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在謝茂耳畔低聲道:“公爺回來了。”

“朕今日風寒不適,若是不緊要的事,直接票擬了遞來司禮監,朕夜裡就批了,最遲明日就發下去。就不留你們了,道乏吧。”謝茂隨口道。

陳琦、黎洵連忙起身告退。

兩位閣臣才退了出去,謝茂就從榻上下來,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坐在茶桌邊,叫朱雨侍茶。

沒多會兒衣衫濕透的衣飛石就走了進來,在外邊就有銀雷服侍著脫了外邊的衣裳,擦去臉上、手上的雨珠,銀雷遞茶給他取暖,他也不接,躬身矩步進門,屈膝磕頭道:“陛下恕罪。”

謝茂就知道,守在皇城門口的孫崇必然已經給他透信兒了。

衣飛石臨走時在奏折堆裡放了“留言”,謝茂卻意外地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這才弄出了羽林衛、聽事司在城內暗中搜查羽林衛將軍下落的鬨劇。孫崇告訴他,皇帝昨日急惶了,命人在城中尋找他,衣飛石當然不敢怪罪皇帝“你為什麼沒看見?”他隻能自承罪責,請皇帝責罰。

“下雨天怎麼也不披著蓑衣?看這濕透了,快去洗一洗。”謝茂一邊喝茶,一邊說。

根本不用去感覺皇帝的真實情緒,就皇帝故意表現出的姿態,衣飛石就知道皇帝對自己不滿了。若換了從前,皇帝這會兒早來扶他起身,抱著他進盥殿了。現在端坐喝茶,那就是看戲。

衣飛石哪裡敢起身去洗漱更衣?他膝行退了兩步,從綿軟厚實的地毯上挪到了硬邦邦的金磚上。

“臣走得急了,不曾上稟陛下,臣知罪。”衣飛石低聲謝罪。

謝茂將杯中殘茶飲儘,突然問道:“府上大人可好?”

衣飛石頓時啞口無言。

他可不是走得急了來不及告訴皇帝,而是蓄意欺瞞才順利出京。

先撒謊說要回家看爹媽,得了皇帝準許之後,他再把留言出京的折子,放在皇帝不會第一時間翻閱的奏折堆裡,連他出京都是從長公主府翻牆喬裝跑掉的,一環扣一環,半點不能錯。否則,就會被皇帝扣下來。

當然,這個計劃還是出了一點紕漏,那就是在他離家之後的第三天,皇帝才發現他不見了。皇帝發現他不見之後,大驚之下調了兵馬在城中搜尋他,這之後,才發現了他放在請安折子堆裡的留言。

若非衣飛石在皇帝跟前信譽太好,皇帝太過信任他,這事兒都不會憋到昨天才爆發。

衣飛石頗覺慚愧,低聲賠罪道:“是臣對陛下說謊了,臣知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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