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振衣飛石(162)(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781 字 4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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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茂的怒火驟然而直接, 衣飛石才替自己辯解了兩句,謝茂就徹底炸了。

他根本不願意相信衣飛石的說辭。

衣飛石前往黎州截住謝範派人劫囚滅口是事實,此後無論衣飛石有什麼理由, 在謝茂看來都是狡辯。這才是真正觸怒謝茂的理由:你是什麼人?是朕最心愛之人。與朕旦夕相處,耳鬢廝磨,這些年來,無論何事, 你隨口說一句, 朕豈有不慎重的?

就算你想保黎王,就不能在朕跟前說一句麼?成與不成,朕都得給你十分情麵。

你卻一聲不吭、先斬後奏?

這姿態與欲保謝芳舊黨的黎王何其相似?與揣著明白裝糊塗的太後何其相似?

謝範與太後對自己心存戒備,謝茂能夠理解。他對黎王與太後恩遇雖多,外人看來如何孝親恩友,其實當中用了多少心思, 謝茂自己心中有數——與衣飛石完全不能相比。情分既然不同,謝茂處置起來也很簡單:你想背著朕搞事,朕隨時都會搞你。

衣飛石就是他派去收拾謝範的殺手鐧。

他那樣地信任著衣飛石, 前世今生的經驗讓他無比迷信衣飛石的忠誠與能力,他一直將衣飛石當作輕易不會動用的製勝要訣, 此前也隻把衣飛石用在了西北滅陳戰場之上。

所以,他讓羽林衛襄助聽事司徹查東勝黨舊事,便以為此事再無反複。

小衣出手, 豈有失風敗事之患?

他太信任衣飛石了。將事情交代給衣飛石、龍幼株之後, 謝茂就冷靜地等待著這個局收攏。甚至先前衣飛石悶不吭聲往黎州跑, 謝茂也自信地認為,衣飛石的離開是為了辦好他安排的差事。

他根本不曾想過衣飛石會身上領著他派遣的差事,暗地裡卻與被調查對象眉來眼去、私相授受。

朕叫你去查謝範,你卻去給他通風報信?回來還振振有詞地告訴朕,你不是為了他,是為了朕?

這不是胡說八道是什麼?

這不是欺負朕心愛信任你就把朕當傻逼欺哄是什麼?

若衣飛石“保”了黎王之後,承認一切作為皆出於私心,謝茂生氣歸生氣,也不過是叫人捧出假屁股來打兩下,告誡一番,不許再犯。他對衣飛石是能夠妥協的。他願意縱容衣飛石,衣飛石奉公守法他很感動高興,衣飛石非要作奸犯科,他也沒什麼節操,必然會抬出八議給衣飛石特赦。

然而,衣飛石非要“狡辯”說,臣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陛下。

他第一次說臣是為了陛下,謝茂就怒了。

你壞了事就壞了事,存了私心就存了私心,朕難道驕縱不起你?非要胡說八道,把朕當傻子哄?

正強忍著怒火,耐心聽著衣飛石的辯解,衣飛石又繼續說自己的理由:宗室諸王,黎王最賢。黎王納狄人為妃,無力窺伺神器。若黎王犯過,陛下殺之不忍,不殺難平物議……

衣飛石說的都是事實。可是,謝茂的心已經偏了。

在謝茂聽來,衣飛石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對他的脅迫示威——黎王這麼重要,陛下你怎麼敢對付他?

你向著彆人也罷了,回來把朕當傻子哄也罷了,竟然還學會對朕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了?這他娘的是朕給你的膽子,還是謝範給你的膽子?

他不想聽衣飛石胡說八道,所以他憤怒之下要打衣飛石的嘴。

你做錯了就做錯了,朕會周全你。可是,你不該胡說八道!不許再胡說!閉嘴,閉嘴!

憤怒的謝茂口不擇言。

如何刻薄難聽,他就如何放言諷刺。

太極殿內氣氛瞬間僵冷如冰,靜得落針可聞。

衣飛石似是被皇帝一句話刺得不輕,右拳緊攥,狠狠忍著情緒。

片刻之後,衣飛石終究還是抿了抿唇,低聲下氣地求道:“求陛下息怒。臣豈敢不領陛下責罰?潛邸時臣聽陛下管教,如今也唯命是從。”

他捏拳當然不是想犯上。

皇帝諷刺他仗著武藝高強不馴不服時,他就想狠狠抽自己一掌。

他若出手自掌嘴巴,牙齒瞬間就要掉落幾顆。皮肉傷了能長好,牙齒掉了可不會再長出來。若真負氣一巴掌抽落自己幾顆牙齒,以後就真的沒辦法和皇帝好好相處了。

——他不記恨,皇帝也會始終記得今天的一切。

衣飛石心中告誡自己,皇帝難得一回發脾氣不顧後果,皇帝不講道理了,他不能跟著和皇帝置氣。

皇帝正在氣頭上,衣飛石也不敢強辯,既然要他挨了嘴巴子才能好好說話——君父在上行罰,臣子豈敢規避?他深吸一口氣,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到底還是默默跪在地上,望向朱雨。

他的眼神很明確,就是請朱雨上前行罰。

朱雨覺得自己倒黴透了,上回清水羊肝的差使撂他身上,差點被皇帝一腳踹斷腰,今天又撞上了!

背後皇帝不肯鬆口,拿定了主意要給襄國公一個厲害的,襄國公又隱隱催促,這錯不開的緊迫局麵逼得朱雨手腳都有些僵。他儘量不露痕跡地轉身,走到衣飛石身前,又故意挽起窄窄的袖口拖延時間,就等著皇帝突然改變心意。

然而,背後皇帝注視的目光始終冰涼如水,沒有一點兒溫度。

朱雨不敢動手。皇帝太過寵愛襄國公,朱雨一向把衣飛石當小主子看待,如珠似寶地服侍著,哪怕衣飛石多流一絲汗,他都要趕忙遞止渴生津的茶水,生怕磕了碰了。掌嘴?他不止不敢,也不忍下手。

朱雨站在衣飛石跟前遲疑了片刻,衣飛石就明白他的難處了。

不等皇帝再次下旨催促,也不等朱雨為難煎熬,衣飛石忍著羞辱,反手在右頰上抽了十餘次。

他動作很快,清脆的巴掌聲啪啪啪啪一連串落地,臉頰已經腫了起來,抽破的嘴角也滴滴答答淌出血來。隻是控製了力道,沒狠到真的打落自己的牙齒。無論如何,皇帝發脾氣,他也不敢真的和皇帝杠上置氣,此時仍是態度和軟地希望皇帝能暫時消氣,冷靜下來聽他解釋。

朱雨驚得退了一步,還沒站穩,衣飛石臉上已挨了十多下。

見衣飛石嘴角落下鮮血,朱雨連忙掏出袖中乾淨的手帕遞給他。衣飛石接過擦了擦嘴,輕輕吐了口中殘血,儘量保持麵目乾淨,不至於禦前失儀——至於臉上是否腫得難看,他就顧不上了。

謝茂看著衣飛石臉頰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腫了起來,怒氣瞬間就被心疼鎮壓了下去。

“陛下要打臣的臉,臣自己動手,隻求陛下暫息雷霆。”

衣飛石臉腫得太狠,牽扯到嘴角,說話也有些含糊不清,他儘量吐字清晰,膝行一步牽扯住謝茂的衣角,哀求道,“臣求陛下垂憐,求陛下明鑒,自臣事陛下以來,何敢對陛下不敬?臣一身武藝隻為陛下所用,絕不敢用以抗命犯上。”

他低垂下眉眼,低聲道:“若陛下以為臣功夫礙事,請餘、常二位侍長進來,臣將死穴交予他們。”

常人習武,力氣皆彙於丹田。到了衣飛石、常清平、黎順這樣的高手境界,就會有轉移竅穴的法門,將要害藏到外人難以想象的地方。便是親如父子夫妻,也沒有人會交代自己的死穴。

當然,像衣飛石這樣的超一流高手,一般人就算知道他竅穴在何處,也根本打不了傷不到。

隻是這個竅穴的位置,依然是諱莫如深的秘密。

“這話說得嚴重了,他們是什麼人?豈有資格知道你的要害處?”

謝茂是氣急了才要打他,不肯自己上手,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憤怒之下必然手沉。

朱雨一向和衣飛石關係融洽,不說朱雨,換了太極殿任何一人,都不敢下死手打衣飛石。哪曉得朱雨確實沒敢動手,衣飛石自己啪啪啪就把臉抽腫了!

謝茂看著衣飛石藏在手中隱隱帶著血色的手帕,終究還是舍不得。

想著衣飛石已受了教訓,又這樣低聲下氣地賠罪,謝茂也不忍再苛責,壓著火氣,克製地說:“朕知道你心善,旁人對你好一分,你總要還給人十分。這些年你與謝範交好,朕看在眼裡,也覺得歡喜。可是——”

衣飛石伏在地上不肯抬頭,謝茂看著他恭卑的背影,告誡道:“內外親疏,你要分清楚。”

這幾句訓斥,真正是一句比一句厲害。

衣飛石自認趕到黎州是阻止事態惡化,並無偏袒回護謝範之心,謝茂卻直接認定了他就是因為私交才伸手去拉謝範一把。你和他好,好到內外親疏都分不清楚了,好到朕交給你的差事,你不認真辦,反而仗著朕對你的信任,以權謀私向謝範透露內情,你辜負了朕對你的信重!

“陛下誤會臣了。”

“臣並未存心為黎王欺瞞陛下,陛下,臣心中隻有陛下……”

衣飛石覺得自己必須解釋,這麼大一口鍋,他委實背不動。

卻不知道謝茂怒的從來不是他“偏心謝範”,而是他“偏心謝範卻打著關心朕的旗號”,簡直“以為朕可欺之君”。

才用紅腫的臉頰與嘴角滴落的鮮血把謝茂怒火撫平,他又開始了替自己辯解。

在謝茂看來,這又是不知悔改地繼續狡辯!——打都打不聽!

謝茂不想聽他狡辯,也舍不得再打他。

“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