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振衣飛石(162)(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781 字 5個月前

“……陛下?”

“朕今日不想見你。你在下邊好好想一想,想明白了,再來見朕。”

謝茂覺得才通開不久的鼻竅又沉澀了下來,呼吸不大暢快。他回身坐回茶幾邊,端茶發現茶碗空了,朱雨連忙上來斟茶,謝茂抬頭,看見衣飛石滿臉不信的模樣,解釋道,“你看見了,朕今日情緒不好。你……彆再說了,朕不想再打你。”

衣飛石兩次替自己辯解都激怒了皇帝,他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症結。

然而,這件事他確實沒有私心,皇帝確實誤會了啊!右頰腫得發硬,說話也漸漸地有了一絲不適,衣飛石仍是努力求道:“陛下答應過臣的。”

謝茂看他。

“陛下說,與臣但凡有了齟齬,也要不發脾氣,不說怪話,夜裡宿在一處。”

這確實是謝茂再三向衣飛石要求過的話。情人之間吵嘴,當然不能過夜。謝茂根本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們會為了職守問題爭執——白天在單位公事談不攏,晚上家都不讓人回了?

謝茂絲毫不為所動,堅持道:“退下。”

“陛下為何不相信臣?臣所言句句是真。”

衣飛石覺得眼前的皇帝也變得好陌生,這還是那個總是摟著他親吻說甜話的皇帝麼?

“臣與黎王有何情意?他給臣多少好處,能讓臣為了他得罪陛下?他給臣的好處,難道還能比陛下賜予臣的更多麼?臣是傻子麼?臣在陛下心目中,真的就是分不清內外親疏的傻子麼?”

“陛下該知道的,因大郡主之事,若這世上有誰希望黎王壞事一蹶不振,臣才該是第一個!”

身邊有下人服侍,衣飛石沒有說得很明白,可是,他和皇帝都明白他所指為何。

謝團兒因出身黎王府才得了皇帝青眼,被皇帝列為嗣女第一候選,若黎王被皇帝所厭惡,謝團兒的身份自然就會與如今天差地彆。她不做嗣女,衣飛石一直煩惱的事情就少了一半。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很有道理。他說的原本都是真話。

然而,任何有道理的真話,也無法說服一個在氣頭上偏信偏怒的人。

衣飛石越是極力想要說服謝茂,他所作所為都是為了謝茂,謝茂越是厭煩。

謝茂幾百年的修養都用收斂火氣上,根本無力體貼衣飛石此時的心情,衣飛石卻仍舊不肯離開,一直在他身邊“狡辯欺哄”,他耳心發熱,眼底浮起一絲病態的潮意,不顧朱雨阻止,將一口冷茶灌下去,非但壓不住心火,反而讓他體內冷熱交織,胃袋裡冷得有些想吐。

“朕好言好語讓你出去,你聽不聽?”謝茂咽了一口漬梅,試圖壓住此時的不適。

衣飛石已察覺到他反常的動作,再不敢說什麼為了誰的事,急道:“聽,聽。臣這就走。陛下息怒,陛下先請太醫來看一看……”一邊說走,一邊上前扶住謝茂。

見謝茂蹙眉抿嘴,他立刻就抱起榻邊放著的粉瓷痰盂,送了上去。

痰盂裡邊盛著淺淺一甕香湯,怕皇帝嘔吐時水濺起來,衣飛石順手就把手裡的手帕子扔了進去。

然而,那手帕被他擦過嘴角鮮血,入水就濡濕出一片血色。

謝茂本就難受,看見這顏色味道就更受不了了,立時乾嘔了起來。斷斷續續將激在胃裡的一口冷茶嘔了出來,倒也沒有多少穢物,不顯得惡臭。謝茂本就受了風寒,越顯精力不濟。朱雨不敢再奉茶,捧了炊熱的泉水送來,謝茂漱了口也不曾喝,看著衣飛石說:“朕今日沒力氣和你渾說……”

“臣這就走。”

衣飛石忍著痛楚答應一句,將捧著的痰盂放下,俯身磕了頭,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他才剛剛離開,軟在榻上的謝茂閉目稍息片刻,心中卻怎麼也無法安定。

朱雨正帶人宮人躡手躡腳地收拾殘局,榻上養息的皇帝卻倏地睜開眼,不耐煩地將茶幾一掀,那一套皇帝近日最喜歡的鬆鶴延年紫砂茶具就紛紛摔落在地,砸了個七零八落——

“叫他回來!”謝茂道。

朱雨親自跑了出去,殿外秋雨淋漓,衣飛石正在穿衣裳,銀雷幫他撐傘,所幸還未出去。

“公爺,聖人宣召!您快跟奴婢進去。”朱雨道。

衣飛石正在叮囑銀雷馬上去請太醫,聞言也有幾分難以置信的驚訝。

皇帝做事從來說一不二,這樣朝令夕改的情形極少出現。他連忙將身上的外披解下來,匆匆進門,屋子裡茶具摔了滿地,看上去一片狼藉,歪在榻上軟枕中的皇帝看上去就更狼狽了。

“陛下,陛下。”衣飛石跪在榻邊,眼巴巴地望著謝茂,“臣錯了,求您彆生氣。”

謝茂沒好氣地坐起來,說道:“朕不過夜裡吃了涼,兩副藥就好了。”

衣飛石不敢和他頂嘴,隻低頭拉住他的手,不肯放。

他這樣依依不舍的模樣,遠比喋喋不休堅持“蠱惑狡辯”的衣飛石更讓謝茂心動。

隻要衣飛石不開口“狡辯”,謝茂就能想起二人往日的恩愛,哪怕隻是拉著手,肌膚相觸的甜蜜回憶也會涓滴不絕地流入心底。

謝茂看著他腫起的右頰,細看嘴角還有殘破的血絲,低聲道:“朕氣急了。”

“你太可恨了,朕想打你,又舍不得打你。朱雨手輕,朕隻想讓你稍稍疼一下,知道朕生氣了,就不敢對朕撒謊了……”謝茂一邊說,一邊用指腹輕輕撫摸他腫起的臉頰。

“你這樣大的氣性,就不許朱雨動手?寧可自己打成這樣。”

“臣不敢和陛下置氣。”衣飛石連忙辯解。他並沒有心高氣傲,不許皇帝近侍掌嘴。在奴婢皆如器具的年代,朱雨動手和皇帝親自動手有什麼區彆?不肯叫朱雨動手,豈非就是不服皇帝責罰?

謝茂才在他臉上愛撫片刻,朱雨就懂眼色地遞來了消腫的藥膏。

謝茂用毛巾擦了手,用指尖沾了一點,慢慢推在衣飛石腫起的臉頰上,見衣飛石低垂眼瞼乖乖地伏在自己身邊,半點沒有對抗攻擊的情緒,他又想起往日衣飛石的馴服甜美,更不想和衣飛石吵架了。

“你想要什麼,想做什麼,儘可以告訴朕。”

“你想保黎王不出事,這也容易。早一日來告訴朕,哪裡需要你親自去黎州截人?朕寫一道手諭,叫他知道厲害,他是聰明人,再不會鋌而走險。”

見衣飛石張嘴又要說什麼臣是為了陛下,他捏住衣飛石的嘴唇,不許衣飛石“狡辯”。

“就算你去了黎州,親自保了黎王,朕也容得你。”

“隻一條,你為何要騙朕?”

“你就說是與黎王私好,就要保他,朕也不至如此生氣。”

“小衣,朕不許你騙朕。”

“……”

衣飛石已經被訓得絕望了。

無論他怎麼說,皇帝都不肯相信他。一口咬定他就是為了黎王。

如今的局勢很明朗,隻要他承認去黎州是為了保黎王,好好認錯賠罪,皇帝就不生氣了,還敢繼續堅持是為了皇帝,怕不是立馬又要翻臉挨巴掌——

“臣服侍陛下吃藥歇下吧?”衣飛石不肯承認。

“陛下今日精力不濟,便要問罪也沒有力氣。待陛下大好了,臣再請陛下責罰。”

他輕輕握住謝茂替他推藥的手,堅持地說:“陛下不信臣,覺得臣撒謊了。可是,臣並沒有說謊。臣去黎州,不為黎王,隻為陛下。明日,後日,陛下大好了,隻管拿鞭子來問,臣若有一絲狡言欺哄,欺君罔上,叫臣死在陛下刑鞭之下。”

這番話說得極其硬朗,襯得謝茂那幾句貌似寬和的恩赦極其假惺惺。

——彆說幾個耳光,打死我也不會改口。

恰在此時,趙雲霞匆匆忙忙請求覲見,衣飛石也不問皇帝旨意,徑自出門把趙雲霞帶了進來。

謝茂耳心又燒又潮,憋得難受,這會兒也沒心思和衣飛石打嘴仗,叫趙雲霞請了脈,問了診。

衣飛石借口要親自給皇帝煎熬,跟著趙雲霞一起出去了。

本是謝茂要趕衣飛石離開,現在衣飛石自己先跑了。謝茂氣得不行,罵道:“王八羔子臭狗蛋,打量朕舍不得麼?就敢放狂言!”他在病中失了沉穩,居然指著朱雨不痛快地說,“你叫衣飛石等著,等朕兩副藥吃下去,親自拿鞭子抽他!”

宮中沒有秘密。

衣飛石腫著臉頰出了太極殿,沒多時,長信宮就知道皇帝對襄國公動手了。

昨日兩個衙門滿京城地搜尋衣飛石的下落,那時候太後就覺得事不尋常。不過,她怎麼也沒想過兒子會打衣飛石,前麵氣得不行了,不是還知道打下人麼?這回怎麼就親自上手了?

消息又說皇帝生病了,傳了太醫。

太後終於坐不住了,顧不得秋雨潺潺,親自趕到太極殿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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